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衿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卫不要动。十几名禁卫军整齐的将刀收鞘,双手垂在两侧面若寒霜。

“言...言姑娘怎么来这边了?”

季闻余光扫向地上的一片狼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讲话也磕磕绊绊起来。

“过来寻个人。”

她生得明艳娇柔,讲话也是轻声细语,眉眼间同太后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她们言氏一族到了这一代子嗣单薄,言太后又膝下无子,小辈中太后唯独宠爱这个家族中唯一的女儿家,因而她自小被太后接进宫放在身边养着,所言所行皆是按照公主的规格教养的。

这京城里头的人虽是称她一声言姑娘,却是谁都是知道这是宫里头尊贵的主儿,连当今皇帝同她也是以兄妹相称。

“不知姑娘前来寻哪位大人,我去帮你叫他过来。”季闻说。

言云衿笑着抬手制止道,“不必了。”

随即缓步走向谢延卿,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弯腰拾起了地上散落的书册,周围的一片窃窃私语中用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沾染的雪水和泥土。

纤细白皙的手指冻得发红,面上却毫无异色,谢延卿隐在宽大袖袍的手微微抬起了一下,最终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

季府的家丁见状手脚并行的爬过来帮忙收拾书箱,用自己的衣衫清理着上头的污渍。

季闻面露尴尬的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言云衿拾起最后一本书册起身看向季闻,轻声细语道:“我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不必劳烦季公子,雪下的这样大,季公子再不回去老夫人恐要担心了。”

“啊?哎,好我正打算着要回去探望祖母呢,那言姑娘我先行告退了。”

经此一遭在场的所有人都看明白言家姑娘今日过来寻得究竟是何人,季闻正愁大庭广众之下没法将此事妥善收场,既然言云衿给了他台阶,他连忙顺势而下,上了自家马车飞速离开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以及门口聚集的翰林学士见状也都各自散去,一时间宽阔的街道只剩下言云衿和谢延卿二人相对无言。

僵持许久后,谢延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言云衿的方向作揖道:“多谢言姑娘相助。”

他没有抬头看向她,亦不知她脸上是何神情,谢延卿抱起那一箱子书卷公躬身再次行礼后欲转身离开。

“这不是第一次了吧?”

谢延卿脚步顿了顿,转身回头看向她,“姑娘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他们这样欺负你,不是第一次了吧。”言云衿眼中略带水汽,不知是冷的还是隐忍压抑着什么,语气有些颤抖,“为什么不反抗呢?为什么由着旁人这样欺辱你?”

谢延卿听她这样问,似乎是有些犹豫。

“谢某...是咎由自取。”

言云衿看向他握著书箱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有些激动的问:“什么叫咎由自取,是他们欺辱你,你又做错什么了?”

谢延卿合眸,面对这样直白的质问似乎是有些不忍又有些难以启齿,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有罪...罪名叫谢延卿......”

纷飞的雪花落在谢延卿单薄的衣料上,静若无声,却又好似有千斤重。

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风尘仆仆的从应天府赶回京城,推开麓安书院的大门,那曾经充斥着朗朗读书声的院子里空空****寥无人烟。

授业恩师常坐的桌案积满灰尘,未批阅完的课业还静静地摆在那,昭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无妄之灾。

麓安书院三十二名进士,只有他一个还活在世上。

谢延卿没有在场亲眼目睹同窗惨死的情景,亦没有亲自体会绣春架在脖颈上的滋味,可这四年以来的每个晚上,诏狱同窗惨叫之声夜夜入耳,恩师撞柱流淌的鲜血漂浮在他脑海之上。

他有罪,罪在只有他活在这世上。

言云衿愣在原地,她没想到会从谢延卿的口中听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说不出是震惊还是伤感。

仔细想来,她或许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谢延卿。

夫妻一场,她根本没有看清过谢延卿单薄的衣襟下隐藏着的陈年伤痛,也不明白他孤身一人行走于暗夜里的负重前行。

麓安惨案,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巨山,亦是支撑他活在世上的唯一信念。

所以上一世在达到自己的目的,掐灭阉党整治污吏后才在诏狱对自己全部的罪过供认不讳。

五十廷杖,每一下都打在要害之处,招招都是冲着要他性命去的,谢延卿全程没吭一声。

即使他知道当皇帝日后看见他留下的贪官名册和罪证,命令三法司查案后可能会还他清白,却也毅然决然的奔赴黄泉。

这世间没有什么再是值得他留念的了,若是有,那便是言云衿。

所以他在诏狱中留下那封血书,“善待云衿。”

思及至此言云衿心如刀绞,安慰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见谢延卿温润的疏离的声音传来,

“今日之事,多谢言姑娘相助。言姑娘菩萨心肠,只不过谢某一介布衣又已声名狼藉,姑娘日后还是莫要再理会我这样的人了......”

话音未落,谢延卿抱著书卷转身离去。

言云衿站在原地目送他逐渐消失在风雪中,那双明亮的眼睛逐渐湿润起来。

白竹识趣的在一旁候着没过来打扰,见谢延卿走了,她撑开伞走到自家姑娘身边,将氅衣披在言云衿身上。

“姑娘,您身上都冻僵了我们快些回府吧。”

言府位置极佳,虽走东城区有些绕远但没到一刻钟便赶到门前。

言阁老还未从内阁回来,只有她母亲一人留守家中,言云衿怕母亲担心先行回自己的房间换了身整洁的衣服,净了脸才过去给母亲卢氏请安。

卢氏一早就得知言云衿要回府的消息,特意坐在前厅等候,见女儿过来高兴的牵住她的手询问着她近况如何。

这一世再次见到母亲言云衿异常激动,她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但所幸此时的她因养伤住在慈宁宫已经有快一个月,即便有些反常也在情理之中。

卢氏将她的手捧在掌心里安抚道:“先前你姑母来信说你已经康复,为娘还有些担忧,如今见你气色这般好我也就放心了。”

言云衿依偎在她怀里,如同儿时那般,“让母亲忧心了,是云衿的不是。”

“树大招风咱们家如今风头正盛难免有人会揪住一点小事议论纷纷,自古姻缘自有天注定你也放宽心些,有些事强求未必是好事。”

卢氏伸手爱抚着女儿的鬓发,又道:“先前你爹看中了一个翰林学士,说是一表人才,学识过人有做内阁学士之能,听闻你姑母也是见过的。就是出身寒门,身份上多有不配。为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不必委屈了自己,若是你不愿就去同你姑母说清楚,她一向疼爱你不会逼你嫁不喜欢的人。”

言云衿默默地在心里掐算日子,上一世大约就是在上元佳节后不久,在慈宁宫的晚膳时她姑母向她提起了谢延卿。

当时的她虽不知为何姑母这次看中了一个出身寒门的穷学士,但她没有反驳,没过多久她就在太后的授意嫁给他为妻。

显然母亲口中提起的这个翰林学士便是她心心念念的谢延卿,言云衿感觉自己方才在东城街道被冻透了的心一瞬间又活了回来。

“姑母一向是为妍妍思虑着想的,妍妍相信父亲和姑母的眼光必然是不会看错人的,母亲不必忧心。”

“你一向是懂事听话叫母亲放心,不像你弟弟……”卢氏笑着看向她,“说起来,你弟弟听闻你今日回府吵着要从太学回来,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也没见人影,不知跑哪里野去了……”

言云衿笑了笑,她这个弟弟小她三岁,正是顽皮的年纪,她正要开口安慰就见院中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厮。

那小厮气喘吁吁的在她们面前站定道:“不好了夫人姑娘,国子监学生暴动,皇上下令派锦衣卫镇压,公子也在其中啊!”

作者有话说:

女鹅os : 好耶!又要和夫君成亲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