沈长弈彻底慌了

话音刚落, 千祈撑在墙壁上的手陡然一颤,不受控制般滑落下来。那柄长剑倒映出刺目的寒光,刺得她心头一紧, 发涩发疼。

饶是她对宋书礼并无男女之情,但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后, 他已经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了。况且她此时心中清楚,宋书礼就是九天上的月礼上仙。他来下凡历劫, 若因她而死, 历劫失败,恐怕神身也会受到重创。

她不可能坐视不管。

但是遥遥地望着沈长弈阴鸷狠辣的目光, 她一个神女, 竟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些许怯惧般的寒意。

千祈不知道一个人是经历了怎样的事情, 前后才会变得如此割裂, 昔日光风霁月、一尘不染的青衣公子如今竟为了寻她癫狂至此, 甚至不惜亲手弑杀帝师弟子。

但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为了将她留在身边,他什么也做得出来。

沈长弈淡淡地往院子里瞥了一眼,见并无动静,不由得轻蹙眉头,不耐般地说道:“千祈,本王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宋书礼垂眸看着架在他颈间的长剑, 寒光映彻, 倒映出他似云若雾般温柔的眉眼。他在心里嗤笑着, 笑这一个凡人如此狂妄, 自不量力, 自己随意使出一个法术就能将他挫骨扬灰。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一是他以神身下凡, 本就触犯九天禁忌, 若再在凡人面前使用神力,恐怕自己会遭受上天的惩戒。

二则……

他不由自主地抬眸,也向院子里看过去。其实他心里是矛盾的。他既想护住她,留下她,不再轻易放手,又很想知道,面对这样的抉择,她会怎么选。

她会为了自己,回到她原本想要逃离的地方吗?

“沈长弈,你放过他。”

就在二人屏息之际,不远处竹帘轻卷,一身灵动的紫衣就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

千祈缓缓走出,发间的步摇一步一晃,闪动着清澈的光泽。她在院子中央缓缓停住脚步,看着持剑的沈长弈,深吸一口气,道:“你放过他,我跟你走。”

沈长弈看着她,突然又懒懒地笑了,只是眸中目光却比先前还要寒冷百倍。

“千祈,你果然在这里啊。”

他又收回目光,睥睨般地看着宋书礼,似笑非笑:“一身文人风骨的宋先生,竟然私藏本王未来的王妃,你可当真是胆大包天。”

宋书礼并没有说话。他定睛望着千祈,淡淡地扯起嘴角,却不知道自己该喜该悲。

沈长弈看千祈站在距离他如此远的地方,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烦躁。他望着千祈,笑得缱绻:“千祈,你快过来。”

千祈并没有动弹。她皱着眉说道:“你先放了他。”

沈长弈面上笑意微凝,握着长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事到如今,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护住他的性命吗?

宋书礼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讥讽般道:“原来,千祈满不情愿地跟你回去,是为了我啊。”

“你住嘴!”沈长弈微微瞠目,眸中怒意横生。

“和本王谈条件?好啊。”他突然露出一个诡谲的笑,而后把长剑再次收紧,紧紧地抵着宋书礼颈间的肌肤,仿佛下一秒就会血溅三尺。

“你若再不过来,本王可不能保证他能不能活到明日。”

千祈一时无言,她着实没想到他如今手段狠辣至此,一步一步紧逼着她。但是看着这样的他,她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不甘,甚至想到一个近乎卑劣的念头。

他不是没她不行吗?他不是拿别人的命逼她吗?

她远远地望着他,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下,她猛然抽出发间的珠钗,直直地抵在自己的心口处!

沈长弈大惊失色,瞳孔骤缩,手中的长剑也不自觉地松动。宋书礼也骤然一抖,连颈间被长剑划出一道血痕也未曾发觉。

沈长弈褪下了原本的威严与散漫,一向自持的神色尽数崩塌,声音都带着难以自抑的颤抖:

“千祈,你疯了?!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长弈,我没疯!不清醒的人是你!”千祈大声说道,“长剑断命,碧血无辜,你好好看看,这还是从前的你吗?!”

沈长弈似是被这句话戳中了心中某一角,他微微怔忪,但是突然间,后颈处的妖纹又开始隐隐闪烁,一点一点吞噬着刚要萌芽的善意与本心。

他只觉得头疼,要命地疼。

他顾不得其他,也没再思考方才的这些话,只是慌张道:“千祈,这些事我们回去再说,回去我们好好说!你先把珠钗放下!”

千祈知道自己现在说那些道理根本没有作用,干脆不再说这些,毕竟现在救下宋书礼才是最要紧的。

她朝着他们二人伫立的方向,用力喊道:“你先放开他!不然,我就把它刺下去!”

沈长弈看了一眼宋书礼,又回眸看着她。嫉妒,不甘,愤懑,这些情绪层层上涌,但它们都被另一种感觉死死压制着。

那是恐惧,是害怕失去她的恐惧。

他彻底慌了。

“好,我答应你!”他说道,“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松开苍白的手,沉重的长剑旋即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后,他向周围的官兵示意,让他们都纷纷退开,给宋书礼留出安全的空间。

宋书礼最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是一个极为复杂的眼神,混杂有不甘,有嘲弄,有同情,有漠然。随即他悠悠然迈步,朝院子里走去。

沈长弈不懂其中意味,也不想去理会。他的注意力全在千祈心口处那一把珠钗上,银制的珠钗在暮光下流淌着浅浅的光辉,他却觉得如同夺命寒刀。好像它刺下去,魂飞魄散的就是他一般。

看着宋书礼终于安全了,千祈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默默收起了尖锐的银色珠钗。

沈长弈见状,急切地呼唤着她:“千祈,你过来吧。”

千祈抿唇,她没有后退的理由。她平呼一口气,匆匆看了宋书礼一眼,示意他自己会一切小心,而后便缓缓向他的反方向走去。

她还没有走到沈长弈身边,沈长弈突然急不可耐地大跨步走上前来,停在她面前,深邃的眸子直直地对着她。

千祈嗫嚅着,正在思忖要说些什么,猝不及防地,沈长弈突然俯身,死死拥她入怀。

她身子一抖,有些诧异:“你,你这是……”

沈长弈紧紧地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千祈在他的怀中,看不到他现在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听他低声说道:

“千祈,对不起……我只是想带你回家……”

“我失去的太多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这一刻,他好像卸下了身上所有的伪装,无论是清冷自持,谦和温润,还是威严睥睨,张狂疯魔,仿佛都被这个久违的拥抱瓦解了。

他一遍遍地重复,低声喃喃: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的拥抱那样紧,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仿佛要把她钳在怀中,刻入自己的灵魂里。

千祈有些不忍,也低声回应了一句。

“嗯,我明白。”

他对她的执念,他一次次的矛盾与挣扎,她全都看在眼里。

如何能不明白呢?

她缓缓抬起双手,像是想要回拥住他。可是不知为何,那双纤手只是刚刚抬起,便在空中一滞,又轻轻落了下来。

敏锐的他自是觉察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千祈轻叹一声,别过头,望向一旁的柳树。金色的暮光给残败的树枝勾勒上一层金边,即使柳枝被风摧残得不成样子,远远望去,竟也如同火树银花般,让人觉得璀璨动人。

但是无论现在的场景再美好,也终究是夜幕前的匆匆一瞬,就像太阳给这枯萎生命的施舍一般。残阳沉没后,枯树还是枯树,残败还是惨败,不可能因为这一时的表象重回昔日的盎然。

终究是不一样了。千祈心里想。

/

许是千祈用生命威胁他的事情起了作用,回到王府的这几天,沈长弈对她格外小心,格外纵容。他撤去了在她的房间外监守的侍从,许她自由出入,也不会再逼问她一些令她头疼的问题。

他的意思是这样的:只要她不离他而去,不拿性命开玩笑,她可以做任何事。

千祈想,不管怎么样,这总归是个好兆头。这样以来,她也有充足的活动空间,去调查他的计划,调查他性情转变的原因。

一来,可以挽救一下他们如今垂垂危矣的感情;二来,更是为了寻找血灵石搜罗线索。

只是大婚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沈长弈最近却总是不在府中,不知道入朝办什么事情了。她总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觉得他正在忙的事情与他的计划有关。但是每次她旁敲侧击地找少温打听,少温的嘴就像被沈长弈缝起来了一般,什么也不透露。

倒是难办。

某一日,沈长弈又是夜晚才匆匆回到府中,直奔向了书房。千祈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便又做了些他爱吃的糕点,想着送到他的书房,套套他的话,顺便留意一下他桌案上的机密文书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走到书房门前,深吸一口气,正想要提前问一句自己放不方便进去,后来转念又一想,他若为了躲避自己,藏起来了重要的线索,可就亏大了。

就是要杀他个措手不及才好。

况且,他也不会真的拿自己怎么办的。

这样想着,千祈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推门而入,一边走进去一边欢快地说道:

“殿下,看我给你做了什——”

话还没说完,她看着眼前的场景,瞬间把自己要说的话全都噎进去了。

沈长弈上身未着里衣,又或许是刚脱了。总之,他上身半裸,雪色的肌肤在如霜的月光下一览无余,一层薄肌勾勒出柔和的曲线。许是被来人所惊到,他慌忙拽下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而后冷冷地回眸,神色微愠。

不是啊,这人怎么在书房换衣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