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初时累了一天,连晚饭都没吃,先去洗漱打算睡觉。

池霆一个人坐在空****的琴房,双眼望向窗外,眼神放空。

时间的模糊滤镜让他以为,那时所听《夜安曲》是完美无瑕的,可实际上,刚开始商初时弹得乱七八糟,是能把钢琴老师气进重症监护室的程度,后来才渐渐像样。

狂风骤雨之夜,白雪皑皑之际,不管他躲在商家老宅的什么地方,每当因绝望和愤恨变得歇斯底里之际,每当沉溺于噩梦,好像再也无法醒转之际,《夜安曲》就会响起。

行云流水的温柔如同高山之上流淌而来的清泉,携带幽兰一般的静谧和恬淡,化开他挥之不去的悲伤和阴影。

他曾经寻找过弹奏之人,但始终一无所获,以致于他觉得,那是来自天国的母亲给予的最后守护,并不存在于人世间。

他唯独没有想到,数年如一日为他驱散梦魇的人,是他年少时最厌烦的商初时。

还记得五六岁时,母亲坐在秋千上,怀里抱着他,两人一同望着遥远的血红落日。

“妈妈爱他,但要是没爱上他就好了。池家的人天生就偏执无情,妈妈不该相信他是个例外。不过,小霆有妈妈超优秀的基因,或许不会变成那种偏执无情的人哦。”

虽然温柔漂亮的女性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的话,可池霆能听出,母亲语气里浓浓的悲哀和悔恨。

时间流转,女人穿着墨绿色旗袍站在偌大的窗口,端庄娴雅的外表下,是支离破碎,再也无法缝合的心。

她望着窗外,眼神死寂灰白,却依旧努力地对唯一的孩子露出完美无瑕的安抚性微笑。

“小霆以后,如果不是深爱的人,不是确定能相守一生的人,就不要轻易许下承诺,好吗?”

年少的池霆用力点头,暗暗发誓,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让母亲的悲剧重演。

回忆中的一幕幕如同玻璃碎裂开来,碎片渐渐推远,池霆缓缓闭上眼睛。

“我可能,没能听你的话。”

抱歉。

*

**铺满了卡,可是卡里没钱。

商初时把一张张卡清了又清,钱不多,刚够胖丁这一个月的医药费,以及开学后两个孩子的学费生活费。

这还是胖丁跟萝卜去做童模赚了点钱,要不然金钱奇缺,又得东拼西凑。

他正发呆,池霆突然推门进来。

“我靠,你怎么不敲门?”他赶紧把所有卡刨到怀里收拾起来,再一股脑藏到枕头下。

池霆扬眉,“有必要?我缺你那几张空卡?”

商初时:“……”

池霆把水杯放在床头,很自然地在商初时身边一坐,商初时往内侧移动了下。

池霆扫视四周,商初时的行李箱还在墙角放着,衣物并没有放进衣柜,随时能拎着行李箱走人。

“怎么,在这住着不开心?”池霆说,“萝卜很喜欢这,我也安排了人照顾,你们可以安心住下。”

这是显摆自己有钱?商初时酸溜溜地说,“我知道池董房子多,不过没白吃白住的道理。等我找到房子搬出去了,我会给你算房租的。”

“哦,那空调,水电气,一日三餐的伙食,顺便一起给了。”池霆指指自家的大别墅,“还有这房子的房租,是一搬出去就给,还是先打欠条?”

商初时:“……”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给多少合适?”

池霆老神在在地反问,“你觉得呢?”

商初时想骂人,但是理亏。

他正盘算着想说点什么,池霆拿过水杯递给他,“先把羊奶喝了。”

商初时一愣,“哪来的奶?”

“偷的。”

“……”商初时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句废话,只好又嘀咕着问,“怎么给我拿羊奶来了?”

他凑近杯口闻了一下,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池霆说,“保姆给萝卜准备的,羊奶更容易消化,你肠胃不好,喝羊奶好些。”

商初时摇摇头,“我不爱喝这个。”

他讨厌一切膻味重的东西,这羊奶虽然经过处理,但他闻着有些想吐。

池霆态度更坚决,杯口递到他嘴边,“算在伙食费里的,你不喝,以后也得给钱。”

“你是奸商吗?”商初时很想翻个白眼以示吐槽。

池霆没说话,看着他把羊奶喝下去。

在外面跑了一天,商初时累得很,喝完奶就往**躺。

没什么比夏天开着空调躺在毛毯里更舒服,商初时腰间盖着薄毯,眼睛半睁半闭。

他都快睡着了,池霆还在他旁边坐着,逼得他不得不强自睁开眼睛,皱眉问,“你在这干嘛?”

“我的房子,我想在哪需要告诉你?”池霆玩着羊奶杯子,看似欣赏里面尚未喝完的流动**。

他说得很有道理,商初时无从反驳,又问,“你怎么知道我肠胃不好?”

池霆瞥了他一眼,“睡你的觉。”

商初时想说,池霆在这他睡不着,但也没必要这么矫情。

闭上眼,三秒不到,商初时睡着了。

等人彻底陷入梦乡,池霆才放下杯子,微微伏身,压在商初时身上。

商初时睡得并不安稳,梦中紧紧皱着眉头,一如曾经被噩梦缠绕的池霆,整夜无法展颜。

可那时候,池霆有商初时弹奏《夜安曲》安抚伤痕累累的灵魂,商初时却在独自承受生活的重担和一切压力。

更甚至于,这些苦难,是池霆为他带来的。

这么不公平的事,为什么会发生在商初时身上?

池霆为商初时撩开细碎的额发,手掌从瘦削的脸上轻轻划过。

原来那几年,为他驱赶噩梦,把他从深渊里带出来的人,真是这个他曾经最瞧不起,最厌恶的“小霸王”。

当商初时红着脸对他说出“喜欢”,他以为那是小霸王心血**,捉弄人的把戏,连商初时对他的那些好,一并视而不见。

他们之间,有太多误会从未说清楚过,他不信商初时是真的爱他,也不相信这世间有“爱”存在,可商初时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他一直在他身后。

但凡当初再对商初时多一点点耐心,再认真一点去了解这个人,如今,或许会有截然不同的局面。

夜半,雷声轰鸣,狂风啪啪地拍打玻璃,紫色闪电时不时斜劈而下,令房间里亮如白昼。

商初时被雷声惊醒,第一时间察觉到,腰间横着男人温热而坚硬的手臂,像是一截黑铁,令他动弹不得。

身旁,入目是池霆俊朗刚毅的睡颜。

商初时微微垂眸,犹豫几秒,身体小心翼翼朝池霆靠近,手牵上池霆的睡衣衣角。

他额头抵着池霆的肩膀,嗅到熟悉的荷尔蒙气息,被噩梦惊扰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

再怎么嘴硬,怎么强装无谓,都不得不承认,池霆的存在就像海岸的避风港,带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只要有这个人在,天大的困难都无须担心。

又是一阵惊雷,商初时反射性缩了一下,按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一头冷汗,做噩梦了?”池霆低声问。

商初时一惊,立马想挣开,池霆却牢牢箍着他的腰,死活不让他动。

无奈,商初时只好说,“做了个噩梦,不大记得清了。”

好像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作为男人,却生下一对双胞胎,随即大骂他不知廉耻,商老爷子和商贤更是怒不可遏,要把他和两个孩子杀掉。

画面一转,他又挺着大肚子,被人拉到手术台上躺着,有人硬生生剖开巨腹,取出血淋淋的婴儿……

商初时抬手想摸脸,可手却被池霆截下,转而握进手心。

“池霆?”他小声喊着,不明白池霆是什么意思。

没记错的话,这是池霆第二次,主动陪他入睡。

池霆侧身,将他完全按进怀里,他枕着池霆的手臂,陷入男人怀中。

“冷不冷?”池霆问。

商初时点点头,池霆勾过薄毯,盖在他身上。

“知道冷还踢被子?”池霆低声说,“要跟你一起睡,除非钢筋铁骨,要不然会被踢成残废。”

商初时满头黑线,“你不损我会死吗?”

池霆继续说,“你不但磨牙,还踢被子,说梦话,打鼾……”

“真的假的?”商初时惊得坐起身,又被池霆拉回怀里。

重新给他盖好毯子,池霆说,“前面是真的,后面是假的。”

商初时想了想,刚想问他到底有没有说梦话,突然又是一声惊雷,像是要把天地都劈开一样。

他推了推池霆,想让池霆放开他,“我去看看萝卜,他刚来这,别害怕得睡不着。”

“我刚去过,他睡得很熟。”

“什么时候?”

“你醒来前一分钟。”

商初时:“……”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牵池霆衣袖的时候,池霆其实知道?

这狗东西!

商初时瞬间无地自容。

池霆没有“趁胜追击”,非要把商初时说得哑口无言,只轻轻拍着他的肩背,“快睡,三点了。”

商初时闹了这么一会,莫名累得慌,在池霆轻轻的拍抚下,很快又睡着了。

池霆一直没睡,安静地看着商初时的睡眼。

这个小霸王,只有脆弱的时候才会老老实实地依靠他,平时就像被逼到绝路的小野猫,张牙舞爪,非要把人挠得满脸伤痕。

不管他有多想靠自己的力量把两个孩子养大,可现实并非那么容易。

再说,商家的深水炸弹,怕是也不会就这么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