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萝卜洗漱完毕,跳下小板凳,把位置让给池霆。

池霆用了商初时给的备用牙刷,脸色有点阴沉,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萝卜歪头问,“叔叔昨晚没睡好吗?”

经常商初时在外面应酬回来,宿醉之后,就是这么一副被掏空状态。

池霆低声回应,“一夜没睡而已。”

商初时正给儿子系蝴蝶结领带,惊讶地问,“怎么没睡好,沙发太小了?”

“你磨牙。”池霆说。

商初时立马反驳,“不可能!”

池霆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写着不容置喙。

商初时蔫了。

他以前就知道,池霆睡眠质量不好,夜里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然后很难再入眠。

但是,这能怪他吗?

商初时领着萝卜往外走,用池霆正好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自己跑来我家找罪受,大晚上的门又没锁,在我这睡不好不知道回家去?仗着自己是上司了不起?”

池霆:“……”

对啊,商初时又没绑着他,他要是睡得不舒坦,回去不就行了?

要是嫌远,住酒店不也能安睡一夜?

池霆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于是黑着脸上班去了。

公司里,所有部门都在忙碌,商初时依旧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

不过这回,他有了事情做:考成人大学。

当今社会,学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商初时就是败在没有学历上,走哪都碰钉子。

以前他没时间没精力学习,每天不得不拼命工作赚钱,才能养活自己和儿子们。

如今,既然能在池霆这里得到片刻喘息时间,那不如给自己提升学历的机会,并且,以后要是能考个公务员,指不定孩子们也能多条路可以走。

抱着这样的心态,商初时找来一堆二手资料,在办公室里努力自学。

正好周一零来办公室取资料,推门就看商初时在勤学苦练,好奇问,“商明小同学,你在干嘛?”

商初时咬着笔杆子努力思考中,没听到周一零的询问。

周一零往资料堆里一看。

《三年高考五年模拟》是个什么鬼?

《阅卷老师评作文》是干什么的?

《尖子生学案?》又是嘛玩意?

周一零感到很惊悚。

这位昔日的商家大少爷,终于被他们老板折磨得精神失常了吗?

商初时终于察觉到周一零的存在,抬头推推眼镜,热情洋溢地打招呼,“哈罗,周助理,你来看乌龟的吗?”

“啊,不是,我没有这种兴趣,”周一零显然想歪了,坏笑着摸摸鼻子,“我来取一些资料,宋昀老师不是要代言R·G……”

这事不重要,周一零反过来翻翻一堆书,问,“你在干嘛?”

穿越时空回去高考?

商初时得意地举起一本练习册,“我打算去参加成人自考,提升学历。”

周一零:“……大哥,你好歹先把资料准备正确好吗?”

又不是高考,搞这堆资料有屁用?

商初时对“学习”的理论还停留在他参加高考那会,一听周一零说没用,立即垮了脸,“那怎么办?这堆书还是我跟一个高三学生买来的,花了整整十块钱。”

周一零觉得,这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真要学,还是报个班比较好,不然跟无头苍蝇一样没个头绪。”

反正没事,周一零给了很多建议,商初时大受裨益。

很快到了中午,商初时拿着饭盒去食堂,却在电梯里碰到意想不到的人。

对方无视商初时僵硬的神色,沉稳老练地说,“我正要找你,既然碰上了,赏脸吃个饭?”

商初时嘴角抽了抽,埋头走出电梯。

古香古色的中餐厅里,商初时坐立不安,浑身难受。

对面,商贤看着畏手畏脚的他,痛心之余,更多的是不屑和冷淡。

果然不是他的孩子,一旦没了商家这个避风港,仅仅四年时间,就过成这副样子,真是丢人。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商贤没有客套,冷淡地直奔主题,“请你从曼华和秀妍身边彻底离开,不要利用她们心软,来破坏哲奚的幸福。”

商初时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眸里满是悲哀。

他还没开口说点什么,商贤取出一张支票,放在桌上。

“我会给你一笔钱,虽然没办法跟作为商家少爷的优渥生活相比,但是对你来说,是超出原本人生轨迹的馈赠。如果当初不是被抱错,你连这些回忆都不该存在。”

说出这些话,商贤其实很痛心,但是不能再任由司曼华跟商初时纠缠下去。

昨晚,司曼华超过八点才到家,而那个时候,商哲奚早已将自己死死关在房里,失声痛哭,无论谁安慰都没用。

在商老爷子的逼问下,司曼华这才支支吾吾地说,她是去见商初时了。

好好的生日宴,不欢而散,所有人心情沉闷压抑。

而这一切的源头,无疑是商初时。

商贤觉得,再不把商初时赶走,他的家还将有更多不和睦降临。

司曼华舍不得斩断的, 由他狠下心来,彻底结束。

他准备的钱很丰厚,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了这么多,足够商初时过上很好的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内衣食无忧。

这其中,大概也有愧疚的心理在。

无论良心如何遭谴责,他这个父亲,丈夫,势必要令颠倒的人生被扭正过来,捍卫一个家庭的完整。

大笔钱就在面前,只要拿过来,商初时眼前的困境就能解决。

可以给胖丁买特效药,可以让萝卜接受更好的教育,虽然很俗,但商初时的确比谁都需要钱。

可是,他没法接过这笔钱。

司曼华知道他过得拮据,却从没提出给钱,只在物质上分担一些,因为她知道,这无疑会刺痛他的自尊心。

昔日,作为商家大少,商初时自尊心很强,傲慢霸道,不容任何人贬低。

司曼华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商初时仅存的一丁点尊严,商贤却能毫不犹豫地打破他努力维持的虚假外壳,将狼狈不安的灵魂活生生剖出来,令商初时仿佛遭受凌迟,鲜血淋漓。

中餐厅对面的马路上,周一零胳膊下夹着资料袋,手里举着雪糕,另一只手正打电话,姿态过于扭曲诡异,过路的几个小学生发出嘻嘻的笑声。

“哦,对,商贤先生把商初时带走了,两人在餐厅里吃饭。也不是吃饭,吃个屁,就上了两杯茶,好抠。”周一零视力好,但用在了不重要的地方。

电话那边,池霆刚开完会,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他和艾尔莎在。

“商初时神色怎么样?”他把文件拿给艾尔莎,艾尔莎竖直了耳朵偷听。

周一零舔了口雪糕,皱眉说,“看起来不大好,商贤给了他一张纸,大概是支票,他没接。现在商贤要走了,我去,真的好抠,菜都没上,只给人家喝了一杯茶,还不给续杯!”

艾尔莎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人怎么老歪曲重点?

池霆沉默一瞬,挂断电话。

艾尔莎适时说,“昨天是商初时和商哲奚的生日,但是司曼华在餐厅陪商初时,大概商哲奚为此闹别扭,商贤才会出手。”

因池霆在调查商初时,所以商家那边的情况,艾尔莎也掌握得七七八八。

池霆也有此猜测,问,“你觉得商家那个笑面虎,人怎么样?”

“商哲奚吗?我并不了解这个人,不过据业内说,他脾气不错,从不耍大牌,对手下员工也很宽容。更重要的是,品行尚且端正,不**不嗜赌,没有实质性的把柄。”

说来讽刺,对这些明星来说,只要不违法,不触及道德底线,就算得上“好人”。

艾尔莎飞快说完,池霆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你觉得我在说商哲奚?”

“……啊,笑面虎还能有别人吗?”艾尔莎的精英大脑没转过来。

池霆好整以暇地说,“司曼华要等商初时下班后庆祝生日,家里一定要有知情人打掩护。但昨晚商初时回家,至少在八点半以前。”

艾尔莎努力跟上池霆的思维节奏,但是依旧很懵逼,“所以,这?”

有什么问题?

池霆一叹,继续说,“司曼华会给自己找好理由,加上知情人的掩护,回家的时间又很早,为什么还会露馅?”

艾尔莎恍然大悟:“知情人出了问题?”

但是很快,她又说,“也有可能是,家里谁外出的时候,正好被碰上了吧?”

池霆否决了这个观点。

商家的惯例,家里人要聚在一起庆祝的时候,都会尽量推掉工作,早早回家。

而且,司曼华不可能将地址选择容易被撞见的地方,毕竟,人家是傻白甜不错,但真的不蠢,不会不知道,这事一旦揭破,会给家庭关系造成多大裂隙,一定会谨慎再谨慎。

艾尔莎还在猜,到底是谁作为知情人走漏风声,是不是说漏了嘴,或者演技蹩脚被瞧出蹊跷。

池霆没有解释。

商家的水其实挺深的,他少年时期就觉得,有些绵里藏针,表里不一的笑面虎,会是商家一颗埋藏很久,影响力巨大的炸弹。

只是那颗炸弹不管怎么炸,都牵涉不到他,所以他从来不屑理会。

只是现在,恐怕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无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