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成妖成魔的啊

千祈已经睡过去, 完全听不到他的话,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再去计较这件事。

照顾好千祈休息下以后,沈长弈为她盖好被子, 轻轻起身离开了。

夜已深,沈长弈却并没有回房间歇息的意思。他抬头望月, 似在思忖,而后默默取下一件玄色的大氅, 披在身上, 走出了王府。

根据无泽说的,神女心头血注入血灵石, 可以迸发毁天灭地的力量, 一夕之间可助他颠覆天下。

但是有关神女心头血的事情, 他并不太了解, 也不知道这心头血对千祈来说, 意味着什么。

他必须要在做决定之前,把这件事弄清楚。

郊外的云梦江畔,薄雾四起,月色朦胧,如梦似幻,宛若仙境。沈长弈静伫在江边,目光平静, 似是在等什么人。

片刻后, 层层薄雾中款款走出一位红衣仙子。她眉目间若含雪, 眼神温柔而坚定, 周身也早已没了先前的妖气, 现在萦绕在她周围的, 是纯粹而温润的仙气。

沈长弈温言笑道:“看来, 你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道。”

红锦也笑的温柔:“是啊,这也多亏了有你们相助。我如今虽没有那样强大的法力,但重新做回小仙,倒也自在的很。”

她打量着沈长弈,又问道:“你深夜前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倒没有,”沈长弈嘴角依旧带着笑意,“我前来,是想向仙子打听一些事情。”

“公子但说无妨。”

沈长弈踌躇着,又轻轻抬眸,认真地看着红锦,问道:“仙子可曾听说过,神女的心头血?”

红锦听到这几个字,突然神色一凝。她看着沈长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听一位道士提起过,想问个清楚,他却不肯说。我心生好奇,想着就既然是仙子,应当会知晓几分。”

沈长弈的目光平静而诚恳,红锦觉着他应当也不会说谎,便都告诉了他。

“神的心头血,封印着神的魂魄。”

她的声音很轻,但每一句话让沈长弈听来,却都宛若雷劈。

“每一个神一生只有三滴心头血,每一滴都蕴含着无尽的灵力,尤其是神女。神女的心头血含无尽大爱与慈悲,若作疗愈,可起死人,肉白骨;若作攻伐,可炼万军,破九霄。”

沈长弈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呼吸,轻声问道:“那……若是取出神女的心头血,神女会怎样呢?”

红锦看着他,微微偏头:“自然是魂飞魄散,就此陨灭。”

他脸上自然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在浓重的夜色和冰冷的月光中,周围的环境更衬得他脸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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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王府的路上,沈长弈一路走来都魂不守舍的。

魂飞魄散……就此陨灭……

他属实想不到,自己面前摆着的唯一的方法,竟是要了一个神女永生的命。

还是自己最爱的人。

他又反复想着红锦说的那些话。

“作攻伐,可炼万军,破九霄……”

“作疗愈,可起死人,肉白骨……”

他情不自禁地联想到一些有些久远的事情,一些未曾开口问的话。

那时为了救下云梦江畔的千祈,他拼尽全力,以凡身强行驱动落痕斩妖剑,五脏六腑皆受损,听无泽说,他当时几乎可以说是没有醒来的希望了,没有任何能救他的办法,一切都只能听天由命。

但是几日后,他又好端端地醒了过来,身体奇迹般地恢复。而当时在他床榻边守着的,是千祈。

他当时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却不曾想过,她也可能是昏迷了。

后来问起无泽,他又想到了前尘中,卿离用尽自己的命数,救回了肖景云的故事。当时他想要亲自去问千祈,却又被沈昭急召入宫。

有些真相,便渐渐错过了。

如今他知道了神女心头血的事情,在心里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千祈,用了自己一滴凝聚魂魄的心头血,救回了他。

她用自己珍贵的心头血去救他,而他竟想要取她的性命。

千祈说的不错,他真是……

真是混蛋。

在郊外的林地中,月夜下,他独自抬头望月,眼底渐渐流露出悲伤。

这数年来,他身上肩负的太多太多,那抄家灭门的仇恨并不会随着岁月而渐渐变得遥远和浅淡,反而在时光中淬炼,扎根,越来越浓,越来越痛,一次次戳着他的心脏,让他生不如死。

但是如今在这样的挣扎与痛苦之中,这个少女那样明媚地来到他的身边,为他带来一片灿烂的光,让他慢慢卸下数十年伪装起来的云淡风轻,谦和笑意,渐渐懂得了真情冷暖,也有了生活中很多小小的欣喜和期盼。

可是,一边是他永远不可能释怀的十年报复,一遍是他此生难以忘怀的明媚深情……

残酷的命运,只能让他从中选择一个。

他在清冷的月光下久久伫立,四处吹来的风灌满了他的长袍,落叶飘满肩头。由于心事重重,一向警觉的他,竟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异样。

在夜幕中,一道暗色的光芒袭来,堪堪打在了沈长弈的身上。他微微一愣,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但随即便变得双目迷茫。

在更黑暗的地方,一个深色的身影从暗处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身披墨色的斗篷,遮住了半边脸,仅露出的下巴苍白的可怕,薄唇却红的仿佛滴血。

犹如在黑夜里走出的鬼。

如果千祈或是清醒的沈长弈看到他,一定会惊讶得说不出话。毕竟这个人,已经在幻境或是记忆中,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两次。

夜九渊来到沈长弈身后,伸出苍白得过分的手,轻轻扶上他的肩膀,而后懒散地垂下眸,贴在他的耳边,一字一字都似魅惑:

“我苦心在你身上种下上古妖神脉,你是要成妖成魔的,如今大计将成,我怎么会允许你因为一些无用的感情,变得如此摇摆不定了呢?”

沈长弈的眼神依旧迷茫,丝毫没有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

夜九渊勾起嘴角,笑得勾魂摄魄。他用手轻轻拂过沈长弈的后颈,随即,一个红色的妖纹浮现在他的后颈处,又渐渐沉下,消失不见。

他扶着沈长弈的双肩,慢慢来到沈长弈的面前。他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沈长弈的下巴,而后轻轻掀起自己的斗篷,露出一双阴魅的紫色眸子,直直对上沈长弈的双眼。

他一句一句,明明很懒散,却透着不经意的引诱:

“沈长弈,你是满心只有仇恨的人。”

沈长弈对上他紫色的妖瞳,跟着他的话说:“我,是满心只有仇恨的人。”

“你此生唯一的执念,就是报满门之仇,杀尽奸臣暴君,颠覆天下。”

沈长弈也说道:“我此生唯一的执念,就是报满门之仇,杀尽奸臣暴君,颠覆天下。”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你。”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夜九渊嘴角笑意更甚:“包括她。”

沈长弈似有那么一丝的凝顿,但他根本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只能一字一字,跟着他说:

“包括……她。”

夜九渊笑得逐渐癫狂。他用手轻轻拂过沈长弈的双眼,而后笑着说道:“上古妖神脉,一念成神,一念成魔。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后者。”

说完这句话,他便化作一片黑烟般,在夜幕中散去,离开了这里。在漆黑的林地中,四周只回**着他癫狂的笑。

是那种大计将成的势在必得。

在林地中,被控制的沈长弈很快便恢复了清醒。他看向面前的林地,似是觉得有些奇怪,生出一丝疑惑,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全然不记得了。

许是自己想多了吧。沈长弈这样对自己说。

他朝着王府的方向,默默地走去。在夜幕中,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双眸中闪过一层妖异的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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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府中,在院子里等待多时的少温急的要死。一看到沈长弈回来,他赶忙跑了过去,语气中难掩担忧:“殿下,你去哪了……你可算回来了……”

沈长弈取下自己的斗篷,递给了少温,语气是少见的冷漠:“不该问的别问。”

少温拿着斗篷,正想说什么,但是看着沈长弈的面色,他又只好默默地退了下去。

真是的,他也知道自家殿下一向如此,面冷心热的。但是今日的殿下却又格外奇怪,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冷气,让人不敢靠近。

沈长弈也未发一言。他路过千祈的房间,又径自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来到书房后,他无意识地渐渐停下脚步,又默默地转头看向千祈房间的方向,心底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自己在路上的时候,好像是想回府后立马看看千祈的,但是自己方才怎么都不记得了?

他正想去千祈的房间看看她的情况,但是刚要迈步,他的心中又莫名地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烦躁感。

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而后收回了自己的脚步,缓缓走到了桌案前,疲惫地坐了下来。

就算再疲惫,有关自己谋划的事情,他还是要尽快处理的。他拿出今日有人送来的密信,大致浏览了一遍,意思是补给运送的事情进行的格外顺利,让他尽管放心。

他松了一口气,正要放下书信回去休息,心中却又突然涌上一种异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