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宾客还在, 言云衿没想到他会这会儿进来,谢延卿换了一身平素她没见过的常服,言云衿很少见到有人将没什么花样的素衣能穿的这么整洁好看。

烛光映在他身上, 衬的整个人气质清淡雅致, 温润如玉。明明是相识了两辈子的人,却无论何时何地望见那张白净俊朗的面容时,都会感到心动。

白竹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替他们二人关好了门, 在不远处候着。

她愣愣地看了半晌后方才回过神来, 连忙拿起团扇遮住脸。

视线被遮挡,她看不清来人的动作,依稀间仿佛听见谢延卿轻轻地笑了一声。

仅借着余光透过团扇的边缘,看见床边的桌案上被人放置了一盘精致的点心,恍恍惚惚间言云衿看着那盘点心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却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

她有些疑惑地问道:“外面宾客还在呢,你怎么进来了?”

谢延卿将碗筷摆好, 轻声道:“他们难得出来,还要再闹一会儿, 有方敛帮忙招呼着不用我操心,怕你饿我想先送点吃的过来。”

他夹着一条糕点放在她的盘子里,说:“你尝尝味道如何?”

见状, 言云衿顾不上矜持,手中的团扇也被扔在了床榻上。她伸手戳了戳那白嫩嫩软糯糯的糕点,小心翼翼地夹起来咬了一口。

入口香甜软糯, 甚是可口, 比之前在重月楼吃过的点心都要好吃。

她抬手夹起一个去喂谢延卿, 碎碎念道:“你在哪里买的这样好吃的点心, 芋头的味道很浓郁,下次我给阿娘也带去一些。”

谢延卿慢条斯理地嚼了几下,说:“下次想吃了提前和我说就好。”

听了这话言云衿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仿佛从中听出几分微妙之处。她嚼着口中的糕点,隐约间想起之前昱鸾从重月楼给她打包出来的糕点也是这般模样。

当时她想给谢延卿一个惊喜,为曾想那却是他家乡盛产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开细碎的光,试探性的问道:“谢延卿...这不会是你亲手做的吧。”

谢延卿眼尾弯弯,没有开口回应她的话,但更是没有否定。

“真的是你做的啊?”言云衿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做的?这几天不都是在忙礼仪流程吗?”

她说的话并不假,皇帝依照公主的规格为言云衿操办婚礼,谢延卿更是要行如同驸马之礼。礼部和宫里的女官亲自操持着,规矩繁琐而又难做。

日程礼仪排的满满当当,容不得有半分给她喘息的机会。

一连几天言云衿都忙得连坐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夜里回了寝殿只觉得腰酸背痛,几乎是倒头就睡,她想谢延卿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昨儿夜里做的,想你今天吃刚刚好。”谢延卿缓缓道。

“夜里?”

言云衿眉头微皱,这样费时费力的工程可并非一个晚上就能准备好的,从准备材料到制作成型最起码也要不眠不休一天一夜才行。

白日显然是没有时间去做的,难不成他看似一笔带过,实则背地里熬了几个通宵?

想到这里言云衿连忙走进了几分看向他的脸,借着烛光仔细打量着,见他眼下有着并不明显的青色,这才有些确信。

她握住他的手正色问道:“你是不是好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谢延卿摇了摇头,说:“我一贯醒的早,起来也是无事可做就去一点点准备了些。”

他说醒的早这句话时仿佛触动了言云衿记忆深处的某个关卡,她猛然间想起上一世谢延卿孤身一人住在书房里时,也是每每天还黑着就起来看书,亦或者是为她准备可口的饭菜。

“你几点起来呢?”言云衿问。

“丑时刚过。”

言云衿知道他起得早,但却从不知道他竟然起的这般早。此时此刻望着谢延卿平静的面容,言云衿隐隐约约间好像猜到了什么。

她颤动着声音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夜里睡不着?”

也是前世,她有一日为弟弟言景韵逃学离家出走的事担忧,睡的很晚。夜里突然想起言景韵先前送来给谢延卿批阅的课业还放在他书房里,她想过去翻一翻看能不能从中摸索出蛛丝马迹。

夜已深,她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进他的书房,见谢延卿正仰面躺在窄小的榻上,睡的规矩又老实。

只是眉头紧锁,神色有些悲伤像是梦见了什么伤心事。

见他面色有异,言云衿提着灯笼凑过去想看看仔细,走近时听见他嘴中小声唤着“别走,”“不要”,一类的字眼,尚未听清后半句,就见谢延卿猛然间睁开双眼坐起身,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恐惧和慌张。

言云衿当时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回神后略有些生气的埋怨了他几句,随后便带着言景韵的课业离开了书房。

当时的她只以为偶然间自己撞上了谢延卿的梦魇,甚至觉得他这样的人活该夜夜受良心的谴责。

再加上他之前拒婚受伤昏睡在寝殿中的那几日,如此种种,如今想来都绝非偶然。

他并非是醒的早,而是根本睡不着。

麓安惨案如同一块巨石,积年累月的压在他身上愈发使他无法呼吸,坠的五脏六腑生疼。

言云衿突然心慌起来,她不敢想象一个人在面对世人的白眼和误解的同时,是凭借着怎样的信念撑得过一个个难眠的夜晚。

没有父母亲人陪在身旁,又接连失去了良师益友,这世间仿佛对他没有半分善意。

一想到这里她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再也忍受不住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

他孤身一人两辈子的日日夜夜都在承受这样大的痛苦,可她虽重活一世还是未能替他分忧半分,她不禁暗骂自己无用。

谢延卿伸手拥抱住她,他没有回答言云衿的话,亦是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分。他一贯如此对苦难闭口不言,不是为了欺瞒她,而是觉得没那个必要。

如果可以他一直都希望他的妍妍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是个乐观开朗,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姑娘。他不想将自己的满身伤痕展露给她看,他的姑娘会害怕。

谢延卿抬起手扶住言云衿的脸庞,手指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记忆里每次相见时她或是大方得体,或是活泼可爱,他很少见她哭的这样失态,像是心中积攒了许久的情感在此时得到了宣泄,如同堤坝决堤,泛滥千里。

谢延卿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心里却是难得的安稳,有一天她的喜怒哀乐是因为他,这是他两辈子都不敢奢望的事。

他侧身亲吻着她脸颊上滑落的泪滴,从明艳的眉眼到洁白的脸庞,温热的唇一路向下擦过她消瘦的下巴。

他吻的虔诚又仔细,密密麻麻地擦过脸上每一片肌肤,像是在抚摸一件精致的瓷器,最后缓慢的覆盖在她唇角。

言云衿的泪水停住了,她呆呆的望着谢延卿的眼眸,看着那双深情的眼神中满是自己的倒影。她颤抖地双手紧紧揪住他的衣角,将他拉的离自己更近了几分。

四片唇瓣贴合在一起,言云衿只觉得自己的脸上如同火烧了一般持续地发着热,半晌后谢延卿才松开手,静静地望着她。

言云衿微微喘息,靠在他耳边略带几分委屈的唤道:“谢延卿。”

谢延卿见她目中水光闪烁,轻声安抚的回应着:“我在。”

言云衿又唤一声:“谢延卿……”

“我在。”

每一次的回应都是那般及时,没有半分迟疑。

失而复得的欣喜让她再次红了眼眶,直至现在言云衿方才安下心来,她是真的再次拥有了谢延卿,那个爱她胜过爱自己的谢延卿。

她眼含热泪笑了笑,双手捧过谢延卿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随即闭上双眼凑过去一下又一下,胆怯温柔地亲吻着他。

外面的宾客还在,理智不断地提醒着谢延卿应该及时抽身,可心里却依旧贪恋着此时的美好,无法起身。

良久后,谢延卿双手握住言云衿的肩膀,二人分开了一段距离。

他喘息了几下,眼中也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情|欲。

“妍妍,我需得先出去一下。”

说完他不敢多做犹豫,径直站起身准备离开。

一双柔软的手再次拉住他的衣角,回首时见言云衿眨着一双明亮带着水汽的眼望向他。

“有景韵和方敛在...你能不能留下来陪陪我不要走......”

理智像是一根紧绷的弦,在此时突然断裂,谢延卿的瞳孔因为隐忍微微有些发红。

他盯着那一张一合的鲜红,像是再也忍受不住了般,闭眼覆了过去。

谢延卿取下她精致华丽的发钗,托着她的头仰向床榻之上,缓慢的轻柔的动作让她终于摆脱了繁琐的婚服束缚。

温热的掌心自上而下,那团云不断在他怀抱中**漾升温。

没有人能拒绝被朝思暮想的爱人拥抱在怀中,言云衿也一样,她靠在他胸口感受着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体会着间隔了两世来之不易的圆满。

谢延卿望向她的那双让自己朝思暮想了两辈子的眼睛,他在那双熟悉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两世的爱意终于得到了回应,真实的触感在头脑中逐渐清晰,抽丝剥茧的吞噬着他的理智。

盛夏的晚风吹过窗檐缝隙,发出些不真切的呜呜声,云层笼着青竹,不知过了多久风也变得喧嚣起来,四周被风吹的摇晃的更加厉害。

言云衿伸手想要追随着什么,指尖却被人一根根的抚过,极为爱护的捧在手心里仔细地呵护着。

那般珍视的模样让她十分受用,她眯着眼目光半分不错的落在他脸上,眼角却犹如浸着湿漉漉的桃花,衬得瞳孔水光潋滟。

“妍妍……”

有人在她耳边唤着她的乳名,声声中饱含爱意。

很多年以前,他也是这样唤着她,在每一个朝夕相处的平静岁月里。那时的她不懂得珍惜,更是没有留心过谢延卿隐在瞳孔下的宠溺。

他把这两个字念得缠绵, 言云衿探出了手指,在束缚中轻轻地钩住了他的衣角。

院中的海棠树随风摇晃,花瓣细细的散落了满地,逐渐连成一片红。青竹再次探头,被高悬的云层拥入怀抱深处。

红烛落泪,夜雨将歇。

梦里梦外皆被怀中的人占据,柔顺的长发散落在四周,谢延卿在断断续续的耳语中拥抱着那团软云一觉睡至天明。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