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魂的提醒犹如一道重击,狠狠的砸在花谕奕的心里。

曾经的梦魇一并随之而来。

漫天的火光,喑哑的嘶吼,无数战士倒下,天南国血流成河。

战争带来的恶果,强吞下的却是无辜之人。

母亲的惨死,父亲的绝望,弟弟撕心裂肺的痛哭,以及数以万计的老百姓被侵略者残忍屠杀……

这一切,都成为了他年少时期最为恐惧的噩梦。

是他太弱。

如果有了强大力量,所有死亡都不会发生。

而为了让天南国重获新生,杀亲证道他都做了。

还有什么,不能舍弃。

况且……

再怎么说,那人终究只是自己因为某个随性的决定,不小心捡回来,用来消遣寂寞的替身。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你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稳住你的道心。”心魂左眼的月牙,忽明忽灭。

“只有稳住道心,你才能渡劫化神,才能复国,才能复活你的亲人和族人。”

“我知道。”

花谕奕强制封锁住了自己的内心,他绝不会再为那人动摇。

他再次闭上了双眼。

可是思绪里却又开始闪回和君丞曾经的画面,恍若隔世。

小时候的君丞:「师尊,你会保护我的吧?」

长大了的君丞:「师尊,茶凉了就不好喝了,我再给你换一杯。」

入了魔的君丞:「师尊,留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要去,好吗?」

重生了的君丞:「师尊,我再也不会爱你了……」

字字诛心。

为什么不爱,是知道了自己修了无情道,再也无望了吗?

花谕奕冷峻的脸上,满是晶莹汗珠。

周遭,冷森森的寒气晕着皎洁的月光围绕其身,那气流相当湍急,仿佛决堤的洪水,在侵蚀他的内心。

突然,胸口剧烈疼痛,嘴角蜿蜒出一道血丝。

他骤然睁开双眼,那瞳孔里的苍白,依旧是亘古不变的霜雪。

一点点被血色染红。

“你……”心魂刚要再说话,却被他双指用力一戳点破,虚影一闪,彻底化作一道惨白月光,消散于虚无。

月色微凉,遮不住顾影自怜的心头滚烫。

花谕奕轻轻擦去嘴角鲜血。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桎梏。

也是囹圄。

*

“掌门!”

“掌门!”

“掌门,快动手吧!”

清修殿的那群长老,还在孜孜不倦的催促清河掌门。

清河掌门却依旧无动于衷,他还是在等,眼神不住的眺望殿外。

可是等了许久,始终没有出现南尘长老的身影。

清河掌门很清楚,这么多长老联合针对君丞,自己根本护不住。

他也没有理由护,毕竟君丞是修了魔道,犯了仙门大忌。

这是比弑杀还重的大罪,在仙门里不死也得变成废人。

最后迫于无奈,他不再等了。

大概,那人也不会来了。

于是终于开口:“君丞,你修魔道,杀同门,数罪并罚,当化去一身修为,再斩断筋脉,逐出师门。”

君丞不是没想过是这样的结果。

他身上到处都是裴俊造成的刺穿伤,再加上毒发,肯定撑不过的酷刑。

但他没有求饶,还冷冷的笑了起来。

笑声环绕大殿之上,带着三分凄苦三分讥讽三分憎恶。

这群人,竟害怕权贵,颠倒黑白,妄为仙人!

所以,他上一世才会屠了玉城山。

虽然杀人确实是他不对,也让他消沉许久,但不代表,他们不该死。

当然,掌门除外。

其实他能感受到掌门的无奈,他已经在尽量拖延时间了。

只是,玉城山不是他一个人的玉城山。

“来人,行刑!”

随着掌门话音落地,立刻涌上来了七八个执事弟子,把君丞擒住按在了地上。

一弟子抽出腰间佩剑,高高举起,正对君丞的手腕要一剑斩下。

在剑刃即将要落下之际,一道凛冽的光鞭突然抽在他的手臂,力道之大,把他弹飞出去了好几丈远,直到撞到殿内的盘龙柱才停下。

“南尘长老?!”

“南尘?”

“他不是才闭关几天,怎么又出关了!”

殿门口,一个纯白的身影,散着及腰的银色长发,步步生莲,走入大殿。

那冷峻的容颜没有半分表情。

手里的光鞭更没有收起的意思,反而左右随手一挥,把君丞周身所有的执事弟子都扫了个干净。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默默走到君丞身边。

然后,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浑身是血且软绵无力的君丞单手从地上拖起,抱进了怀里。

在场的人看着他这不同寻常的亲昵动作,皆有些错愕。

因为他们知道花谕奕绝不会主动跟任何人有亲昵肢体接触,就连上次去救君丞,都是给扛回来的。

如今,竟如此亲昵的抱在怀中,指骨甚至还在颤抖。

被抱住的君丞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但他没想到,师尊会来。

应该说,他这次压根没有对师尊抱有任何的希望。

上次是不知道他拥有前世记忆,才以为他会来救。

他能感觉到花谕奕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子,意识终于在莲花的清香里终于消散的彻底。

好像每次,都是倒在这个人面前。

哪怕知道自己不应该再依赖他。

是因为潜意识的以为……见到他,自己就有救了吗?

可以不再坚强。

没有答案。

*

花谕奕很快就注意到君丞体内的毒,并没有解除。

不禁暗自皱眉。

当初给君丞下毒,是为了防止他逃跑,闭关前还专门留了解药给吾双,让他转交给君丞。

于是立刻掏出了一个药瓶,用灵力引出里面的一颗药丸,送去了君丞口中。

药丸受他的灵力指引,顺利的进入到君丞的体内。

这之后他便站起身来,横抱起已经失去意识的君丞,要带他离开清修殿。

在他刚要离去的瞬间,无量长老立刻不满的对他横加指责:“就算他是你亲传弟子,犯了如此重罪,你也袒护不得。”

其他长老也跟着喋喋不休。

“这是规矩,南尘长老身为太上长老大弟子,不会连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吧?”

“偷修魔道残杀同门,就该如此重罚,以儆效尤!”

他们并不怕花谕奕,更不想就这么放过一个修魔道的败类。

然而花谕奕一句话没说,只是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那群人全闭嘴了。

倒不是这眼神太过可怕,而是他释放了灵压。

灵压是修真界里强者对弱者的绝对压制。

也是让弱者们清楚的知道自己跟强者的差距,老实听话的最有效方式。

他以前从来不会用灵力压人,这是第一次。

这灵压犹如一柱千斤顶,压在众人心头,让他们不住露出痛苦神色,皆冷汗涔涔。

终于有稍微弱一点的长老先受不住了,率先匍匐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

然后接二连三的长老依次倒下,清修殿里惨叫连连。

而能承受得起这等灵压的也只有清河掌门了。

尽管如此,他也是用尽全力撑起保护屏障,才能把那些不知死活非要惹事的长老们一一护住。

又劝道:“师兄……师兄息怒!”

花谕奕没理。

他抱着君丞,一步步走到裴俊的面前。

强大的灵压让那些修为颇高的长老都受不了,更何况裴俊这种只有练气期的弟子。

此刻的裴俊倒在地上不停的用头撞着地面,过大的灵压让他头痛欲裂,七窍流血。

花谕奕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用力踩在他胸口,轻轻吐字:“若让我得知,你再欺负我徒弟……”

“我灭你裴家满门!!!!”

这一句,威慑力犹如天威。

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大殿的十六根盘龙铜柱,竟生生断了五根。

断柱从四面八方弹射出去,击穿了厚厚的石壁和房顶。

地面蜿蜒出裂纹,上空簌簌掉落下细小的碎渣石块,整个清修殿摇摇欲坠。

清河掌门从来没见花谕奕这么生气过,印象里,这是从认识他以来第一次。

他怕花谕奕真把清修殿给毁了,再次诚恳劝诫:“师兄,你就别跟他们计较了,他们也是一时……”

“不计较可以。”花谕奕回身,打断了清河掌门的后话,“等我徒弟醒了,当面给他道歉,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道歉?”

无量长老忍不得花谕奕如此仗着修为欺压,拼着老命也要抗争到底,“你徒弟修魔道,本就该连同你一起治罪,现在我们只是治他的罪,你还要我们给他道歉?”

花谕奕再次扫了他一眼,翻涌着暴风雪的双瞳混沌不堪,右眼的白色月牙冷光骤起。

随即,无数纤细的月光犹如利刃,从无量长老的头顶直直落下,把他戳了个千疮百孔。

“啊————”

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伴随血肉模糊的声响,大殿上,血腥弥漫。

所有人皆不知所措的看着玉城山最德高望重的无量长老,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死在自己面前。

还死状极惨。

恐惧笼罩大殿,气氛犹如陷入了地狱。

他们本就被灵压压制的无法反抗,再加上看到如此血腥暴力的场面,一个个吓的抖如糠筛。

花谕奕在他们的极度惊恐中,默默转身离去,只留下一个沾着血色的素白背影和一句低沉的冷音响彻大殿。

“我的弟子,想修什么就修什么。”

“如果你们有什么不满……”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