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一整个十月就快要过去了, 言云衿的旧书院买下了两个月终于重新修葺完毕。

她将当年教导自己和弟弟景韵的赵老学究请来,继续在自己的书院中干起了教书育人的老本行。

赵老学究才学过人,为人又宽厚仁义, 多年来深受京城百姓敬仰。

在听闻言云衿建书院的目的后, 他不顾自己一把年纪毅然决然地住到书院中,重操旧业帮助她将书院打出名声来。

这短短半个月,已经陆续有十几位学子得知这里书院重建, 又有德高望重的赵学究坐镇的消息后, 纷纷慕名而来, 截止到今日书院已经可以正常运转。

言云衿在别院听着不远处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才觉得心中安稳了些,这么长时间也算终于迎来了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临近晚膳时,昱鸾带着重月楼几位伙计过来。

说是重月楼最近新得了些野味,加在一起一共十几只山鸡野兔, 特意带过来做烤肉也算犒劳一下最近为书院的事辛苦奔波的众人。

言云衿给重月楼来的伙计们指了指厨房的位置,得知了方位他们马不停蹄地拎着十几只野味去做处理。

昱鸾留在廊下陪她说话, 她今日显得有些沉闷,整个人不似平日那般爱说爱笑。

虽是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她却依旧晃动着手中的团扇,看向言云衿道:“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呢,总不会是在这里守著书院一直等谢延卿回来吧?”

言云衿苦笑了下, 看向周围道:“守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昱鸾沉默了片刻,面色凝重道:“他身上背上了你们言家在襄城的私田,又替太后办了那么多错事, 哪一桩哪一件三法司一经查出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我知道...”言云衿叹了口气道:“可我就是想赌一次。”

“赌什么?”

言云衿转回头看向她正色道:“赌这世间的人情胜得过刻板的法制。”

闻言, 昱鸾摇动团扇的手坠了下来。

她看了言云衿许久后方才开口道:“他夹在皇帝和太后中间, 无论是哪一方为了顾全自身都会选择他来当那个牺牲品。妍妍...别怪我说话不中听, 谢延卿这次的确是难以善终了......”

“夫人,食材已经处理好了,我们在哪儿生火啊?”

伙计们端着处理好的野味站在门前唤着言云衿,打断了昱鸾后面的话。

言云衿抬手指了指后院,道:“就在那边吧,那边地势开阔有墙挡着风也小些。”

伙计道:“好嘞,夫人叫其他人一起过来吧,这烤肉就是要边烤边吃才有意思!”

“好。”

言云衿点点头,随即看向昱鸾道:“我去叫学生们,你先去那边等我吧。”

说完便径直走向前院,没做多犹豫。

十月底的夜晚还是有些寒意,所幸他们围着篝火而坐也不觉得冷。

腌制好的兔肉被烤的滋滋冒油,香味熏得在场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盯着架子上的烤着的肉看。

小杭年纪小,上了一整天的课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他舔了舔嘴唇,晃悠着一双大眼睛看向烤肉的伙计道:“东哥,这兔肉还有多久才能烤好啊!”

坐在他身边的另一名儒生拍了拍他的头,笑道:“方才你刚吃了赵学究赏的三块果子,怎么这会儿就又饿了?”

小杭打掉了他的手,抱怨道:“哎,宣文兄你不要拍我的头,我还要长个子的!”

昱鸾笑着看向他们说:“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惦记着长高呢,醒醒吧!”

被小杭唤作宣文兄的儒生道:“他才十五,的确还有机会再长个子的。我小的时候也一直没有同龄人高,家人还以为是饮食上苛待了我,想尽办法给我补身体,没成想十六岁那一年个子就猛地窜了起来。”

“真的吗!”听他这么说小杭瞪大了眼睛道,“那今日的兔肉我可要多吃一点,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众人见状笑作一团。

言云衿盯着面前的火,时不时的用树枝在里面拨弄几下,她看了看眼前的人随口问道:“郑公子是哪里人,听着口音里像是有几分南方的味道。”

郑宣文应道:“我老家在湖北...和钟太傅是同乡。”

闻言,在场众人皆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如今司礼监人的供词闹得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大家都觉得钟太傅走上绝路同言太后有关,更是同她们言家脱不开干系。

这几日不少学子接连跑到言府门前闹事,连言云衿本人也被围在街上遭受百姓恶意辱骂。

这会儿提起自己是钟太傅同乡,不免惹得众人疑心。

见状,郑宣文连忙摆了摆手,磕磕绊绊道:“不是...我......”

良久后他叹息了一声,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我并非有意提起,也不是别有用心才来到这里,大家不必忧心。”

“说实话,刚开始我听到外界那些传言时也对此有过猜忌。可在书院的这些天,我看见一众同窗私下都在为钟太傅撰写生平,记录麓安书院当年学子的言行,传承钟太傅教书育人庇护天下寒门学子的精神...我想能费心费力行此事之人,必然不会如传言那般是残害忠良的人。”

言云衿拨弄着火苗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

郑宣文站起身,向言云衿行了一礼道:“言姑娘你有慈悲之心,我们今日能安稳留在京城不愁温饱,多亏有你相助。”

他叹了口气,又道:“我们这些人多年来为进京赶考散尽家财,更有甚者负债累累却未得功名。科举虽说为寒门出身的人提供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可追逐机会所花费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很多人虽满腹经纶却因承受不起赶考费用最后只能浑浑噩噩地过完一生。”

“我运气好,头次进京赶考时得到了钟太傅的恩惠,虽没能中举,但在也算顺利参与科考。这次过来又得了言姑娘相互,姑娘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他话音未落,周围其他学生也纷纷附和道:“言姑娘大恩大德,我们日后必结草衔环以为报!”

言云衿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来,道:“当年钟太傅从自己俸禄里出资建造麓安书院,庇护天下寒门学子时也没想过要什么回报,我也是一样的,大家不必行此大礼。”

听她说完,昱鸾忙摇着团扇暖场道:“快快快,都别愣着了这兔子肉烤老了就不好吃了,都坐下吃肉吧!”

得了昱鸾的提醒众人才将目光放在烤的香喷喷的兔肉上,伙计们拿刀割好后一行人连忙急着分起来,吃的热火朝天。

言云衿接过昱鸾递来的肉,低头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一片苦涩。

最后一只山鸡被分完,后院内一片狼藉。

众人接连吃完了碗里的肉,起身各自找趁手的工具去打扫残局。

言云衿收了地上的蒲团,准备叫人备马车回府。

外面的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周安安静静,连风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没一会儿,书院门前停下了一辆马车。

言云衿正欲上前,见马车车帘被人撩开,父亲言阅正朝她在的方向看过来道:“妍妍,上车。”

言云衿愣了一下,随即在身边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车前没挂写着言字的灯笼,应当是不愿引人注意。

司礼监的福掌印被抓之后,做过的许多事得到了彻查,连同当初以锦衣卫被害来设计言阁老的事都尽数被查清。

皇帝将三法司审讯结果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公布,她父亲解除了嫌疑,自是不必在禁足于府中。

言阅将车上的氅衣递给她,道:“天晚了,最近外面不太平爹爹便想来接接你。”

言云衿笑笑柔声道:“多谢爹爹。”

马车朝言府的方向平稳前行着,言阅朝车外看了一眼,缓缓开口道:“延卿的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这话今日不止一个人问她了,言云衿没做多思考说:“需得先看三法司那边要定什么罪。”

言阅欲言又止,眼睫向下沉声道:“此事事关先帝和当朝太后,即使民间为此怨声载道,朝中官员屡屡请旨,陛下也不得不顾念皇室颜面谨慎行事。”

言云衿抬头看向自己父亲,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像是已经猜到了或者知晓了什么,开口问道:“那依爹爹之见,陛下会如何处理此事。”

“若是重审此案就代表着承认先帝当年犯下了错事,也承认一朝太后有残害忠良的嫌疑。陛下即便同你姑母有再多不合,终究是家事不可牵扯到国事上来。爹爹以为,陛下即使重审,也只会化繁为简将罪责推至司礼监人身上。你姑母倘若此时收手放权回宫颐养天年,不过问前朝事,兴许还能自保。”

言云衿抿了抿唇,道:“那谢延卿呢?”

言阅叹了口气,“我就是怕这个,总要有人替太后来顶罪,我担心延卿会成为众矢之的,成为陛下和你姑母之间的牺牲品。”

言云衿闭紧双眼,衣袖里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同她预想的一样,谢延卿就是以自己为饵,引导朝廷重审麓安惨案的同时,牺牲自己来保全她与她的家人。

两辈子,最终还是走上了同一条路。

说好了要爱惜自己好好活着,都是哄她的混账话。

言阅见自己女儿面色惨白半晌不说话,担忧道:“妍妍,你没事吧?”

言云衿掐着自己的手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叹息道:“爹爹先前答应我的事还作数吗?”

言阅抬眼道:“你是说替钟太傅正名?当然作数,等三法司那边当堂公审时,我自会前去将当年所知的一切交代清楚。”

“那女儿还有一件事要求爹爹。”

“你说。”

言云衿垂下头,说:“谢延卿他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护我们一家人安全无虞,我们更是不该辜负了他的努力,爹爹您是一家之主,又是姑母的嫡亲兄长,您说的话姑母多少会听一些。”

“姑母性子一向执拗,不达目的不罢休。女儿深知她这一点,打定了主意是谁都劝不动的。所以女儿一直以来都瞒着姑母和夫君一起从中周旋,企图阻碍姑母的计划执行。女儿想着,即便日后姑母怨恨女儿,也比在错路上一意孤行好得多。”

“事已至此京城流言四起,姑母已经失了人心没办法再同陛下一斗。爹爹,您替女儿劝劝姑母,放权认罪早日回头吧!”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这章有没有写清楚,大概的意思是如果皇帝迫于舆论压力重审麓安惨案,就代表着承认当年先帝在位时造成了一场冤案,当朝太后有残害忠良的嫌疑。这种有损皇室颜面,国家形象的事皇帝不会轻易下决定。太后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她会将一切罪过推给司礼监,其余的事情再让谢大人替她顶罪,这样可以自保的同时,也能不连累言家满门。

结局是开开心心的he哈,相信妍妍一定救得了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