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学堂今日份的授课结束后,解决完学生们的课业疑问谢延卿收拾好书卷准备回去。

他今晚还需在文华殿轮值,看顾一众年纪小的王爷公主晚课学习。

途径东街宫道时,偶遇了正往宫里去的言景韵和蒋邵二人,谢延卿小步走在他们斜后方,恰巧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落。

那些看似稀松平常的对话,此时听在他耳中仿佛有着格外的深意,他沉默的向文华殿方向走着,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两人的对话,有什么一直被他忽略的疑问在此刻愈发清晰。

文华殿的大门敞开着,各个殿宇灯火通明,像是有什么人到访。

谢延卿迈向院内,见门口的长廊处站着两排内侍,为首的两个提着灯,正中央摆着一把长椅,一个穿着赤红衣袍两鬓斑白的人正端坐在长椅之上,由身边的内侍侍奉他喝茶。

谢延卿上前几步,拱手朝前方作揖道:“不知厂公大驾,有失远迎。”

闻言,长椅上的人搁了茶盏站起身,缓步走下台阶.

苍白褶皱的脸在两侧灯笼的映照下越发清晰,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福安福厂公。

福厂公由着两侧的内侍搀扶着,笑盈盈的走到谢延卿身边,夹着嗓子一字一句道:“咱家给谢大人道喜了!”

谢延卿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解的问道:“下官愚钝,不明白厂公的意思。”

福安伸手扶他起来,又道:“谢大人快快请起,大人您学识过人心肠又好,这次啊可真真的有福报了呦!”

谢延卿身形一顿,电光火石中他仿佛已经对福厂公接下来的话有了猜测。

上一世,也是在这一年的初春,言阁老曾试探着问他一些生辰年岁的问题,过了没多久他便接到了太后娘娘的赐婚懿旨。

福厂公见他半晌没说话,连忙安抚道:“哎呦大人呐,您莫怕,咱家还能诓你不成,真是天大的喜事。太后娘娘选中了您做侄女婿,不日后您和言家姑娘赐婚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大街小巷了!言家姑娘大人瞧见过吧,那生的叫一个花容月貌呦!”

谢延卿缓缓垂下手,周围嘈杂的一切与记忆相重合,在脑海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闭上眼,不愿再回忆。

外头的纷争并没有打扰到文华殿晚课的正常运行,谢延卿送走司礼监众人后,进入文华殿正殿之内。

屋内的烛光早早亮起,几位年纪小的王爷公主尚在此处学习。

谢延卿缓步走向自己平日讲学时的位置,正要掀袍坐下时见桌案上散落风书籍摆放位置与他离开时似乎不太一样。

他手下的动作一顿,余光瞟见殿内的几个年幼的公主正憋着笑偷偷往他在的方向看。

短短几瞬,谢延卿便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他向前走了半步,见座椅之上被人用暗红色的**写满了字,因着座椅的材质原因,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上面的笔迹。

可若是不慎粘在官服上,在宫里来回走动时不免被人取笑。

谢延卿叹了口气,抬手掀起桌案最上方的书册,淡黄色的纸张上除了一行行俊秀的行楷外,还被人用红笔画满了鬼画符,正中间写着“小人”、“势利眼”、“忘恩负义”几个大字。

这样的恶作剧对他而言也已经是屡见不鲜,从前曾经常发生过。当朝皇帝尚且年轻,并无子嗣,彼时在文华殿学习的人无一例外都是皇帝年幼的手足之亲,天潢贵胄,得罪不得,

以往有顽皮的公主捉弄他时,无一例外都是小王爷李昌焕出面训斥,帮他解决麻烦。

然而这一次,李昌焕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默著书,眼神半分都未曾向谢延卿这边看过。

谢延卿收拾好桌面上的一片狼藉,用清水擦拭了几遍待干透后自顾自的坐下来批改文章。

见他一言不吭,挑事的几个孩子也没了发作的借口,只能一脸懊恼低下头安静的坐在那温书。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李昌焕站起身,将写满课业的文章呈上到谢延卿面前。

“先生,今日的考题我已经作答完毕,还请先生过目。”

谢延卿双手接过,正欲开口时又听李昌焕打断道,

“若是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行回去了。”

“也好,王爷课业做的工整完善,明日我会将批改好的放在您桌案上,王爷请便吧。”

李昌焕拱手作揖后,抬起头看着他,面若寒霜,迟迟没有离开。

“王爷可还有什么话要对臣说?”谢延卿问。

李昌焕目光半分不错的定在他脸上,神色肃然一字一句道:“本王恭喜先生得偿所愿,入赘高门今后平步青云。”

说完,李昌焕转身快步出了正殿门。

屋内的一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像是被冻结了一般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年纪最小的穗禾小公主今年只有十岁,虽然听不太懂自己兄长一番话是何意思,李昌焕走后先生虽依旧坐在那看书,笔上的墨汁滴落在书卷之上,他却如同未发觉一般。

*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 言太后睡眠浅,慈宁宫的宫人怕打扰太后休息,到了早膳时才开始打扫庭院里的积水。

门外有内侍匆匆赶来, 靠在云姑姑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云姑姑脸色微沉随即跟着传菜的宫人进了内殿。

她前脚刚入门, 见太后的嫡亲侄女言云衿正站在屏风外等候, 见她过来言云衿笑吟吟地开口,“太后娘娘尚在洗漱, 姑姑您稍等。”

云姑姑点点头,领着其余的宫人隐在角落等待。

自打言姑娘被太后入宫养伤后, 每日侍奉太后的活多半交到她手里, 云姑姑偶尔闲下来也有了时间忙一忙自己的事,乐得自在。

云姑姑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番面前生的花容月貌的言云衿,心里不禁感慨言氏当真是出美人,言云衿比起年轻时的太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见她面色红润行动自如, 想是之前受的伤已经有了好转。

说起来还真是让人唏嘘,这言姑娘家世容貌样样出挑, 偏偏姻缘之路极为坎坷。

不过所幸言家在京城地位极高,他们家的姑娘大可放眼京城慢慢挑。

如今太后看中了翰林院的学士,文官出身前途无量,听说言姑娘也是中意的,这门婚事多半是十拿九稳了。

屏风被人拉开,两侧的侍女托着软垫在一旁等候着,言云衿将太后扶到了桌前,细心地垫好软垫,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热面巾放在太后手中。

云姑姑小步上前,为太后一一布菜。她替太后盛了一碗汤,犹豫了良久后说道,“娘娘...听闻昨夜皇帝宿在未央宫......”

言太后听后将汤匙扔入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围的侍女连忙跪了一地,不敢抬头,屋内噤若寒蝉。

言云衿撤下装着太后摔碎的汤匙的碗,贴心的为她换了一副新碗筷。

太后净了手淡淡的开口:“从前他那么多世家贵族想将女儿送到他身边,他都拒绝,待之前的谢朝云也是那般冷情。哀家本以为皇帝是个有出息的,没想到原来不过是遇见的人不对,他和他老子一样,都是个痴情的种。”

言云衿在一旁听着,面色如常没有接话。

云姑姑安抚道,“娘娘,皇帝后宫冷清,并且一直没给谢家那小庶女名分,说不定只不过是养在身边玩玩而已,毕竟他还是要顾虑您顾虑言阁老的。”

“你懂什么,”

言太后柳眉微皱,“皇帝那是不想堂而皇之的同朝中大臣作对,他将那庶女藏得越深,越是能保她安然无恙,倘若有朝一日诞下子嗣,到那时他便可名正言顺的将人带到明面上来。咱们这位皇帝自打登了基,又有岭北晏家相助,想来是有了底气,敢同哀家一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