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下班前,商初时向池霆的邮箱发送了离职申请。

邮件提示“已读”,他忐忑地等了半小时,池霆的回复是同意离职。

没有询问理由,也没有挽留,直接同意。

商初时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看到邮件,才幽幽吐出一口气,在沙发上瘫坐着。

解脱的同时,也怅然若失。

下午那会,商贤要求他离职,搬家,彻底从司曼华眼前消失。

他没有拿商贤的支票,但是答应照做。

商家无条件养了他多年,给本该是孤儿的他提供优渥的生活,照顾他直到商哲奚回家,要不是他自己作死,一家人原可以和睦相处。

所以,他有什么脸,在商贤提出那样的要求后,还死皮赖脸地跟司曼华再见面。

离职比较突然,不知道池董会不会多给一点劳务费,不过就算不给,他也不好意思开口索要。

帝都的工作不好找,但是他有工作经验,再不济去影视基地跑龙套,运气好的话,一天总能赚点钱。

而且在帝都这里做杂活,应该不会有人来找茬。

哪怕是再辛苦的工作,只要他还活着,就能做下去。

可是,无论怎么说服安慰自己,商初时心里都是乱的,因为没有稳定收入而焦虑得浑身直抖。

他没有回家,转而跟以前水厂的老板打过电话,对方跟他比较熟,听说他想接点送水的单子,表示可以给他正式工的提成。

商初时感激不尽,连忙坐地铁赶往水厂。

中途,胖丁跟甄老太太打来电话,那边嘈杂得很。

听到胖丁兴奋地说这说那,商初时一阵心酸,在情绪失控前,找了个借口挂断电话。

手机贴在胸口,商初时低着头,呢喃低语,“萝卜,胖丁,爸爸失业了。”

不过没关系,更艰难的时候他都咬牙挺过来了,这一次也一定没问题。

送水的工作,商初时很熟练,老式小区那一带的路也很熟,压根不需要导航,骑着三轮车自由穿梭在大街小巷。

一直到凌晨十二点,他才送完水,精疲力竭地往家里赶。

他刚到小区楼下,池霆也正好开车过来,两人隔着车窗遥遥对望。

商初时站在原地没动,好像连呼吸的力气都失去了,心底一片茫然。

池霆停好车,大步朝他走来,浓黑的剑眉紧紧蹙着,在夜色里仿佛抹不开的浓郁阴霾。

“这么晚才回来?做什么去了?”

商初时摸摸额头,想故作轻松地冲池霆笑一笑,但僵硬的嘴角始终不受控制。

他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连发出一丁点声音的精力都没有。

在他努力开口之前,池霆大步上前,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商初时一愣,随即缓缓闭眼,疲倦地靠在池霆怀里,卸下全部提防。

只一下下就好,或许靠近这个人,能恢复一点力气。

两人站在灰白的路灯下相拥,飞蛾在灯泡下嗤嗤飞舞。

反射性抱住商初时后,池霆有短暂愕然。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把商初时抱住,只是直觉,要是再不伸出手将人支撑住,商初时真的会倒下,永远爬不起来。

回家后已经快凌晨两点,萝卜在夏令营集宿,晚上没回来。

池霆给商初时倒了杯热水,商初时蜷缩在沙发上,身体颤抖,嘴唇发白。

“晚上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累?”池霆往沙发边一坐,声音放得很轻,唯恐惊吓到商初时。

商初时摇摇头,开口时,声音嘶哑,“离职的事……”

池霆替他撩了下被冷汗浸湿的额发,低声说,“不想在盛世娱乐工作,就去集团名下别的公司。我可能良知少,但是公司多。”

他难得开个玩笑,但是商初时死活笑不出来。

看着脸色惨白的商初时,池霆深感懊恼。

商初时发来邮件那会,他正在跟股东们开会,会后艾尔莎才跟他说了离职的事情。

他觉得与其让商初时忐忑等待,不如早点确认,让商初时下班回去休息。

结果,他还是低估了商初时的窘境,也不能立即感同身受,体会商初时对未知未来的焦虑和恐惧。

凉风习习的夏夜并不热,两人挤在沙发上,商初时完全陷在池霆怀里,汲取池霆的体温。

他觉得今晚尤其的冷,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一直在抖,肚子也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没吃午饭和晚饭的缘故。

池霆轻轻拍着他的背,温热的手掌在他腰背上流连。

“商贤让你离职搬家,你二话不说就同意?”池霆皱眉,“以商少的性格,至少应该潇洒的拿走支票?”

“不能这样。”商初时小声说。

池霆并不知道,商初时看似很混蛋,其实撇开在他的事情上过于执拗,其他方面的道德觉悟还挺高,尤其是面对最爱的昔日亲人,商初时实在不舍得让他们继续伤心失望。

在商哲奚的事情上,商初时一直在退步,认为是自己霸占了商哲奚的家,夺走商哲奚的人生,也令商家那些爱他的人难过不已。

再苦再难,他都无法说服自己,伸出手去,从商贤高高在上的眼神中,接受那张施舍给他的支票。

他在昔日父亲面前已然尊严全失,可最终还是希望能够保留一丁点脸面。

商初时很累,身体一直在发抖,可明明又累又倦,精神却无比清醒,怎么也睡不着。

池霆紧紧揽着他,手掌在他背上轻拍。

“明天你休息,我让周一零把乌龟拿到盛世传媒去,那家公司离这比较近,开车也就二十分钟。”

“明天……”商初时茫然地停顿一秒,随后说,“要先搬家,爸爸……商先生说,不能再让妈妈找到我。”

商贤没直接让他滚出帝都,已经算仁慈了。

只是要搬家,还要给远在外地的甄乐天说一声,另外搬家也不是容易的事,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好地方,再把东西搬过去,还涉及到大笔押金,这边的押金估计退不了,因为是提前搬离……

商初时脑子里乱哄哄的,太多念头涌入脑海中,让他头疼得仿佛要爆炸了一般。

“别想太多,有我在。”池霆盯着他发紫的嘴唇,将速效药拿过来以防万一。

缩在池霆怀中,商初时右手扣住左手,扭曲肿大的指关节隐隐作痛。

没有人可以相信,池霆更不可以信,不能再轻易交付真心,到头来又是大梦一场。

后半夜不知道是怎么睡过去的,可能是身边至少有个人在,商初时身体没那么冷,被池霆耐心地哄着,终于睡着。

第二天一早,被铃声猛然惊醒时,他腾地一下从**爬起,心脏咚咚直跳,耳朵里也嗡嗡地响,险些站立不稳栽倒下去。

而客厅里,池霆正在打电话,给人吩咐搬家的事。

“把那边收拾好……我下午搬过来。”

挂断电话,池霆一回头,就看商初时光着脚倚在门边,脸白得跟纸一样。

他快步走过去,将人抱回**,“等下起来收拾东西,午后搬到海滨去,那边有套别墅,你们几个住正合适。”

说完,池霆没给商初时说话的机会,去厨房做早饭。

冰箱里吃的倒是多,但不适合早上。池霆简单煮了锅粥,再去楼下买了包子烙饼和煎饺。

回来的时候,商初时已经洗漱好,正坐在沙发上垂头发呆,

听到池霆开门的动静,他缓缓抬头,双目无神。

“为什么要帮我?”他空茫地开口,嗓音嘶哑得不像话。

池霆挑眉,将早餐放到桌上,再走到商初时身边坐下。

“你指哪方面?”

商初时空白的大脑无法思考,用尽了力气才慢慢跟上池霆的话题,慢慢问,“帮我找工作,找房子……”

自打相逢以来,池霆做的事一直让他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不继续报复他,为什么要在他陷入窘境的时候出手相救?是不是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上一次是身败名裂,下一次是死亡?

池霆,还想从他身边夺走什么?

商初时害怕又担心,开始怀疑,池霆做这些事的背后,又将是将他推入深渊的计划而已。

在他无声的追问下,池霆看了他很久才低声说,“先不讲这些,你的状况看起来不大好,把饭吃了,赶紧退房,我带你去新住址。”

“你什么都不说,我会忍不住乱猜,没办法信任你。”商初时喉咙干涩得如何火在燃烧,难受无比。

池霆沉默下来。

他隐隐觉得,商初时再也不会相信他了,而这一切,无疑是他一手导致的。

他必须要找个能让商初时信服的理由,反而才能让商初时彷徨的思绪安定下来。

“你不会把儿子交给我,他们也不一定愿意跟我走。与其我硬抢,不如把他们放在你身边,反正你又逃不掉。”

池霆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继续说,“你要怎么样是你的事,但不能让我儿子流落街头。”

他说得有理有据,商初时无从辩驳。

“快吃饭,吃完了收拾东西。”

池霆解开早点袋子,看着丰盛的早饭,商初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反而恶心想吐,精神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