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朱亚诧异地望着楮墨, 此人罪孽缠身,业障极重,可到底应该是个人族, 不过二十多岁,他怎么会知道?

“跟你一样,听说。”

朱亚顿了一下, 反驳道, “我的听说, 是有一点依据, 你的听说,是道听途说吧。”

“怎么,你的听说是亲耳听到老族长的交代, 亲眼看到死去的人破土而出?”

朱亚面色少见地暗了暗, 片刻道“既然不信,问我干什么?”

楮墨立刻笑了,“抱歉, 告诉我灭族一事的是飞天神鼠的后代,我还以为是真的。”

“飞天神鼠?它没有来过这,肯定也是道听途说, 你知道的, 都是以讹传讹罢了。”

“确实, 你继续说, 我想听听正版。”

楮墨的退步让朱亚心情少许缓和。

“原本无启国无子嗣而存在,后来地府建成,这种繁衍生息的方式就消失了, 复生洞早就改名荣山洞, 现在的人们以为那只是一处普通的山洞, 山洞洞口不大,也不深,没有什么观赏性,到前方两千米的地方就没有路了,想上去只能爬山,好在这里的山都平缓,除了杂草树木多一些,倒是好走。”

路线果真如朱亚说的一样,走到一半都没有路了,连土路都没有,几人只能步行,因为是国道,两车道的公路,又不能把车停在路上,影响来往车辆,幸好有善用搜索引擎的有莘衍在。

他在地图上看到前方八百米左右有几家农户,于是和导游朱亚一起,把车暂时停在农户家中。

车开走之后,楮墨将姬月拉到一棵大树下乘凉。

“巫术上记载,无启国毁于外族入侵,她说的,是真的吗?”楮墨问道。

“我昨天就想提醒你,结果给忘了。”姬月有些懊悔没提前和楮墨串好口供,“她是谁,你看出来了吧?”

“我对巫祝几族印象不深,看她的模样,像是祭祀巫师。”

“差不多,其实我之前也没见过她,原本还以为她是祭祀灵物成精,但她说自己有父母,今天看到她做的饭和脸颊处缝合的针脚才想起来一句话,祭祀者有二人,女祭、女薎,一人捧鱼一人持祭器。”

“她们两人我记得在寒荒之国,距离此地百里。”

“是哦,所以我也不太确定,早晨诈了诈,叫了她女祭,她没否认。”

“你当时不怕叫错?”

“听说,女祭性格豪爽,胸无城府,女薎阴狠毒辣,心思歹毒,两人相貌相同,是一对双生子,共同点是都爱美,女薎看到美女会把对方的脸皮撕下,缝合到自己脸上,女祭虽也向往,却始终下不去手,属于有贼心没贼胆,但两人的身体十分特别,女薎的脸换了之后,女祭会跟着变化,以保证两人相貌相同。”

姬月望着朱亚离开的方向,声音种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悲悯。

“女祭醒来看到自己的新面孔,就知道是自己的双胞胎姐妹做了坏事,她会摘下面具,给原主送回去,而自己脸上还是会留下针脚痕迹,女薎醒来发现自己又变丑了,就会继续寻找□□,女祭女薎在彼此的较量中各不相让,说起来也是循环往复,与无启国有莫名的相似之处。”

“女祭女薎据说总是形影不离,如今却只见女祭不见女薎,莫非女薎躲在暗处?”楮墨对两人的印象同样浅显。

巫族虽然在各族中占有一席之地,但基本位于从属地位,比人族高,比其他族氏低,各方征战,今天神族第一,明天魔族当道,巫族从未占据过首领的位置,直到神、魔、妖族衰败,巫族才有了兴起的势头。

“不好说,千年变迁,女祭女薎可能也与之前不同了。”

有莘衍和朱亚有说有笑走了过来,朱亚说话跳脱,有莘衍神经大条,两人交流出奇地顺利。

“按你的说法,无启国的人能够死而复生的关键,就是复生洞,那将来我死了就埋在复生洞里,看看能不能活过来。”

“都告诉你不能了,现在阎王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朱亚和有莘衍还在讨论着复生洞,等两人到了楮墨面前才停止。

“那咱们爬山吧,几位的体力一看就好,爬十座八座的也没问题。”朱亚换上一副恭敬的模样。

“走吧。”楮墨对姬月点了点头,两人跟着朱亚身后上了山。

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洞口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可有莘衍觉得已经爬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到。

今天的日头格外毒,晒地有莘衍的皮肤都有些疼。

原本就是夏天,在这样的高温天气里爬山,有莘衍不停地出汗,身上的衣服跟淋了雨一样,再继续下去,他都要脱水了。

有莘衍忍不住喊了上司。

“楮局,你们不热吗,我都快热死了。”

楮墨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他的身体天生阴冷,极少有出汗的时候。

他与身旁的姬月对视一眼,看到对付的眼中写的都是,看看她究竟耍什么花样。

“不热,你缺乏运动,年轻人要锻炼身体,别太虚。”楮墨糊弄下属道。

“什么啊,我体质好着呢,我可是有不死民血统,恢复能力特别强。”有莘衍说着说着,终于觉察到不对劲,他自我恢复能力极强,就算是酷暑,也不会出现现在的情况,根本不会出现身体缺水的状况。

楮墨和姬月仍旧淡定地跟在朱亚身后,这让有莘衍顿生疑心。

难道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感觉累?

有莘衍身体贴在石壁上,停下来休息,他一边思考着目前的诡异状态,一边不由自主地向下望去。

他这一望,发现他早已经离地百尺,在他脚下,云雾缭绕,早已经看不到地面。

“妈呀!”

有莘衍脚下一滑,原本抓着的石头突然松动,整个人直接往下坠。

“不要啊!”

有莘衍吼了一嗓子,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他抬起头,发现是楮墨。

“楮局,救我!”

楮墨用力往上一提,有莘衍被拉到楮墨身侧,他连忙重新找到着力点。

“楮局,怎么回事啊,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楮墨望了望领头的朱亚,说道,“还有多久,小朋友要坚持不住了。”

朱亚是几人中最轻松的,她甩了甩头发,脸上挂着笑。

“时间还真不好说,毕竟进复生洞都是看缘分,咱们几个又都是无启国的外人,复生洞躲着咱们也正常。”

“你什么意思啊,复生洞不就在上面吗,难道复生洞还长腿了能四处跑?”有莘衍气息不稳道。

“它不能跑,这都一个小时,你怎么还没走进去?”朱亚嘲笑道。

有莘衍气愤地打了一拳石头,他就说嘛,怎么这么久还不到。

姬月看着近在咫尺的复生洞,突然长出翅膀,向洞口飞出。

“不行啊,大神。”朱亚伸出胳膊想要阻止,姬月却已经飞进洞口,当姬月在众人面前消失的瞬间,姬月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什么破洞!”

姬月刚进洞口,还不等她看清楚洞内景色,人又突然出现在洞口外,落在半山腰的位置,在楮墨几人的下方,距离洞口更远了。

“姬月,你怎么样?”楮墨皱眉看着姬月用力爬上来,如果复生洞真的会变换位置,那么他们可能永远无法到达。

“还好,没有把我扔到山脚下。”姬月看着这天地,总觉得和昨天不一样,在这里看到的天空,特别蓝,特别近,仿佛触手可得,有些像远古时候。

“朱亚,你的缩地成寸也不行吗?”姬月觉得一直向上爬,肯定不是各办法。

朱亚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行,只能老老实实。”

“你以前进去过吗?”楮墨问道。

“进去过的,老板,我当时诚心诚意,在山脚下点了三柱香,摆上贡品,好一番祷告,最后爬了半个月,终于到了,守得云开见月明啊。”朱亚说完,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架。

有莘衍看到她这中西结合的方式都气吐了。

“你有没有一句实话啊,那会还说一天三个景点,现在又说一个月,哎,你要是早知道,那会在山下怎么不摆贡品啊。”

“NONONO,小兄弟,你不懂。”朱亚伸出食指,做出不的姿势,一脸高深莫测,“你们摆的贡品,只怕复生洞不敢收啊,两位的身份,哪个不长眼敢收您二位的供奉,那不是嫌命长吗?”

楮墨眯了眯眼睛,“我看你就不太长眼,姬月答应给你的贡品,我十倍烧给你,阁下主祭祀,既然进洞有要求,我们前来拜访理应守礼,需要什么,该怎么做,你现在都说出来。”

“行吧,复生洞迟迟不肯路面,确实是我没做到位。”朱亚说着,从腰间拿出祭祀时盛肉的用具,名曰“俎”。

今天早上餐桌上的菜品,出现在“俎”里,朱亚双手捧着“俎”,站立在石头上,微微弯下腰,对着复生洞的方向,嘴里念着祈祷文。

有莘衍从没听过巫族语言,却意外地听懂了祈祷文的内容,似乎他天生就该懂一样。

大体是说,女祭,此次主祭司,寒荒之国来使,代无启国臣民向复生洞情愿,请求复生洞显露真容,得以一见,愿将祭品奉上,望复生洞了却女祭心愿。

朱亚一段经文反复念了三四遍,有莘衍都要怀疑这样的做法管不管用的时候,在他面前的山体突然开始崩塌,原本坚硬的石山瞬间碎成千万片,没有了支撑,有莘衍的身体急速下坠。

在他坠落的过程了,他看到楮墨、姬月和他一样也落了下来,但是他们两人似乎早有准备,双脚朝下,头朝上,和有莘衍完全相反。

“啊——”有莘衍的思绪还停留在姿态是否优美上,人已经落到地上。

地面硬邦邦的,有莘衍的脑袋撞到上面,发出一声巨响。

“就是这了。”朱亚的声音传来。

姬月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并不像一个山洞,有点像现代的广场。

这里视野非常宽广,中间一座圆形土台子,直径五六米,土台子还有一个土砌成的长方体,像是一个土桌子,应该是拜访贡品用的,土里掺杂着杂草,增加粘合性,表面却抹地光滑平整,看得出来当时建造这个土台是十分用心。

以土台为中心,每隔三米有一条三指宽的小水沟围绕在土台中心,像是一个个同心圆,两个同心圆之间,有些位置土质坚硬,有些位置土质松软,就像是不久前被人挖开过一样。

姬月嫌弃地看着那些松软的土,将自己的双脚移到硬土上。

楮墨走到土台中央,在土桌面前停下。

这土台上,包括土桌四周都刻满了铭文,铭文的内容,是祈求无启国风调雨顺,国民安康长寿的。

“这就是无启国的祭坛?”楮墨问道。

朱亚听到问话,跑了过去,仍旧是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我只知道,复生洞进来就是这样,怎么,这就是无启国祭坛?无启国也太小气了吧,祭坛和复生洞是一个地方,太节约了。”

楮墨深深地望了朱亚一眼,“你真不知道?”

“老板,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骗你啊,对您,我可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还得靠您吃饭呢。”

楮墨不再理会朱亚,手放在土桌上,几缕黑气从他的掌心飘出,没入土桌。

姬月将有莘衍从地上拉起来,告诉他,别踩到别人坟头。

“你是说,这下面埋的是无启国国民?”有莘衍猛地跳开,庆幸自己没摔到人家的地**,不然,里面的人还不得爬出来找他算账。

姬月交代完有莘衍之后,也向土台中心走去,她还没走两步,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腕。

“咦?”

姬月低头,一只手从地下钻了出来,这手上皮肉饱满结实,像是一只成年男人的手。

“手劲真大,你们竟然还活着。”姬月对着手说道,“无意扰你清静,但你主动出来,我也就不客气了。”

姬月变掌为爪,将这只手吸了出来,而且只有一只手。

姬月脸色一沉,将抓在自己手里的断手扔了出去,同时地面开始摇晃,无数断肢从地底冒了出来,这些断肢见人就抓,三四只手同时抓住姬月的脚,用力想要将姬月拖入地底。

“你们太无礼了。”

姬月用力跺脚,缠在她身上的残肢就被弹了出去,随后姬月双手结印,全身燃气蓝色火苗,正神驱邪,残肢不敢再靠近姬月。

可有莘衍就没这么幸运了,残肢躲开了姬月和楮墨,全部冲着他扑过来,这些残肢数量太多,只是身上的重量就让有莘衍支撑不住。

啪地一声,有莘衍摔倒在地上。

“救我。”有莘衍从层层断肢中伸出手臂,刚把手臂伸出来,又被一些残肢按了回去。

姬月看着有莘衍身上白花花的胳膊,觉得稀奇,怎么,无启国人只有手臂没身体吗?周冶那孙子就有身体啊。

“族长,不好了,族长。”

一个孩童的呼唤声从远处传来,姬月抬起头,那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编了一头小辫子,长度到肩膀下,他的头发浓密顺滑,小脸胖嘟嘟,大约是跑得太急,小脸通红。

他莲藕似的胳膊露在外面,身上一件马甲似的小褂,像是百衲衣,一块一块拼接而成,下身是一件宽松的红色裤子,脚腕处收紧,脚踝上戴着铜铃铛,赤脚跑在路上,一阵悦耳的铃铛声。

小男孩急匆匆从姬月身边跑过去,跑上了土台,土台上楮墨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位须发全白的老者,老者也穿着颜色艳丽的衣衫,红黄蓝三个颜色的竖条纹,衬得人精神矍铄。

从服饰的配色和样式中,不难看出无启国国民的民风热情洋溢、欢快炙热。

可此时孩童一脸慌张,老者也是眉头紧缩。

“他们打过来了,伯伯他们快守不住了。”男孩握着小拳头,汗水侵湿了他的小褂。

老族长紧闭双眼,脸上露出决绝的表情。

“小佑,你知道他们是谁了吗?”老族长突然开口询问。

叫小佑的男孩未做思考,直接回答道,“是光鬼。”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侵犯我族?”老族长又问。

“他们贪婪无度,光鬼和魑魅魍魉一样,是恶鬼,模样丑陋,又无法投胎,觊觎我族的重生之术。”小佑满脸通红,除了累还有对光鬼的怨恨。

老族长点了点头,又对男孩说道,“小佑,你去家中将金斧黄钺取来。”

小佑郑重地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姬月立刻跟了上去,楮墨随手弹出几缕黑雾,有莘衍从残肢中解脱出来,跟上两人的步伐。

无启国的房屋由山石砌筑而成,外墙上涂满颜色鲜艳的颜料,小佑跑到一座最大的房子里,整个房间呈圆形,内部空间宽阔,里面是泥土砌筑的床和桌子,而桌子上方方正正摆放着姬月的武器,金斧黄钺。

姬月上前一步准备拿自己的武器,手却直接穿了过去。

“我们看到的都是曾经事件的回放。”楮墨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姬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我知道,许久没见我的宝贝,太激动了而已。”

“这次一定帮你拿回来。”楮墨轻笑道。

小佑抱起金斧黄钺,金斧黄钺的长度和小佑身高差不多,小孩子抱着一把大斧头显得有些吃力。

“那就多谢了。”

姬月收回视线,无意中落在土桌的一本书上,其上写着无启国通史几个字。

她拿起书,翻看着里面的内容。

书中详细记载了无启国一百二十个国民的平生,从身高服饰到性格喜好,甚至包括每天的经历,每天的谈话内容,极为详尽,相当于每个人的小传记。

有的人前前后后已经重生了三次,每段生命中,这个人的行为方式和语言习惯都没有任何变化。

继续向后翻,里面还详细记述了一种心脏保鲜技术,可姬月越看越觉得奇怪。

“存放于密封的石器之中,每逢十二日换水,十二日投食,十二日搬于烈日下沐浴阳光,躯体生长后,小石器不能容纳则更换大石器,我族人沉睡,最后二十年最为紧要,任何人不可打扰,族长及我族人务必小心侍奉,万不可妨碍我族族民重生之大事。”

“无启国人重生的过程,怎么有点像植物生长?”姬月再次翻到前半部分,关于每个族人的记录如此详细,却偏偏没有记载性别。

无启国人不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情,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们没有男女之分,属于无性别。

姬月脸色凝重,她继续向后翻,里面是老族长近期的记录。

“小佑和之前不一样了,他的身体没有长成大人就苏醒了,性格也与从前不同,唉,不知孩子能不能长大,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他。”

“族中有些人已经‘变了’,不止小佑,连老六也与从前不同,我昨日见到老六在田中劳作,便觉心慌,之前的老六虽懒惰,却热情,昨日他见到我,竟未与我说话,实在奇怪。”

“小佑和老六的事不再是个例,族中又有了几个婴儿,这变化不知是好是坏。”

“两位女子从远方来,她们对神明极为虔诚,对我族神明亦尊崇有加,她们自称是主掌祭祀之人,我将内心烦忧之事讲于她们听,她们亦不懂其中奥妙。”

“族中之变故令我担忧,愿神重佑我族人。”

姬月的手指落在纸页上,脑海中思考着记载中的诡异之处。

像植物一样的生长方式,像植物一样无性别在之分,像植物一样,只要留下枝桠,悉心照料就可再生。

“每个无启国人重生后,族长都会告诉他生前的事,相当于在他的脑海里植入信息,如果没有人告诉他的话,是不是说无启国人重生后就是一张白纸?”姬月脸色严肃而认真,手指在纸张上落下印痕。

“无启国的人并不是死而复生,每次的躯体都是新的,他们给自己编造了一套人生,然后按照这套系统生活,他们的行为是提前设定的。”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族人发生异变,做出了超出设定的行为。”

姬月阐述着自己的推测,楮墨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飞快地翻阅着无启国通史。

楮墨眉头微蹙,“他们的重生像是克隆技术,异变像是克隆人有了自己的独立思想,不过你的说法更加准确,克隆的只是躯体,思想是后天植入,就像是机器人,植入一套行为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