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应该正坐在八匹骏马拉着的龙辇之上, 她们这头才刚刚出发,那边应该已经在北重城主城干道的中央位置了。

白悠悠掀开了一点帘子,街边除了伴行的侍卫, 街边的百姓全部都磕头俯首跪在地上。

不论是商贩, 官员, 走卒,农民还是名门贵族家的小姐,这一刻都是平等的, 平等的低人一等。

她的马车里面就像是一座小房子,不仅稳当而且舒适, 里面有可以休憩的的地方, 茶水糕点一应俱全。容夷跪坐在毯子上,给她添了茶水还有拿了一叠米黄色的小糕点,白悠悠记得这是桂花茶糕, 味道很不错。

反正已经出宫, 她拿起了一块后, 光自己一个人吃似乎挺奇怪的, 白悠悠看到坐在脚边的容夷, 又拿起一块递给她。

容夷看了一瞬, 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知道她的顾忌, 白悠悠开口说道,

“嗯,拿着吧, 哀家赏赐你的。”

容夷犹豫片刻后, 才低头以一种非常恭顺的姿态双手接过, 克制守礼的说道:“多谢太后娘娘恩赐。”

白悠悠见她接过后, 笑眯眯地尝了一口。容夷低下头正要以手遮袖咬上一口。突然的,整个车厢都似乎沉了沉,随后门帘一动,一个穿着黑甲的护卫不打招呼的闯了进来,容夷见状立刻挡下,用身体护在白悠悠身前,张口就要喊,来人却非常淡定的说道:“是我。”

两人仔细一看,头盔下那张脸是程朔的。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悠悠还没开口,容夷已经十分确定他身份的跪倒在地,“奴婢叩见陛下。”她两手交叠起来,抵在额前,不着痕迹的把刚刚那块桂花糕藏进了袖子当中,没看出一点异样。

白悠悠惊奇问,“你在这里,那现在坐在龙辇当中的人是谁?”现在可是出城时机,虽然说没人敢抬头看,可是要是皇帝龙辇之上一个人也没有那太不像话了,总不能让全城的人倾情出演皇帝的新衣吧?

他穿着厚重的兵甲,带来了外面的冷肃之气。侧看有如高峰的脸庞俊朗逼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一侧,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糕点一口吞下后回答,“随便找了个人穿着龙袍坐在那里,儿臣来找母后聊聊天。”

白悠悠:……她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比较符合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清了清嗓子后说道,“朔儿,你这么做于理不合,于情,哀家和你也没什么好聊的。”还这么唐突。

说完白悠悠弯腰想要将容夷扶起,可是她动作没有改变,看来不得到程朔的允许她是不敢起的了。

一下子就僵持了起来。

“而且我也没有聊天的时候旁边有人跪着的爱好。”白悠悠见扶不起来她,无奈坐直,只得这么说。

一时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也不看他,口吻相当的不悦,这家伙在耍什么威风,欺负她身边人是吧!

程朔吃完了桂花糕后,坐在外头斜睨了容夷一眼,声音疏懒,“没听母后说吗?起来吧。”

容夷这才抬起上身,退到角落双手塞在袖里,缩小存在感,假装成隐形人,眼观鼻鼻观心的跽坐。

“母后听儿臣解释,这龙辇看起来威风排场,可又不方便携带武器,儿臣可不习惯坐在上面给人当活靶子。”他赦了容夷起身后就毫不在意的转头对着白悠悠说道。

白悠悠听了无语:“那你就习惯别人在上面当活靶子,算了,你当说了句废话吧。”

“咳。”

“那你来哀家这里耍泥猴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青天白日的,招了个什么侍卫进来做什么见不得人事的勾当呢!”她抱怨道。

“我说两句话就走,母后的名声……”他手指搓了搓刚才拿了桂花糕而留下的残渣,“自然不敢有人造谣的。”

说完后,狭长的眼眸横了坐在角落的容夷一眼。

不用提点,容夷进退有度的动作幅度很小的离开了车厢、

她出去以后,坐在了沉默不语的马夫身边,冷风往身上一灌,才感觉到满身惊汗,彻骨冰凉。

真是好险。

她慢慢的从袖中掏出了那一只桂花糕,此时早就被捏得变了形状,惨不忍睹的碎成了几块。别说吃,看也不能看了,容夷将它摊在掌心上,神色木然地望了一会然后才垂下了手,从车上落了下去,变成不起眼的灰土。

车厢里。

“儿臣来是为了给母后带点东西。”

他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小包裹,将系紧的结解开,露出了里面一个暗金红纹的护心甲。仔细看起来像是金面红线混合着别的什么东西编制而成。白悠悠接过来触手柔软坚韧,像是细腻的蛇鳞一般。

“这是儿臣命工匠连日赶工做出来的,刚刚交付来,就给您送来了。母后有空就把它穿上。这次冬狩之行,我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多了它,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听闻此言,白悠悠抬眸看他,只见他神色沉稳平淡,在他脸上似乎总是这种运筹帷幄的样子的姿态。

白悠悠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女主和程渃那边的计划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从他一开始报着要把将朝中的反叛势力一网打尽的姿态做事,就说明他一定知道的比女主那边要多,耳闻风声应该是不出所料。

这么一看似乎正在暗中大声密谋的女主方势力现在看起来更加危险,那她要不要做个二五仔去提醒女主等人别想着去大刺刺暗杀男主了,抓紧时间逃你们的命去吧……

关键是,她要是这么做,女主会相信她吗?白悠悠陷入沉思,毕竟从身份上来说她怎么也是个太后。

算了,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在想,不过……白悠悠看向那护心甲,对于男主赠送给她的保命道具装备,她是笑纳了,先苟住小命再说,上个世界的经历还历历在目呢。

而且等到完全捧在手心,白悠悠看得出这小甲做工精细之余,工匠为了符合审美还花心思刻了一幅相当低奢隐晦的百花图出来,在光下反射出晶莹的颜色。

说是手工艺作品,她也相信啊!

“那就多谢朔儿了。”白悠悠由衷说道。

再交代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以后,程朔说道,“接下来儿臣应该没有过多的时间来看您。到了地方参加完祭祀典礼,母后尽量不要离开帐篷和营地。”

……

皇家猎场的冬狩算是昼王朝一年一度相当重要的一场活动。昼王朝本来老早就是北方游牧民族建立,只是后来汉化成功,但狩猎和骑射从此成了每一位贵族都必要掌握的生存技能……

而在冬狩祭祀典礼,大概就像是冬狩的开幕仪式。

皇帝会身穿云纹狩衣领所有人焚香叩拜,献祭牲畜,念祭祀文。

这一整套七杂八杂的流程走下来足足需要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白悠悠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她现在就在典礼当中……就算是太后面对神灵也是没有特权的,必须全程参与,不过周边多的是人,基本就是露面走个过场,也不用她做什么,就站皇帝旁边就可以。

但,本来她是可以不用来的……泪目,就知道不会是普普通通打个猎那么简单。

她平日里省下的装扮现在几乎都全部加上了,身着繁琐华服,项上脑袋顶着金银玉石各种簪钗。

他们这皇家的一家三口宛如众星拱月一般被无数也同样穿着狩衣参加狩猎活动的宗室子弟等。以及朝中重臣,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离他们越近的人,地位就越显赫。

她匆匆扫了一眼,想要辨识身份,只见一群人里都以二三十岁居多,年轻的过分,相貌也都是俊朗非凡,其中有些似乎有些面善。

正是那天在皇帝御书房里见到的人,只是她实在是不知道哪个是汐月口中的云琅之流,帅的人太多,有时候也会失去辨识度,除非个子高人一头。

白悠悠侧目看向程朔。

腿都站酸了,仪式似乎是终于接近尾声。

“行射礼!”念完了祭祀文的官员说出这话以后,夹道之中走上两个红甲侍卫,他们托着蒙上红布,鼓鼓囊囊的盘托走了上来。

一人掀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横躺其上的缠龙筋角弓。

在它旁边静静陈列三支迥异的箭只。

这种带龙带凤的弓箭,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只有谁能用。因为离程朔比较近,白悠悠稍微垫足就能清楚看到弓臂之上的金龙点缀着两颗红色玛瑙宝石,看起来栩栩如生。

哇!这是要射箭吗?古代版现场祭祀肉眼直播环节,看起来真是格外庄重严肃呢。

她看完了弓,就看向了那三只箭,它们都拥有三根纯色修长的翎羽,不同之处在于箭镞。

其中第一个箭簇是一只雕刻华丽的龙头,看起来就没有什么杀伤力,一颗小脑袋,倒是……蛮可爱的?

第二个是扁平的,在银光闪闪的箭镞上镂空雕着一朵相当漂亮的小花。

而最普通的是第三个,有点像现在看到的水滴形子弹头。

白悠悠心里不由产生了强烈的好奇,这些不同的箭头到底有干嘛用的呢?她顿时感觉到长久站立而产生的酸痛都消失不见了。

兴致勃勃的看到,一身长狩衣的程朔先是伸手交握起来,捏着旋转拿下了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母后帮儿臣先拿一下这个。”他走近而将还带着体温的扳指放在了她的手上。

白悠悠莫名觉得有点脸热。

而汐月则在旁边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默不作声的又转过头去,完全不知道她在心里想些什么。

然后他就从盘托里拿起戴上了另外一个刻着花纹的白扳。

他从容的拿起弓箭来,第一支是那个老虎头的箭头,她最好奇的就是这个箭头,又怪又有趣。

“祭天礼!”

旁边官员高喊出口,旁边有诗文相颂,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

白悠悠看到程朔闻声而动,轻松地拉开弓箭朝着天空张开,弓如满月,之后那箭镞就紧紧贴在弓臂上,弓弦绷紧,已经到了不得不发射的地步,

然后到了某个吟诵诗歌的节点后,他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空气中先是传来轻轻的崩的一声轻响,那箭消失在弓弦上,白悠悠仰头,看它宛如流星一般划过天际,紧接着就发出尖锐而响亮,宛如吹响的哨子一般的声音。

啊!是信号箭!白悠悠立刻明白了,大概就像现代人体育竞赛使用的信号枪一样。

“祭人礼!”

程朔紧接着拿起第二只箭,走了两步,在还燃烧的火盆里轻沾一下,慢慢的转动着,整个动作不疾不徐,步行动作间都和都和背景朗朗声乐相契合。

随后搭弓射出,快如黑色闪电的击中了一只百米余开外的驯鹿,鹿发出了一声哀鸣,因为被拴在原地而无法逃脱,射中以后旁边把守的士兵砍下了拴住它的绳索,被捕获的驯鹿立刻想要跑进不远的山林里,可是它跑在地上没多久,就在半路力竭躺在地上了不动了,生死不知。

后来白悠悠得知,本来这一箭本叫开山。大概意思就是提醒山里的飞禽走兽们,我们牛逼哄哄的人类要来猎杀你们了,所以派个代表来给你们送信,而现在这个送信大使直接死在了半路上。

不过倒也无伤大雅。

这第三个自然就是祭地礼了。

白悠悠看到那最后一支普普通通的箭只被取出。整个过程程朔的表情都十分淡然,中正开弓,拉满后,射在了远处设置的一个方靶上,立透红心,深深地钉在了背后的树干上。

动作干净流畅,透着熟巧,没有一丝冗余。

白悠悠明显听到了观礼的群臣之中有喝彩声,也有倒吸的冷气声,就算是对于武学完全不懂,从他们的控制不住的反应和惊悚骇然的表情上也看出来程朔刚才做的事情,一定相当厉害……

\"礼毕。\"

到此,祭祀典礼算是正式结束,冬狩也就不日开始了。

结束以后白悠悠把扳指递给他,简直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新奇而未知。

“你干嘛要换一个用,这个不行吗?”

“唔,”他侧过头来,耐心解释说道:“你现在手上的那个是玉做的,是文玩扳指。一开弓就会碎掉。而要开弓的话,以鹿角为宜,牛角次之。”

见她心里疑问,回到营地以后程朔把手上刚才佩用的那个扳指退给她看。

两相比较之下,虽然看起来相似,但确实不一样,刚才开弓使用的扳指明显要更粗糙一点,白悠悠都摸了摸,就还给了他。

反正现在左右无事,周围的人都在收拾带出来的行李,白悠悠看到刚才那把看起来特别霸气的弓就问,“刚才那个弓挺漂亮的,一会你狩猎的时候也用那个吗?”

那一定很帅吧!

程朔听到她这些问头没有觉得厌烦,而是笑了笑后说道:“那只是祭祀用的礼弓,且弓身较重,好看有余但其实不利于持握瞄准。”

第一次面对古代狩祀,白悠悠真是觉得什么都新鲜,就把不知道的都问一问,也算是增长见识了

“可是哀家看你方才不是打得挺准的?”

程朔沉吟片刻,低头看向眨着眼睛一脸的简直把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写在脸上的白悠悠,勾起嘴角,目光里很是温柔,“也许是因为……儿臣的射艺比较厉害?”

“母后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儿臣吗?”

她好像问得太多了,摸着鼻子回答,“没,没什么问题了。”

程朔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用一种四平八稳的口吻说道,“但说无妨。母后一直以来久居宫中,难得随儿臣出来散散心,您有什么问题尽管提便是。”

这么说来似乎就合理很多了,她不懂这些是很正常的嘛!

她挠了挠眉角,把食指弱弱的竖在唇前,“好吧,其实就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就是,要是你刚才失手没有打中猎物或者靶子怎么办?”

程朔顿住,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沉默想了一会后说,“那士兵也会帮忙砍下绳索。只是会在那鹿腿上割上一刀,而地礼中,若是没有上靶,也会有人在暗中射出一箭的。”

这就是古代版枪手吗,白悠悠心想。

·

两人略坐一会,一个侍卫进来,附耳说了些话后,程朔就起身离开了。

而正式的狩猎活动会在明天开始。

白悠悠想知道汐月他们那边的计划如果,于是在晚间就招汐月过来放在手边询问。

真·手把手,不通过肌肤接触她没办法读取汐月的心中真实想法。

“哀家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来参加这冬狩活动呢,不知你今日心情如何?明日又有何打算?”她盯着汐月的眼睛问。

汐月下意识回避了一下。

“回母后话,今天见此盛大场景,出行之时见太平盛世之下百姓安居乐业,祭祀之中感我朝人才济济,龙章凤姿。尤其是陛下射礼上,箭法高明,例无虚发,眼见者谁不叹一句当世……”

这一通马屁拍下来,白悠悠只感觉到目瞪口呆,因为和嘴上说的完全相反,在汐月那张巧笑嫣兮的笑脸之下内心的真实想法是……

【程朔武功高强,身边又有重兵把守,要刺杀他实在是太过困难了。但是不除程朔,就算逃了出去,他视我为他的笼中鸟,掌中雀,要想从他的势力范围逃出生天何其困难。按照计划里的,就算不杀了他,哪怕是令他受伤,短时间内没办法追捕我们也不是不行。】

【只是不知太后为何这次也改变主意跟了出来。刚才祭祀典礼上见程朔对他母后如此亲昵,我心中倒是又生了一个主意,素闻程朔最重孝道,要是能够绑了他母后,手上有了这个人质,到时候假如东窗事发,落入困境里,也可以借此博得一线生机。他总不能不顾他母后性命,若是执意要追杀我等,那就等着朝堂之上的口诛笔伐吧!】

【此事越想越合理,待我回去以后和云琅他们计划一番。】

白悠悠心里发出无数感叹号。

她为了确定,特意仔细的再端详女主的脸。她那张如花似玉,我见犹怜的漂亮脸蛋上没有一点龌龊心思,十分清美动人。

她嘴上将程朔夸得有如天神下凡,威风赫赫,可实际只想着怎么弄死他,甚至还在心里打主意想着把她绑了?白悠悠万万没想到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她心情复杂,冲着汐月欲言又止。

然后就只听汐月心中叹息一声,继续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冲击的白悠悠脑袋晕晕的,【程朔啊程朔,你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费尽心思娶我为后,却又立刻对我不假颜色,世界上有这么古怪的男人吗?他时常看我的眼神,总令我觉得自己只是地上的一只蝼蚁,简直可怕至极,我要的,不是一个居高临下来蔑视我的君王,只是一个疼我宠我的夫君而已。】

她内心产生了这种幽怨的心思,面上却冲着她莞尔一笑。

“母后既然难得出来了,他们那些男人明日便要进山狩猎,我听说这附近有一湖泊,不如我们收拾一番去游湖泛舟如何?”她说着说着就貌似不经意的提起,脸上还有稍稍的期许。

白悠悠:然后就冒出来几个蒙头大汉顺便给我绑了是吧……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百感交集之下,端起了桌上的茶水深抿了一口压压惊,心里边想着事情,然后才放下茶盏,抬起眼眸来看着她说道:“哀家今日折腾了一天,有些乏了,明日想休息休息,就不去了。”

汐月也不知道听了,毕竟是在皇宫里混过的,就算是再单纯的人也得比常人多个心眼,自然听出了婉拒。

她也不气馁,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闻言立刻表示:“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不打搅母后休息了,此事改日再议吧。”

等到汐月掀开帐帘离开,白悠悠按着额头突突的脑筋轻轻的揉了揉。要不是容夷还在旁边侍候她简直想直接葛优躺在椅子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天空,啊!世界啊!毁灭吧!她累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一直安安静静侍奉在身边的容夷看着皇后离开的声音,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她犹豫片刻后,看了白悠悠的脸,双手拳头握紧,吐了口气后,用一往如常的声音说道,“太后娘娘,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作者有话说:

射礼描述真假掺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