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云衿睡着了, 泪水与吻痕干涸在眼角边,她枕着谢延卿手臂的侧脸眉头微蹙,像是带着点委屈的娇嗔。

天快亮时, 谢延卿小心翼翼地抽出手, 言云衿的发丝绕在他指尖,如同想追随他而去。

两辈子加在一起能一觉睡至天明的时候少之又少,年少时挑灯夜读, 天未亮便要温习课业。登科入仕安逸的日子没满一年, 之后的岁月中夜夜都要忍受着梦魇的折磨, 没办法睡一个完整的好觉。

此时此刻他望着言云衿的睡颜,心里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他没有惊动她,绕去屏风后换好了官服。

门外候着的白竹见谢延卿出来,颔首正要让开时,听见他说:“今日无事, 我去上轮值让她多睡一会儿。”

白竹点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今晚我需得在文华殿当值, 估计要晚些回来,替我照顾好你家姑娘。”

白竹笑笑说:“大人言重了, 还哪里来的我家姑娘啊,现在是大人您的夫人!”

谢延卿颔首眉目舒展,说了声有劳后快步离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里面隐隐传来动静,片刻后言云衿拢着外袍赤着脚急急忙忙地从里间跑出来。

看见白竹站在院中,急切地问道:“他已经走了吗?”

白竹指了指亮堂堂的天, 说:“我的夫人啊, 若是放在平日里这会儿谢大人早朝都要上了一半了。”

今日无须参加早朝, 皇帝西巡的仪仗队已经早早的准备好就等着天一亮便出发。

谢延卿是文臣, 又要兼顾文华殿的侍讲学士,此番不必随驾出行。

言云衿不禁感到懊悔,原本是想着早早起来陪他用早饭的,没成想这么一点小事还是被她搞砸了。

谢延卿不在,她闲在家中午时可做,将昨日他换下的还没来得及清洗的朝服送去浆洗熏香。把院中散落的海棠花瓣重新洒扫了一遍,像前世那般摆上桌椅,坐在树下看书喝茶。

临近晌午时分,小厨房在这之前已经来人问了几遍何时用膳,言云衿看得入迷都摆手拒绝了。

白竹劝了几句,见她一心扑在书上便没有再多言。

就在此时,院中走来了一位红色衣裙的姑娘,来人身姿曼妙,容貌出众,一举一动间满是风情。

她提着三层高的食盒走了过来,见白竹在,连忙招招手说:“快过来帮我搭把手!沉死老娘了!”

言云衿闻声看过去,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相迎,喜道:“你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官服那边盯得严,重月楼的人暂时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和言府的人有来往,即便是昨日闹得满城皆知的言家姑娘大婚,昱鸾也没办法溜出来参加。

又因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趁着盯梢的人放松警惕,她便悄悄地溜了出来。

“我怕你夫君不在一个人独守空房孤单寂寞,特意过来陪你用饭。”昱鸾涂着鲜艳蔻丹的手指轻抬,指了指桌上的食盒说:“都是重月楼近日新研发的,你尝尝。哦,最下两层是刚出炉的果子,你送人也好,自留也罢,看你安排。”

言云衿挑了挑眉:“送人?你是查出什么了吗?”

“那是自然...”昱鸾在她对面坐下,自顾自的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又说:“就没有我查不出来的事!”

言云衿看向她,“怎么说?”

“你上次叫我查的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徐青芜,我大抵已经摸清楚了些。”

昱鸾正色缓缓道:“这人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徐政的养子。”

“养子?”

“对,不是亲生的。听说是徐政外出时从乱葬岗上捡回来的。”

看着言云衿颇有些惊讶的神情,昱鸾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徐政从前有过一任妻子,是他的青梅竹马,当时两个人在一起还是先帝给赐的婚。后来他的这位夫人因为难产母子二人双双离世,徐政此生也没有再续弦。”

“捡回了徐青芜以后便把这孩子放在北镇抚司由着那里的一群大老爷们教养着,据说徐青芜小时候还是个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性子,因此没少被他老子揍。后来兴许是觉得他太皮了便送到了锦衣卫大营里磨砺,没成想这人还是个有天赋的,隆德十五年,一举考中了武状元。”

昱鸾脑海中回想着徐青芜靠在柱子上,肆意喝酒听曲的模样,嘴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

言云衿点点头,笑着说:“那的确是少年英才。”

昱鸾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人虽武艺过人,但从不愿将一生困于皇城中,从前也是一心想着待徐政功成身退后,父子二人寄情山水享乐自由,事情的转机还要从宫里那位谢家姑娘说起。”

言云衿眉头微蹙道:“谢家姑娘?”

“对。”昱鸾手中的团扇敲了敲桌面,说:“咱们这位皇帝当年不受先帝待见,被关在幽宫里自生自灭,幸而偶尔间得了当时做公主伴读的谢家姑娘相救,才保住了性命,而帮谢家姑娘救人的那个人就是徐青芜。”

听她这样说,一切事情的前因后果也就有了答案。

初次入宫时她就听人说起,皇帝与谢家姑娘以及锦衣卫的徐青芜自幼相识,情谊非凡,只是一直不明白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昱鸾晃了晃团扇,朝她眨了下眼说:“官职,权力、钱财都不是打动徐青芜的东西,他一个寄情于山水的逍遥客能安安稳稳的留在宫里自然有他的目的,我怀疑他是为了他父亲徐政。麓安惨案中惨遭不幸的并非钟阁老和那些寒门学子,还有徐政。”

“你说的这个我知道些,当年因为书院的学生离奇惨死诏狱,徐政成了天下文人学子辱骂发泄的对象,那场暴动中徐政被打折了双腿,至今无法直立行走。”

言云衿叹了口气,又看向她不解的问:“但你提到谢姑娘,是想暗示我什么吗?”

昱鸾看了她一眼,道:“你之前不是说那个谢姑娘挺好相处的吗,他们三人自幼相识,她肯定是知道最多的那一个,你去问问她,兴许能挖掘出什么蛛丝马迹有利于你查清麓安书院学生惨死的真相,替你的好夫君证明呢。”

言云衿若有所思,上一世其实谢延卿也一直在寻找造成麓安惨案的背后真凶。

那些学生被关入诏狱时,锦衣卫以礼相待,并没有用刑。

可一夜之间原本安然无恙的他们集体自尽,前世谢延卿虽然在死后呈出证据,将朝堂之上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抱团诬蔑,诋毁钟阁老的官员绳之以法。

但已经没有再留给他时间去查清楚,同窗离奇自尽的真相。

她不禁暗自猜想,若是自己能提前摸索出这一层,找到背后的隐藏的秘密准备好证据,届时东窗事发是不是就能避免前世那般的结局,保全谢延卿性命。

她深吸一口气,良久后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开口道:“你说的有道理,正好姑母不在宫中,我明日就过去拜访一下谢姑娘。”

谢延卿赶在宫门关闭前快步出来,平素需要轮值的时候他一向都住在宫里,避免来回奔波的麻烦。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一个叫做家的地方还在等着他回去。他像前世那般,出宫后沿着东街一直向前,走到尽头的那家卖榛子酥的商铺,买下最后一包榛子酥朝着羡云苑的方向赶回去。

夜色已深,平素这个时间里言云衿已经搂着自己的锦被入睡。

谢延卿不想打扰她休息,她睡时不喜光亮,哪怕是廊下守夜的灯光也不能留。

他便一直以来都没有提灯笼的习惯,待入院后打算直接拐到书房的方向如以往那般将就一晚上。

靠近羡云苑时,他隐隐约约间瞧见了灯火。

羡云苑的大门处悬挂着两盏明亮的灯笼,照亮了归家的路途。

里屋也是灯火通明,像是在等着晚归的人回家。

谢延卿立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眼前景象是否真实。

在他很小的时候,夜夜读书读到很晚,母亲将家中仅有的两盏煤油灯点燃,一盏放在他书案旁,一盏悬挂在院门前。

她说这样父亲深夜归家时,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待他长大以后偶然间读到一片名叫《灯火》的文章时,方才意识到,那盏若不起眼的煤油灯在宽阔的室外其实并不能真正的照亮父亲归家的路。

却能让父亲知晓,家中有人尚在等待着他归家团聚。

他望着眼前的点点星火,时隔多年终于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一天的疲乏在此时得到了舒缓,黑夜中谢延卿发自内心的轻笑了下,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推开木质的大门,他看见言云衿提着灯笼立在廊下。

见他进来,开心地唤着:“夫君,你回来啦。”

她几步上前迎接他,伸手接过他手中拎着的沉甸甸的油纸包,孩子气凑上去闻了闻。

“夫君还带了我最爱的榛子酥呢!”她眉开眼笑,“几日不吃,我还正想着这一口呢。”

她快步走向屋内,将榛子酥放置在桌案上,谢延卿透过敞开的门看见正中央的桌上摆满了可口的佳肴,清一色的被摆放的精致整齐,没有被人动过。

朦朦胧胧间还能看见上面散着些许的热气,想是家中人将饭菜热了又热,只为等他回来一同用晚膳。

谢延卿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满足,愣神间他看见屋内那姑娘朝他招了招手,

“夫君,你快点进来啊,一会儿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谢延卿深吸了一口气,神情皆是放松,他抬腿前行道,

“就来了。”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在解锁中了,大家稍安勿躁。如果还是不行的话一些部分情节就只能全部删减掉,最后还是希望大家在评论区谨言慎行哈,不要提……内容哈,孩子不想再被举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