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柔和的女声打断了言云衿的思路,她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慈宁宫门口了。

慈宁宫里头的小宫女正抱着竹篮出来,看见她时出声叫住她。

“姑娘怎么不进去,太后娘娘正在里头等着您,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言云衿扯了扯衣角犹豫道:“就进去了。”

小宫女见她一直低头盯着地上,热心问道:“姑娘是掉了什么东西吗,奴婢叫人帮您找一找。”

“无碍,你去忙吧,我先进去陪姑母说话。”

言云衿提着裙角迈出慈宁宫的大门,上台阶时余光瞟见太后正坐在里间的屏风后面用茶。

她缓步上前,朝里头的人行了礼。

“回来了。”

“是,姑母。”

“出宫这几日可是遇见了什么人?”

言云衿心口一顿,太后耳目遍及京城,她就知道当日翰林院门前的事瞒不过她姑母。

“从前哀家怎么没见你对哪个外男留过心。”

“......”

言云衿笑了笑,没敢接这个话。

“你莫怕,哀家不是要责怪你的意思。”太后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言云衿坐在太后身侧,替她斟了盏茶温婉的开口道:“从前在家中时,每月十五谢大人都会过来给父亲送文书,有几次曾远远的瞧见过一眼。”

言太后清抿了一口茶水,淡淡地开口:“前几日你父亲也同哀家提起过这个人,上元节那晚哀家见倒的确是一表人才,妍妍觉得此人如何?”

言云衿隐在衣袍下的手指微微蜷缩,一种莫名的兴奋渐渐从心底蔓延开。

“谢大人...丰神俊朗,有经世之才。”

言太后点点头:“先前哀家为你找下的许多人选无一不出自世家侯爵,如今想来哀家是错了,世家之人大多虚与委蛇,利益至上,想来你嫁过去也定然不能如意。哀家就你这么一个侄女,万万事自当以你的意愿为主,既是你父亲一早就看好的人,又是翰林院出身,想来也应当是错不了的。”

闻言,言云衿低下头,耳边的红晕渐渐扩散开。

“过几日哀家会派人过去探探口风,此事姑母会为你做万全打算,你不必担心。”

言云衿将头枕在太后肩膀上,笑着开口道:“有姑母替妍妍谋划,妍妍什么都不担心。”

*

进入初春,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

昨夜淅淅沥沥的下了些小雨,今早宫人推开门出去洒扫时,言云衿隐隐闻到外头雨水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让人倍感心旷神怡。

今日谢延卿会在内书堂讲学,天刚刚亮她便起床开始梳妆,特意从柜子里拿出了素色的衣裙换上,卸下精致的首饰,整个人脸上也仅仅着了淡妆。

言云衿对着铜镜来回转了几圈,随即满意的出了门。

紧赶慢赶,她还是到的晚了,内学堂内一众幼童整整齐齐的坐在书案前听讲。

言云衿没敢上前打扰,正犹豫不决时见窗边摆放着一处多余的坐席。不知是作何用的,上头还裹着软垫。

见四下无人,言云衿也不管其他,自顾自的坐下透过半敞的窗,听着谢延卿温雅的授课声。

谢延卿长的好,讲起话来声音也如同清风般从人心间抚过。

言云衿咬着手中的笔杆,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前世她怎么就和瞎了一样嫌弃谢延卿这样好的夫君。

思及至此,她从怀中掏出宣纸,在上面快速写画着。

上一世,也是由她父亲提议,太后娘娘赐婚,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开始筹备与他的婚事。

所有的转折大约是从他们成亲后的半年开始发生变化的,言云衿记得大约是咸宁三年的科考,她父亲言阁老遭人弹劾,自请辞官。

紧接着,明颐皇后无故落水,她姑母同皇帝的矛盾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言家在朝中的地位开始一落千丈,而谢延卿作为她父亲的亲信,首当其冲的接受了北镇抚司的审问。

也就是说,留给她改变这一切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

言云衿在宣纸上奋笔疾书的画着时间线,想将前世发生的大小事快速回忆一遍。

其间,谢延卿抬头朝窗边看了她一眼。

言云衿今日穿的素雅,发间仅仅簪着一枚流苏钗,像是刻意为来听学所准备的。她眉眼精致,换了清雅的装扮也显得气质格外出尘。

提笔写字时左手手指不自觉的晃动着,应当是在算着些什么。偶尔会将手伸到腰带出抓一下,那里什么都未曾悬挂,所以每次都是抓了个空。

这熟悉地动作看得谢延卿微微眯眼,同样的动作他几日前也在言云衿手上看见过。

上一世,他同她成亲后曾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一块成色极佳,手感温润且刻着祥云的羊脂玉佩。

当时那玉佩混合在桌面上一众生辰礼里,她一直误以为是娘家人送给她的礼物,喜欢的不得了,挂在腰间时不时的便去抚摸一番。

见她那幅欢喜的模样,谢延卿也没有同她提起过玉佩的来源。

毕竟他这样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告知她真相也只不过是给她徒增烦恼。

约莫到了午时,暖阳从屋内照射进来,晒得她有些犯懒。

宫里头的云雀落在窗沿上,言云衿从怀中掏出包裹着点心的油纸,捏了一小块抬手去喂了喂。

“姐姐,你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

言云衿一回头,见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站在自己身侧,仰着白嫩的小脸盯着她手中的点心。

内书堂很少有年纪这般小的,多半是新招进来没多久的幼阉。

小孩子总是格外招人喜爱,言云衿俯身摸了摸他的头,将油纸里的点心分出来几块给他。

“这个呀叫做薏米桂花糕,里头还加了药膳对身体有好处的。”

“谢谢姐姐!”幼童接过糕点捧在手心里小口咀嚼着,又抬眼问道:“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要随身带补身体的糕点?”

“这是姐姐带给别人的哦!”

小孩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四下望了望,回头欢欢喜喜道:“哦!我知道了,姐姐也是来送给我们先生的吧!”

言云衿被他口中的“也”字惹得眉头一皱,她靠近了几步小声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姐姐,还有谁来看望过你们先生?”

“很多啊!”小孩挠了挠头扒拉着手指说道:“先生长的好,又学识渊博,尚食局的玉红姐姐、尚仪局的瑞庭姐姐、还有尚宫局的芙清姐姐她们都仰慕先生,时不时的就回来看看先生讲学。”

???

言云衿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谢延卿在宫里头居然这么招蜂引蝶!

上辈子怎么没听说这事?

小孩吃完了手中的糕点疑惑地看向她:“姐姐是哪个局里的女使,我竟从未在宫里见过姐姐这般...这般的....”

“这般什么?”言云衿问。

小孩瞬间憋红了脸有些难为情的道:“这么美的!”

言云衿被他的话逗笑了,捂着嘴小声笑了半晌,听见前方传来轻咳声,她抬起头,见谢延卿正站在自己面前。

言云衿连忙收了笑,整理了几下衣衫柔声道:“散学了吗?”

谢延卿点了点头,随即将手抚上幼童的头顶问道:“怎么没去用午膳?”

幼童拱手规规矩矩的朝他作揖道:“先生昨日讲解的课业,我有不懂的地方,想过来请教。”

“哪里不懂?”

幼童从怀中拿出来一个小本子,递给谢延卿:“先生昨日讲的‘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①。’学生还是没能理解是何意思,难道是叫人不要发光闪耀,要融到尘土中像尘土一样吗?”

“这句话的是老子论证不争、无为的观点。而实际上是在告诫人们应当修养自我不露锋芒、与世无争的处世态度,让自己的才能和智慧沉淀柔和下来,不过分炫耀,用柔而不盈的方式来化解纷扰,是一种与尘世相同的处世态度,而并非是教导人要卑微如同尘土。”

幼童挠了挠头,颇有些苦恼的问道:“我曾听宫里头的大人们说,为官者需得和光同尘,也是要教导人做官要不突出自己,与世俗混同无争的意思吗?”

闻言,谢延卿轻笑了一下:“争与不争最终还是要看个人的选择,一贯行事的作风。”

“那先生是这样的人吗?”

谢延卿摇了摇头:“先生的老师曾经教导先生‘有官守者修其身,有言责者尽其忠。②’住世一日,则做一日好人,居官一日,则做一日好事③。先生想做这样的人,先生也希望你们日后也能做这样的人。”

幼童皱着眉头,像是在费力思考着谢延卿的话,半晌后又抬头稚声稚气的赞美道:“先生学识这样好,想必先生的老师也必然是了不起的人物!”

闻言,一直站在廊下的听他们对话的言云衿一愣,她看见谢延卿半隐在青袍之下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神情虽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可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却有了悲伤之色。

她上前一步用力的揉了揉幼童的头发道:“午膳时间到了,你再不去用饭,好吃的就都被人抢光啦!”

幼童听了这话猛地一个激灵,朝他们规矩的作揖后撒腿向后院跑去。

言云衿看着幼童着急忙慌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神时见谢延卿还站在原地盯着她看,言云衿伸手摸了摸发髻问:“你觉得我今日的打扮好看吗?”

谢延卿虽看着冷淡,但骨子里却是个待人有礼谦谦君子,她笃定谢延卿不会做出拒人千里之位的举动,所以才敢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面前。

“好看……”谢延卿看向她叹了口气,缓缓开口:“言姑娘几次三番的前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作者有话说:

口嫌体正直谢大人!表面拒人千里之外,背地里给老婆搬桌椅!

①出自《老子·第五篇道章 [王弼本四章]》

②出自朱熹《四书集注.论语章句》

③出自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好人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