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修殿内的动静很大。

外面守着的执事弟子哪见过这等场面,清修殿能出这种地动山摇的动静,那可是头一份的鲜闻。

甚至还吸引了许多门内弟子的驻足流连。

但殿门禁闭,他们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能凑在一起小声讨论:

“长老们不会是为了抢法器,打起来了?”

“不会吧,会不会是有关混元秘境的事?”

“混元秘境能出什么事,顶多死几个弱鸡弟子罢了。”

“行了别瞎猜了,上去听听不就知道了。”

于是他们一群人蹑手蹑脚的杵在清修殿门外,趴着门偷听起来。

而他们的脑袋刚贴上门缝,门就突然打开了。

一身寒霜的南尘长老,抱着昏迷的君丞,闯入他们所有人的视线。

他们清楚看到,这次不是扛,是抱的。

还是那种非常亲昵且暧昧的搂怀抱,小心翼翼的呵护,犹如怀中是一生挚爱。

众人看呆。

再往大殿内瞅一眼,更加呆若木鸡。

只见一群长老横七竖八的倒在地面,包括掌门都单膝半跪在地,神情痛苦。

还有,无量长老倒在一片血泊中,好像……没了气息。

“这是……怎么了……”

在他们吃惊的表情中,花谕奕渐渐走远。

背后罡风浓烈,拨云见日。

花谕奕看了眼自己的手腕,那上面之前只有一寸长的黑色灵线,已经长到了三寸。

可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君丞对自己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动摇道心。

甚至还为他放弃了曾经的一生之妄——天南国。

他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跟君丞的初遇。

*

【花谕奕回忆】

已经是初春了,天空却下起了薄薄的冷雪。

冷雪掉在地上新鲜的血迹里,瞬间融化,消逝的无影无踪。

他在擦剑上的血。

那双灵动的手瘦长洁白,不沾染一丝烟火气,仿佛天上牙月洒下的皎洁。

可就在不久前,这双手却屠杀了上万只妖兽。

四周空无一人万籁俱寂,还能隐约听到鲜血滴落地面的清脆声。

满地残缺不全的尸骸和一望无尽的黑夜交织在一起,

忽然,他擦剑的手顿了一下。

抬眼,面前朝他跑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还有活口?”

他冷了眼里的寒霜,掐起月影剑诀。

月牙在瞳孔显现的同时,手里的银莲剑灵光乍现,席卷着周围的风雪,幻化出一道若隐若现的锐利月光,冲着那个突兀的小小身影嗖地飞去。

雪花放肆飞舞,凌乱不堪。

那身影吓的跌坐在雪地,犹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猛然手腕回旋收了剑招,灵力戛然而止。

原来只是一个人类孩子。

他闪身过去,把这只吓破胆的小家伙从地上单手拎了起来。

一双清澈的眼眸染着泪痕,就这样撞上他的视线。

他诧异了一瞬。

这无暇的眼神和俊秀的模样,像极了他死去多年的弟弟。

但他很清楚,这人不是。

他拎着小家伙左右打量了半晌,再次确定了他跟自己弟弟没什么关系,才把他重新放回地上。

转身便走。

忽然,一双小手从背后揽住了他的腰身。

“仙人哥哥,呜呜呜……我好饿……”小家伙哭丧着脸冲他撒娇。

他不喜别人触碰。

但对方只是一个瘦弱的孩子,让他也狠不下心来去驱逐。

最后他只好转过身来,掏了些银两放进君丞的掌心,“拿去,买点吃的。”

小家伙却糯糯的摇头不要,还是死死抱着他,“我不是要钱……我……我……”支支吾吾的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最后吭哧了半天,竟扑进了他的怀里,“我刚才看见了,哥哥好厉害……”

“我想跟哥哥学仙术!”

小家伙仰着小脑袋,眼里闪烁着亮亮的光芒看着他,可他想都没想就冷冷的拒绝了,“你资质太差。”

浅浅一测,就是毫无可能性的五灵根。

虽说五灵根倒也不是不能修,只不过一辈子也不可能突破练气一层。

哪怕是这样的回答,小家伙还是恋恋不舍的不撒手。

又小声咕哝着:“不修仙术也行,能待在哥哥身边也好……哥哥好好看!”只有最后一句话说的清晰又响亮。

他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个理由,孩子终究只是孩子。

他不想再跟小家伙多做纠缠,终是狠心推开,广袖里灌着冷风,扬长而去。

他走的不快,却没成想小家伙还不死心,亦步亦趋的一直跟着他。

大抵是太冷,脚步有些蹒跚。

又过了半晌,眼看已经走入了人多繁杂的城镇中,这小家伙竟然还跟着。

他没有驻足,却再次开口:“你父母呢?”

身后的小家伙明显跑快了几步,颠着碎步上前拽住他的衣角,委屈巴巴道:“战乱闹饥荒,饿死了……”

那小手冻的通红,在苍茫的飞雪中,瑟瑟发抖。

他斜视睨了一眼,小家伙穿的很单薄,甚至衣不蔽体。

但他还是无情拂开那双抓着自己衣角的双手,“别跟着我。”

“哇——”小家伙突然就嚎啕大哭起来。

手背巴巴的摸着眼眶,跟受了谁欺负似的。

还惹来了周围无数路人的驻足围观。

有人朝他指指点点:“怎么一个道长,还欺负小孩儿啊?”

他没办法,只得耐着性子难得暖了些声音,继续问:“你叫什么?”

“我叫君丞!”小家伙立刻转悲为喜,不哭了。

感情刚才都是装的。

“君丞……”他目视前方,指了指目力所及能看到的一片仙山,“如果想要修仙,就得离开世俗,跟我去山上。”

“好啊好啊!我愿意!”

小家伙的声音愈发兴奋,哪怕是如此寒冷的天气,呵着冰凉的白气,目光里依旧充满炽热。

“我想跟着哥哥,想一辈子跟着哥哥,哥哥厉害又好看,哥哥就是我永远滴神!”

然后,竟又要扑上来抱他。

他皱着眉头闪开,声音低沉:“我不喜别人碰我。”

“好嘛~”小家伙这才讪讪的收了要蠢蠢欲动的“小魔爪”,却傻傻的笑了起来。

他不解,“你笑什么?”

“嘻嘻,没什么……就是好开心。”

“我很早就死了双亲,漂泊无依……但是我看到哥哥第一眼,就觉得我以后肯定会跟哥哥缠绵一辈子!”

大概是小家伙没上过学吧,“缠绵”这个词听着怪别扭。

不过他也没有纠正。

初春的风雪烈如寒冬,仿佛把一切想要破土而出的希望都打回了原形。

他曾经下山除妖多次,都是一人去一人归。

从来没想过哪天,会捡一个孩子回去。

尽管漫天飞霜都入眼,瞳孔里的寒霜似乎融化的一瞬。

他对那小家伙说:

“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尊。”

*

花谕奕把君丞抱回了南尘仙府,这次他只能自己给君丞疗伤。

因为不是木灵根,治疗效果会减半,他只能多用些灵力。

冷白色月光把君丞包裹了起来。

但花谕奕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他体内每一处的血脉犹如被利刃穿透一般疼痛难忍,却还是强行撑住,完成了治疗。

如此过后,他咳血不止,胸前的白色衣衫被染了一片艳丽的血花。

再抬起右手手腕一看,之前三寸长的黑色灵线又延长到了五寸。

好在君丞身上的伤尽数褪去,完好如初。

他还没醒,嘴里还在喃喃着什么。

花谕奕凑近仔细听了听,还以为他会念叨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他念的竟是:“泽文……”

“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花谕奕骤然掐住泛白的指骨,骨骼捏出声响。

他迅速翻动手腕单手一挥,一道灵力覆盖在君丞的头部,读取了他在秘境里的记忆。

那三天的画面,一处不漏的传入花谕奕的脑海。

他看的清清楚楚:

君丞抱着那少年一起睡觉。

君丞受伤被少年悉心包扎伤口。

君丞为了救那少年,替他挡下了致命伤,还不惜动用邪术。

保护?

可真是用情至深!

原来他不爱自己的原因,是因为爱上了别人!

花谕奕胸腔里涌出莫名的酸意。

恰巧这时,君丞醒了。

屋内几盏疏离的灯火影影绰绰,身下是一尘不染的软白床榻。

面前的白衣人影挡住了落入他眼帘的光线,一大片阴影投射在了他的胸口。

君丞心里并没有意外,睁开眼看到的人是花谕奕。

又软绵无力的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地方,全好了。

“师尊……”他虚弱的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喑哑。

但他很快就发现,师尊的脸色极沉,胸口以上的位置还晕染了一大片的鲜血。

“你……受伤了?”

“没有。”花谕奕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冷若冰霜,不掺杂一丝感情。

君丞也觉得师尊不会受伤,毕竟能伤得了他的人,玉城山肯定没有。

于是就没再多问。

他头还有点昏沉,正想闭眼再眯一会,忽然想到了元泽文,心里突然揪了了一下。

“对了!”他从**立刻弹了起来,紧张道:“泽文还在秘境里!”

说着就要下床。

身子都已经离开了床榻,却被花谕奕单手锁喉,以最原始且最粗暴的手段给摁了回去。

后脑勺狠狠磕在玉枕上,撞出“咚”的一声脆响。

生疼。

花谕奕压着声音里的气息,咬着字音在他耳边呵出一团冷气。

“那少年,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