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尚且未全亮,言府的马车便已经早早的停在京城城门不远的官道处,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

冷风顺着窗户缝隙吹进来,白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将手中的氅衣往自家姑娘的身上拉了拉。

她看向外头执勤的官兵,疑惑地开口问道:“姑娘,蒋大人今早真的会从这里经过吗?我们这样堵人就能把小公子救出来吗?”

言云衿抱着手中的手炉,心里也有些不安稳。

她只记得国子监祭酒蒋铎蒋大人每隔一个月的中旬,会乘坐马车一早出城去往应天府,之前因着是上元佳节同家人团圆才被耽搁了,算起来这几天也应该着手动身了。

太学学生闹事别人或许看不出缘由,她却是身处局中最是明白的。这是她姑母借学生与舆论的力量对皇帝的施压,亦是对他的敲打和警示。

上一世,也就是在明颐皇后回宫后,他们这对名义上的母子之间的矛盾也已经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言太后为了防止谢家女入主中宫,避免谢家借此东山再起,屡次想除明颐皇后以后患,利用前朝同后宫等多方向这两位苦命鸳鸯下手。

可最终她还是败了,只能拱手让权,困在这宫里做个徒有虚名的言太后,直到死都未曾踏出慈宁宫一步。

思及至此,言云衿心中异常伤感,重活一世即使许多事是她作为家中小辈无法插手和阻碍的,但她也要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尽可能的守护好家人,守护好谢延卿。

远处逐渐有马蹄声传来,言云衿掀开帘子探头出去,见向城门处行驶的马车上挂着蒋字的灯笼,连忙向白竹招了招手。

“白竹,快!按照我之前吩咐的行事!”

白竹点了点头,快步下了马车凑到一旁的树后面同那里躲着的人说了几句话。

蒋大人的马车驶向城门前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黑衣人身手矫捷,翻身上马车一把将一封书信塞到正闭目休息的蒋大人怀里,在蒋下人惊魂未定时翻身而下迅速离去。

蒋大人被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随即回过神颤抖着翻开书信,在看清上头内容的一瞬间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沉默了良久后,立即吩咐人掉头原路返回。

看着远走的马车,白竹犹豫地问道:“姑娘,这样真的可以吗?”

“放心,太学学生闹事也是算准了今日他们的祭酒大人会离开京城,蒋大人向来严苛有威望,想必他回去了这场风波也就结束了。”

闻言,白竹扭过头愣愣的看向她。

言云衿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有些疑惑:“怎么了?突然这样看着我。”

白竹摇摇头,或许是她的错觉:“我就是觉得姑娘自从受伤醒过来以后,整个人好像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

酉时三刻,徐青芜跪在殿外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他见国子监祭酒蒋铎蒋大人从皇帝殿内出来,知道事情已经处理完善,他暗自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实为凶险。

若不是蒋大人及时赶到,阻止了暴起的太学生,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底是他考虑不周着了别人的道了,高阁上的那人根本不是国子监的学生,是有人故意假扮,为的就是煽动刺激底下的学生暴起。

殿门被推开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祝英一脸无奈的带着身后的锦衣卫走了出来。

徐青芜被皇帝下令廷杖三十,由他监刑。

祝英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这事儿难办!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今天这事是有人故意设计,就是冲着皇帝去的。

徐青芜如今又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三十廷杖不是少数,打的轻了被那些捕风捉影的人知道了还要参他一本,打的重了又不好向皇上交代。

祝英望向御前跪着的人,叹了口气说道:“徐大人,得罪了。”

一旁的锦衣卫手脚麻利的将徐青芜拖至宫门外,让他面朝地趴着。

两侧的锦衣卫校尉余光瞟向祝英,只见他后退一步,两脚呈外八状说道:“廷杖吧!”

这廷杖其中的门道多的很,不是谁都能胜任的。

负责廷杖的人一般都是从小学习手艺,干这门差事光有一身功夫是远远不够的,还要会察言观色,什么人须得打的重,什么人打的轻,光看身旁司礼监的太监脚尖便知道。

今日皇帝的旨意虽听着吓人,但见祝厂臣的样子便知道,这人点到为止即可。为首的锦衣卫间相互交了个眼色,开始行仗。

祝英掐着时辰,眼见徐青芜飞鱼袍上殷红了一片他抬手起手,正欲吩咐什么,却见那道上来了几位宫人,他定眼一瞧为首的身着素青色宫装的人正是慈宁宫的掌事云姑姑。

祝英暗道不妙,他连忙亲自上前相迎:“云姑姑,这大清早的太后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您差个人来通传便是了,何必亲自过来跑一趟。”

被唤作云姑姑的人眼神淡淡地扫过一旁正受廷杖之刑的徐青芜,她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是深得言太后赏识,哪怕是皇帝见了也得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给些薄面。

云姑姑不动声色地说:“祝厂臣,太后娘娘听闻皇上因早上的事在殿内动了气,特意让奴婢过来给皇上送些糕点过来消消火。”

祝英顺着云姑姑的挪步而动,心想太后她老人家还真是耳聪目明,这边才打了板子,那边就派了人过来。

“劳烦太后娘娘忧心了,臣这就替姑姑给皇上送过去。”

说着他伸手准备接过云姑姑手中的食盒,却见她站在原地看着他没动,祝英愣了愣随即抬头看向她。

“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奴婢得亲手交到皇上手里才好回去交代,不是吗祝厂臣?”

“您说的是,皇上向来最听太后娘娘的话,有您亲自过去想必皇上定然不会误了用膳。”说着,他侧开身子引着云姑姑进了内殿。

“皇上,慈宁宫的云姑姑求见。”祝英小步走进来弓着身子说道。

李昌烨放下手中的批红笔,抬起头:“让她进来。”

云姑姑迈着清缓的步子走了进来规矩的向皇帝行了礼后,将食盒递给身旁伺候的内侍说道:“皇上,太后娘娘听说您近日宵衣旰食,特意嘱咐小厨房做了爽口的糕点带来给您。”

内侍接过沉甸甸的食盒,将其放置在皇帝身前的红木桌上,小心翼翼的揭开盖子,映入眼帘的是红白相间精致糕点。

在看清那盒中摆放的糕点后,祝英瞳孔刹那间放大,握著书稿的手不禁开始微微颤抖。

面前这盘枣泥山药糕,从形状到摆放方式都与皇帝的那位不能被提及的生母顾氏所做的一模一样!

这边太学学生借谢家女入宫闹事,那边太后就送了这样一盘糕点过来,这其中警示敲打的意味不言而喻。

几番心里斗争后,祝英上前硬着头皮将那盘枣泥山药糕放置皇帝面前,随即后退一步垂首而立。短短几瞬,后背生出了一阵冷汗,他不敢想象此刻皇帝看清桌上的东西后会作何感想。

殿内的几个人各怀心事,一时间气氛凝固起来。

李昌烨眼神自那鎏金盘上淡淡地扫过随即说道:“有劳云姑姑亲自过来,替朕谢过母后,让她莫要忧心,近来天气阴晴不定她也要多注意身体,好生休息。”

云姑姑笑着颔首:“皇上孝悌太后必然欢喜,只不过这枣泥山药糕趁热口感最佳,皇上不要辜负了太后娘娘一片苦心。”

李昌烨微眯了眯眼睛,似乎是极力忍耐些什么,良久他从盘中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缓慢咀嚼。

云姑姑见状也不再刁难,福身行了礼:“如此太后娘娘便安心了,奴婢就不打扰皇上处理事务,先行告退了。”

一旁的祝英眼疾手快过去开门,笑着说道:“姑姑您慢走。”

门外锦衣卫已经行刑完毕,正在等候吩咐,祝英见那素青色的背影渐行渐远后,他连忙跑到徐青芜身边招呼人手将他扶起来:“徐大人大人您没事吧!”

徐青芜在搀扶下缓慢起身,行仗的人手下都有分寸,这五十棍虽然看着吓人,却未伤及本理,仅是些皮肉之苦。他简单的整理了下仪容说道:“劳烦厂臣替臣告知皇上,臣无碍。”

几个内侍抬了担架过来,祝英搭了把手把人扶上去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见殿内突然传来东西摔打声,他和徐青芜一同望向了殿内。

他们二人都是陪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对他的过往以及那些不能被提及的宫闱秘事也一一熟知。二人相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的都没有开口讲话。

良久,祝英转回身说道:“那就不送指挥使大人了,太医院的人已经在去您府里的路上了,大人您多保重。”

徐青芜趴在担架上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人示意后,内侍抬着担架掉头离开。

门口站着的几个内侍正瑟瑟发抖,见他们的厂臣终于忙完将人送走了,连忙小步跑到他身边颤抖着问:“厂臣,您快想想办法吧!皇上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奴婢们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啊!”

若说起当今皇帝面前最忌讳提起什么,他跟在李昌烨身边这么多年早已经铭记于心。

一则是他出身低微早逝的生母顾氏,

二则便是被逼不告而别远走他乡的心上人,谢家庶出一脉威远将军的独女,谢禾宁。

祝英望着殿门良久后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内侍招了招手:“速去未央宫请谢姑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