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殿的宴席已经进行了许久, 各局宫人依次有序的撤离,只留下尚仪局女官和内侍在御前忙碌着。

今日宴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岭北王一家接风洗尘,皇帝不愿太过固守规律让岭北王妃感到不适, 便只留下祝英和几个御前侍卫在殿内侍奉着。

锦衣卫一干人则等候在殿外, 随时听候调动。

徐青芜靠着门前的柱子上,百般无聊的拨弄着手里的腰牌。

余光看见脚下有一个阴影正在逐渐靠近,徐青芜盯着那抹佝偻着身体的影子, 头也不抬的道:“福掌印...可是陛下有事吩咐?”

福安将手上的拂尘换至另一侧, 笑眯眯地说:“陛下在殿内陪岭北王喝酒, 并无事传唤大人您。”

“哦?那是福掌印您有事来找徐某了?”

福安会心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酒壶,说:“素来听闻徐大人爱喝酒,今日岭北王入京陛下高兴赏了咱家一壶,咱家不善酒力就想着送给徐大人您尝尝。”

徐青芜站直了身, 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酒壶道:“福掌印的好意徐某心领了,我有公务在身, 不敢孟浪。”

他把后两个字念得重而缓慢,像是说给自己听, 又像是再提点别人。

福安讪讪的收回手,说:“今日岭北王妃一入宫就拉着乐阳公主的手聊起了陈年往事,一晃过去了这么多年公主和王爷也都到了要谈婚论嫁的年纪了。”

他故意将话绕到小王爷的婚事上面, 本就是想试探徐青芜。

徐青芜也没觉得惊讶,依旧晃悠着手中的腰牌道:“公主和岭北的婚事去年就在筹谋中,王爷比公主年纪还要小上些, 况且陛下尚未册立中宫, 王爷应当也不急着娶妻纳妾。”

“话虽如此, 王爷虽说年纪尚小, 但先定个亲事总是可行的。这不,此番太后娘娘看中了靖和伯家中的女儿,正想引荐给瑞王殿下呢。”

徐青芜一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太后冲着顾家兵权过去,明眼人谁都看得清,朝中一众言官不会放任太后这般拉亲结派。

听闻那顾家姑娘也是个性子倔的,在家中闭门不出闹了几日,倘若太后执意将这对怨侣撮合到一起,不知要受到朝野朝外多少辱骂非议。

徐青芜冷笑一下,说:“靖和伯?那王爷也愿意?”

福安见他尚不知情,连忙道:“怎么不愿意,方才就是王爷亲自点了头这才促成了这门亲事!”

徐青芜眉间一紧,问道:“此言何意?”

“徐大人有所不知,今日宴席之上岭北王妃提起小王爷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这话口子一经打开啊,太后娘娘顺势提起和靖和伯家女儿结亲的事。”

徐青芜抱臂环胸道:“满朝言官没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福安连忙禁了声,左顾右盼装模作样的打量了一番说:“哎哟哟,指挥使大人您怎么还是这般快人快语,这儿可是御前啊,要是被太后娘娘身边的人听了去,势必要参您一本的。”

“我们锦衣卫是陛下的人,要打要罚也得陛下亲自下令才是,旁人的话徐某一概不听。”

福安笑笑安抚道:“知道大人您与陛下自幼相识,情谊深厚,可就是如此,您的一言一行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代表着陛下。大人您武艺高强,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活阎王,可您总得顾念着陛下些,别叫他为这点事儿同太后娘娘心生嫌隙吧!”

他话说得真切,任谁听了都觉得是一番肺腑之言。

徐青芜却不吃这老太监惺惺作态的这一套,打断道:“你接着说,朝中的言官如何表态?”

“刚开始是有几位言官站出来反对的,尤其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崔进崔大人,他们觉得王爷与靖和伯定亲之事于礼不合,更是怕...”福安顿了顿,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道,“怕太后娘娘为了自己的利益,操纵王爷去做这个牺牲品。”

徐青芜晃了晃腰牌,漫不经心道:“这倒也不错,明眼人都是能看出来的事儿,朝中众多言官反对也在情理之中...然后呢,此事搁置不了了之了?”

福安摇了摇头。

“并非徐大人想的那般,这事儿已经成了?”

徐青芜眉头微皱,道:“什么意思。”

言官在,皇帝在,还有岭北王坐镇,想驳回太后私自拉扯的姻缘简直易如反掌,徐青芜想不明白为何这件事还能出现差错。

福掌印叹了一口气,说:“本来咱家也以为这事儿成不了,最起码在宴席之上是不会过得去了。谁承想太后话风一转,说瑞王殿下早就和靖和伯家顾姑娘情投意合,她也是想借着乐阳公主订婚之事,成全王爷与顾姑娘这对有情人。”

徐青芜冷哼一声,“有情人,呵他们两个想必连交集都没有过吧?”

“其中内情,我们这些外人可就不清楚了,只是咱家陪在御前时,见翰林院的谢大人呈上了一副精美的佳作,是小王爷与顾家姑娘私下约会之时无意中被人画了下来,陛下见状派人过去一打听,听闻京中关于小王爷与顾家姑娘之间事都被传开了,什么情投意合私定终身的...啧啧啧,真是比话本子上的还要精彩几分。”

“谢大人?太后的侄女婿谢延卿?”

福掌印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徐青芜听见这话感到有几分搞笑,这些偷梁换柱的计量早在他刚入锦衣卫时就见过不少,这谢延卿到还真是太后养的好狗,如此深谋远虑,行不道德之事还不忘帮太后谋个慈母的好名声。

他冷笑着开口道:“是不是这谢延卿说太后娘娘说菩萨心肠,听闻小王爷顾家姑娘的事,便想着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替他们做主趁着乐阳公主的喜事,也把小王爷的婚事定下来?”

“哎呦!徐大人果然聪慧过人,确实如此!”

徐青芜向前迈了几步,晃悠着说:“既然是情投意合,成人之美,朝中言官再多说什么可就要做棒打鸳鸯的罪人了。”

福安颔首笑道:“所以,咱家才说这事儿成了嘛。”

徐青芜摩擦着腰间的绣春刀,陷入沉思。

这门亲事一旦成了,王爷有了自己的正妃,太后再往他身边塞一些身份低微的妾室简直易如反掌。

无论到时候是哪个妾室生下了子嗣,都会交给正妃抚养,到那时太后就会以李昌烨这个皇帝失德的,没能为朝廷留下血脉,以至于社稷不稳之事逼迫他立小王爷为储君。

徐青芜没由得想起现在还躺在未央宫里,有孕在身却始终昏迷不醒的谢禾宁,手握着刀柄的关节也逐渐泛白。

他缓了缓心神,又换上一副浪**的模样看着福掌印说道,“只是先定着亲事,离大婚之日还远着呢,这人生啊总是会生出许多变故...”

徐青芜迎着日光,往大殿的白玉石阶上看了一眼,又说:“就像掌印您,当年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您再看看御前侍奉的,都没几个是您的人了吧?”

福安听了这话也没恼怒,徐徐道:“这人啊一旦有了权力就会迷失自我,做下许多错事。咱家从前跟在先帝身边,得先帝的几分重用便也不知天高地厚,趾高气扬了些,如今想来只觉得悔恨不已,只盼着余生能在这宫里好好侍奉陛下,其余的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咱家也已经不在意了。”

“是吗?”徐青芜一双鹰眼紧紧盯着他,扬声问道:“倘若掌印您当真无欲无求,就犯不上今日到徐某眼前说这一嘴了。”

福安面色一变,随即立马笑起来说:“徐大人这是多虑了,咱家这是......”

“福掌印!”徐青芜打断他道:“人犯下的过错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抹清,别人兴许不知,但您别忘了我和我的父亲也都是隆德十七年那场事变的受害人。我奉劝您安分守己,做您该做的事多为陛下分忧,不要参与太后的党争,谋划些不该谋划的事。您要知道,一个麓安事变的真相你都承受不起。”

福安脸上的笑一点点凝固开,只见徐青芜摘下腰间的绣春刀,用刀柄挑着福安的衣领,凑近了他几分道,

“福掌印应该庆幸,当年在麓安惨案中唯一幸存的那个人是谢延卿这种忘恩负义之徒,若是换了麓安书院中任何一位有气节的学生在世,你都不可能现在还在宫中过得如此安逸。”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