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有两件轶事在桐城被津津乐道传扬着。

一件是,京城有名的向顾两家,先是顾家垮了台,后来是向家,一夜间消失得杳无踪影,好像不曾存在过。

连那位出名了的顾三小姐,穿着嫁衣出了戏楼,便再看不到人了。

另一件是,名伶评选中,一唱成名的小青蛇,竟曾是百花戏楼里打下手的小丫鬟。

而此时,远处的上海,江琬婉滞留了近两个月。

风声她早已听闻,本欲离开,奈何谭书仪苦苦相劝:“三小姐万一来找你,不见人了,我该怎么交代?”

她想着,的确如此,便留下了。

这一留,什么采访会见全来了。

她本就红透半边天,在上海小范围跑动,一出门就遭遇围追堵截。

谭书仪说:“趁这股名气,你该到各地演出。”

江琬婉却再笑不出来了。

“两个月,她再被什么绊住,也不至于没有半点音信。”

“兴许呢……”

时间有时真是深入骨髓的毒,她越等就越痛,那些不敢深想的结果,从一个角到一大片,悉数揭开。

“我要回去了。”江琬婉说。

顾清影为什么突然蒸发,她猜,连谭书仪都不晓得的。

两个人相互欺骗了两个月,以为那个人一定会回来,可最后还是被丢下。

谭书仪蹙眉,问:“你能去哪儿?”

“回桐城,回百花戏楼,再不然,去北平找……”江琬婉苦笑,“演出攒下的大洋还够一趟路费。”

谭书仪要给她践行,她也拒绝了。

连夜打包收拾衣物,坐来时的车离开。

时而有人认出她来,她只匆忙赶路,但笑不语。

……

百花戏楼里,似乎还有人住。

大门没有落锁,像欢迎谁似的敞着,江琬婉试探性地推开往里走。

喊了几声,只有听不到的回声,也不见有人来。

戏楼又旧了些,她的视线由檐顶,到旧雕花栏板护栏,到望柱子。

恍若隔世。

来的路上,江琬婉曾经听到一些风言风语。

金枝死了,前几天,死在男人的**,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恐怕她自己也不晓得。

踏进戏楼,戏台,化妆后台……

她被金枝拧红了手腕的那一天,她唱《断桥》不肯下台的那一天,她被载到三小姐家里,醉生梦死的那天……

江琬婉又失控地想,倘若被挑中的那个人,不是小青蛇,而是白蛇。

如今沦落风尘,死在男人**的,会是她么?或者,百花戏楼倒了台,她只得日日去街头要饭,在某一天饿死……

人的命运在风雨中飘摇,既猜不透这瞬息万变,存于当下,已是万幸。

可她无法满足。

有个人,在她心里扎了根。

沿着楼梯,拾级而上。

就好像她身着华服,被三小姐点了名的那天。

楼梯是暗处,光在拐角,被挡得影影绰绰。

她的心,一寸寸沉下去。

或许不会再有三小姐,笑吟吟望着她了……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江琬婉沉着一颗心,温吞而散漫地最后扫视一遍四周。

她好像产生幻觉了。

大概是花了眼,才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开叉旗袍的女人,黑色蝴蝶领外套,手上还夹着跟哈德门烟。

这分明是她们在此处重逢的场面啊。

可那时顾清影的姿势是翘着二郎腿,可现在,她只是站着,有些惊诧、愧疚、爱恋地望着自己。

江琬婉拿不准,不敢乱动一步了。

她呆呆地分辨着梦境和现实,像座立着的雕塑。生怕这幻影像一戳就破的泡泡,她便两手空空。

“过来。”

听到声音,江琬婉仍不敢信。

这几个月来的每一天,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季节、朝暮、分秒,一切概念都淡化了,只剩下一个执念——那人究竟还来不来。

“在怪我么?”

三小姐这话,是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倨傲的。

从前,向来只有她使唤别人的份儿,习惯了。

要改的。

于是下一秒,梦竟自己走来了。

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混着烟味儿、衣上的香,江琬婉好像终于落进一个怀抱。

终于被兜住了满腔的委屈。

“处理完事情,我刚从北平赶过来。”顾清影解释说,“几分钟前到这里。”

这些解释都是没用的,她知道。

她没解释究竟处理什么事,也没解释为什么没去上海,更没有解释,她的愧疚从何而来。

江琬婉渐渐搂住女人的后背。

梦被**醒了,她竟不是两手空空。

“嗯……”

数月的分别,让她察觉到一些生疏感来。

她不知道怎么去回应,忽然之间,那些委屈不解的情绪,变成了一道阻隔她向前的屏障。

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好像没有从前的热忱了,该怎么办呢?

下一秒,无需多想,天地颠倒了一般。

她被轻轻吻住。

哈德门烟据说死贵,竟然也这么难闻……

她软下来,再次像片广袤的海,把波浪所有的击打和冲刷包容。

不是梦。

三小姐说:“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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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这月看到更新的那位,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