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的。”

耳边咔哒一声, 白悠悠心底颤动着,机器稳稳停下,可程朔还没有放手, 而是牵着她走了两步以后才松开。

“我们到了。”

白悠悠抽回了神, 慢慢又僵硬的转过了头, 没什么特别恐怖的事情发生。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看起来温暖舒适的小屋,格调很清雅,墙上挂着卷轴形的山水画。整体结构皆是木制。矮茶几旁边有两个黄色的圆形蒲团。在茶几上筷笼里立着精致筷箸, 旁边摆放着袅袅小香炉,还有一套倒扣下来, 尚未启用的白陶瓷纹茶具。

两位清秀侍女膝跪在地毯上, 围在壁炉边上添加木炭,火焰在里头烧得爆豆而响。

放下心来,白悠悠冲着里面走去, 脚下响起踩在木板上特有的咯吱响。目前整个房间封闭着, 虽然颇有避世禅意之风, 但还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特别留意的地方。

实际上是白悠悠不懂货了, 这房间内的画作, 家具材质, 包括摆着的不起眼的蒲团,一针一线, 一笔一墨, 皆素美华贵,价值万千。

此时窗外天光穿透了白窗纸发出朦胧如月华的光晕。穿过窗隙的风声, 发出悠长乌乌, 如幽如咽的陶埙苍凉之声, 有时候美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去描述的事情, 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只是听和感触,就足以令人无限畅想。

室内烘烤的很暖和,“难道就是这里?”白悠悠打量着屋内问道。

程朔打开了一扇和其他看起来一样的门,顿时那在耳边像是一道细线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伴随凛冽寒风的浓重云气从外飘入,“当然不是,请来这边。”

白悠悠本来站在很靠屋子里头的位置。她知道这里一定很高,心里是有点害怕的往外走的,可如果不去看一眼,他是不会死心的。

那就看一眼吧。

她慢吞寸寸腾挪着脚步,走进了云雾中若隐若现的程朔。

飘至鼻前的是宛如薄荷一般凉丝丝的白雾。高处的空气果然新鲜,白悠悠顿时刚才那因为恐高和屋里的热度产生的昏沉晕眩顿时消散了一大半。

上达通明,明目清神。

侵袭漫延,无形无状的云雾扑面而来,又凉又清,她伸手穿过丝丝缕缕,有道不尽的缠绵之态,比之舞台人为制造的干冰高明灵动无数个档次,不就手就冻得冰冰的,覆上一层湿润水雾。

她往前看,在缥缈烟云里黑白分明,很好找到,程朔负手而立,站在门阶外面宛如临世神祇,她站在门框边上就不动了,扶着门往前瞅了一眼,并没有激发她恐高的症状。

大抵是太高了……已经没有感觉了,已经置身云层之上,所以底下景色都被挡的七七八八,大片云雾被风吹着往身前涌动,如履平地的被踩在脚下。

在往来不定,一团团大棉花似的云朵空隙中可以看到脚下黑沉沉的北重城。

北面整洁如一块块拼图方格,看着就赏心悦目,而南面则要凌乱一些,东一块西一块的。

再往前,就看到高耸的城门围墙围揽呈现保护的姿态,远远的,可能在上面巡逻的士兵,白悠悠运足目力也看不清,与天一色的护城河水自带祥云纹路,绕城而过。

虽然是很壮阔震撼,但还不至于难得一见。

“这就是你要带哀家来看的景色吗?”梅开二度,她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很惊讶。

程朔并没有被她的态度打击到,而是神态自若地说道:“现在只是让母后提前适应一下而已。”

白悠悠:恐高这种东西是可以适应的吗?

“不如先来吃些东西吧。”他走过来,把门关上。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白悠悠摸不着头脑,只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屋内两个宫婢不知何时已经架好了一口铁锅,正在准备食物。

“无事做,不如给母后看看儿臣的手艺?”

其实矮茶几下是放着棋盘的,他似乎知道她不喜欢下棋的,就没提起。

而是折了两道衣袖,露出苍瘦手腕,从筷笼里拿来一只细长小刀,从食材里掏出一只白萝卜就开始随手削了起来。白悠悠坐在对面看着他说的手艺,似乎是雕花?

看得出他刀工很好,锋利的小刀在他手上简直像是一只银片蝴蝶,上下翻飞,十分赏心悦目。

略粗的外皮一圈一圈落下,一块块白色萝卜方块落在了木托盘里,他的动作并不精细,相反的是十分大开大合,白悠悠本来应该看萝卜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别的地方。

他的那双手上。

看起来粗粝有力,这不是一双皇家子弟,养尊处优的手。他手指曲起,骨节突出显得瘦长,手背上嶙峋青脉鼓动,指甲被修剪得很干净无暇,动作十分灵巧柔韧,一点也不迟钝,偶尔手掌翻上就能看到虎口掌心上都带着结痂似的厚茧和细微泛白的伤痕。

不能说是好看的,像做了多年苦力的劳动者的手和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完全不同。

“时间有限,随便雕的。”

盯着他的手发了一会呆,声音响起白悠悠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似乎在走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他雕刻的白萝卜上,然后就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等下,她不过只是一晃神的功夫吧,到底错过了什么?

如果说程朔是雕了个小动物或者小花朵哄她开心都不至于如此,可他竟然直接刻了个小人儿出来!

看形态应该是一个少女,正戴着兜帽,一只手抬起,袖角翻袂,另一只手护在胸前。

在这么短的时间当然不能刻画出五官细节等,但却别有有一番神韵。

白萝卜本来就晶莹剔透。现在看起来更是个冰肌玉骨,仙女似的人儿,只想到是在混沌中酝酿出的一抹莹白。

“真是巧夺天工。”白悠悠白悠悠搜肠刮肚脑中贫瘠的词汇,赞赏道。

尤其难得是看不出什么工匠之气,就跟这萝卜天生就长这样是的浑然天成,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你把它刻出来,哀家还以为白萝卜成精了。”

重新定义随便二字。

程朔脸上似乎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闻言也只是眼神松了些,他眉眼随意的搁下少女,从桌上托着一方白布把刀子仔细擦拭后放下。

“微末伎俩而已,母后若是喜欢,等我找块好木头,有恰好的工具,再给你雕个十二生肖如何?”

还有这种好事?她顿时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啊好啊!”

程朔瞥见她表情,也露出了一点笑意,此时空气中飘来一阵阵食物的香味。

开饭了。程朔为她夹了滚汤里烫好的羊肉片,目前看来就像是在吃自助火锅,虽然没有现代那么多酱料,但自有一股清鲜。

吃了一会,她看向桌上的那个人形萝卜好奇问,“朔儿这雕刻的是谁啊?”

谁知道她问出来以后,本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的程朔,却是脸色一僵,把剑眉拧起,“母后你看不出来吗?”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他看着她不说话,一脸欲言又止,随后叹口气,不虞闷闷道,“是您啊……”

闻言白悠悠差点没被食物呛到,“我???”

她看着那白玉一般细致的小人儿。你说刻的嫦娥她都信了,说是她,她心里多少是觉得有点过于美化了,再仔细看动作,她琢磨一会,想起自己刚才走到门边看风景时似乎做的就是这样的动作。

但那个时候他不是背对着的吗?

“嗯,很好看~”

她出言安慰,然后顺手就用筷子把它夹到汤里泡熟,搁进了自己的碗里,程朔见状即使表情一直很淡定,此时也不由**了一下嘴角。

“母后,你……要把它吃了?”

“是啊,不要浪费食物嘛。”想到这东西是程朔雕刻出来的,她低头看着已经熟了的萝卜,抬脸真诚提问,“那不然哀家再把它放回去?”

程朔有些沉默,一时表情有些复杂,“算了,母后你高兴就好。”

她三两口就把萝卜人吃了。

室内昏暗下来,灯火大于天光,呈现橘红的暖色。

吃也吃了,她搁下筷子问,“现在好了吗?”

“等一下。”程朔口气平淡的说道,“你们两个退下吧。”

两个一直没开过口的宫婢磕了个头从边上沿着楼梯下去,连脚步声都几不可闻。

然后程朔起来,给她披上了白氅,兜帽手套也戴上,,还塞了个暖壶,确定严严实实没问题才推窗,顿时冷空气就从屋外袭来。

但因为保护的严实,她并没有觉得多冷。

“好了,可以回头看了。”

她闻言拧过了头,却没想到撞进了一整片星河里。

久久不能发声。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星星!世界上所有的珠宝加起来也没有它们璀璨迷人。

整个天空一览无遗。原来星星不只有白色,还有玫红的,瑰紫的,靓蓝的……细碎的星砂像是美人楚楚动人的眼眸,陶醉沉浸不能自己。

一条极尽所有光芒的小路从这头延伸到那头,那是一条银河带。

“哇~”她发出一声感叹。

“母后可以走过来些,只是夜里冷,您需要稍微忍耐一下。”

“没关系。”她舍不得挪开眼神,仰着头感叹“我现在是知道身处摘星台上请百仙是什么感受了,确实是美不胜收的景色啊!”

大概古代说得上名字的神话星宿都能在此观测的一清二楚。

要说古代有什么地方是现代绝对比不了的,大概就是这纯天然绿色无污染的天空了。

每天抬头都只能看到黑不黑灰不灰,染着一抹夜灯酡红的昏色,早就忘了在深空宇宙当中除了日月,还有繁不胜数的孤独的散发着光芒的恒星。

“嗯?底下那些是?”但仰望天空后再低下头来,与天空相呼应的,北重城里也是灯火通明,万家灯火,红光点点,并不比天上逊色,就像是夜寒露重寒中脆弱摇曳的风中残烛,虽然颠仆,却微小而不灭。

一种莫名的感动在胸腔中显得酸涩,想到渺小人类生命在广袤黑暗中延续几百万年什么的。但是程朔很煞风景的镇定说道:“母后现在看到底下有多少光火,就有多少人,如果今晚天公不作美,那取悦您的就只有孤手上的北重城了。”

白悠悠感觉到一阵窒息。

“儿臣早已命令下去,今晚解除宵禁,每人都必须点着灯去街上游行。”

这就是古代皇帝的无理取闹吗?她一下就想到了烽火戏诸侯什么的要命场景,不由扶额。

“那母后,”程朔手扶横木,身后黑发吹得舞如长蛇,他低垂眼眸,漆黑眼睫下倒映着城池里流动闪烁的红炙黯光,“觉得这星夜辰景好看吗?”

“如果母后不喜欢,孤也可以让它们一瞬间,全部熄灭。”

怎么可能说不好看,简直就是……胁迫嘛!白悠悠忍着头皮发麻,只得半由衷半无奈说道:“嗯,好看,是朔儿赢了。”

“哀家会等你冬狩归来再提出宫之事。”

他那张冷冽俊美的脸上带上一丝淡笑。

她往下望去,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他给她看的不仅仅是天上星辰,灯火辉煌,

而是他此刻握着的……帝王手上至高无上的权利,而这权利他愿意无条件为了她而使用。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