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恩.

冯嘉幼说完之后, 衡王和崔子骁明显有些呆住了,脸上像是写着:这样也行?

隋瑛虽习惯她的思路,也稍稍愣了片刻才笑道:“好主意,那几个村民看到的只是龙影, 又分辨不出雌雄。”

崔子骁反应过来, 抚掌赞道:“如此甚好, 济河出现的是龙女,连王爷‘造势’的难题都一并解决了。我这就安排!”说着便大步往外走。

冯嘉幼又说不急:“王爷, 这办法能够阻止村民献祭, 避免事态发展的更严重,但同样有弊端。”

明晞蹙眉道:“谢夫人请说。”

冯嘉幼道:“若稍后不能完美解决‘龙影’, 您仍会遭受弹劾。‘龙王’变成‘龙女’,您也会从意图造势谋反, 变成暗讽太后有摄政之心……”

崔子骁猛地停下脚步,只顾着庆幸解决了眼前危机, 一时没有想那么长远。

明晞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时间流逝, 冯嘉幼见他仍是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暗想他若不是刻意伪装, 那这皇位他丢的也不算可惜, 骨子里缺少一些君王的魄力。

她劝道:“但暗讽之说怎么着都要强过造反, 且只要能证实那‘龙影’真实存在,便能安然度过。若能抓住或者除掉, 为民除害, 反而是一桩功绩。”

衡王愁不愁不知道,冯嘉幼反正挺高兴, 起初以为是太后党故弄玄虚, 若“龙影”真存在, 那这功绩谢揽也能算一大份。

她给谢揽使了个眼色, 谢揽岂会不知她所想,还她一个“了解”的眼神。

他这出门一趟已经赚了三个功绩:救下帝师、账本、协助拿下南疆王。

没想到返回京城的路上,还能遇到这等好事儿,简直像是白送给他的。

这回去想不升官都不可能。

“王爷,谢夫人说的极是。”崔子骁也劝明晞赶紧拿主意。

明晞终于点头:“好,崔将军去办吧!”

“是!”崔子骁又看一眼冯嘉幼,心道不愧是冯阁老的孙女。之前王爷特意叮嘱他待冯嘉幼客气一些,说她聪慧过人,是看在隋瑛的面上过来帮忙的。

他还嗤之以鼻,觉得一个不满双十的妇人有能多少见识。如今发现自己其实和那些村民一样愚昧。

崔子骁的目光又在谢揽身上绕了绕,这人提着刀站在冯嘉幼身边,一言不发的听她为王爷出谋划策。不像一位官员,也不像她的丈夫,倒像个护卫。

最近听说不少谢揽事迹,在淮安府如何神勇。原本觉得他应挺有本事的,如今看来真正有本事是他夫人,是被他夫人硬生生捧起来的?

……

离开王府,谢揽见隋瑛一直挽着冯嘉幼,撑着伞往两人乘坐的马车走。

他停下脚步对崔子骁道:“崔将军,劳烦帮我备匹马。”因为他们的马车里堆满了物品,坐不下三个人。

崔子骁忙吩咐随从:“快去帮谢千户备马,再备一套雨具。”

冯嘉幼听见他要马,心知原因,没有回头询问。

街边,骆清流蜷着腿坐在驾驶位上,见她们迎面走过来,忙跳下车站在了一旁。

冯嘉幼察觉他有些不对劲儿,斗笠宽阔的边沿被他压的较之前更低,将那张过分苍白的脸,藏的仅能瞧见一个下巴尖。

贼爱藏着不错,但自从冯嘉幼认识他,从来没见他藏的这样严实过,连肢体动作都有几分小心翼翼。

走到马车前时,冯嘉幼没急着上车,指向骆清流:“阿瑛,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一个大贼,准备回京之后送去大理寺。他常在济南府和兖州府附近活动,你的玉佩不是在交界丢的吗?有没有见过他?”

她说话时紧盯着骆清流,见他下巴微收,似乎紧紧绷了绷嘴唇。

隋瑛目光一凝,抬手去掀骆清流的斗笠。他侧身躲闪,隋瑛反手再去抓,掀掉了他的斗笠。

骆清流想扭脸,却被隋瑛捏住下巴,痛的他龇牙咧嘴:“轻点轻点!”

隋瑛打量他的脸,目光逐渐锐利:“还真是有一点眼熟,我的玉佩是不是你偷的?”

“我……”骆清流瞅了冯嘉幼一眼,叹息,“真是冤家路窄。”

“还真是你!”隋瑛松开手,厉声喝道,“我的玉佩在哪儿?”

骆清流尴尬地笑:“隋小姐那块儿玉佩价值连城,当然是转手卖了。”

“卖给谁了?”隋瑛丢了玉佩之后,派人在黑市上一连找了大半年都没找到,“你知不知道那块儿玉佩对我有多重要?”

“不知道。”骆清流摇摇头,回呛道,“我只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不该带在身上招摇过市。隋小姐是觉着自己运气好,不会碰到贼?还是像谢千户一样,对自己的武功有自信?”

“你……”隋瑛要被他气晕过去。

冯嘉幼不悦:“玉佩本就是个装饰物,没有不该带出门的道理,若有,那是贼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又解释,“那玉佩是她亡母留给她的,从小鲜少离身,你若有办法找回来,尽量帮个忙,算你将功抵罪。”

骆清流沉默,抬手将斗笠帽檐重新压低:“我试试看吧,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不保证一定可以找回来。”

得有两三年了,冯嘉幼也知道不容易,而且隋瑛差不多快忘记了这件事情。

换做玉佩刚丢失的那半年,若被隋瑛遇到这贼,定然二话不说先拔剑捅他。

隋瑛黑着脸上了车,注意力又被马车里满满当当的物品吸引:“你们出个门这是搬家呢?”

被子褥子一大堆,脚下还有兵器匣和一张精铁长弓,隋瑛弯腰拎了拎,单手竟然拎不怎么起来。

冯嘉幼也挺无语:“之前不是坐船嘛,东西带的多。”

话音刚落,骆清流在外似乎猛地一甩马鞭,马车倏地疾驰,两个人都被甩的左右摇晃了下。

……

一行人从济河上游沿着河岸顺流而下,崔子骁和谢揽骑着马,停在每一处“龙影”出现过的位置。

最后抵达了赵家村。

此时雨已经停了。

赵家村位于济河尾端,也是目前为止“龙影”最后出现的地方。

而石匠被抛尸的地点,成为了献祭少女的场所。

隔得老远,冯嘉幼便听到了喧闹声,掀开车帘,只见前方河边密密麻麻的全是手持棍棒农具的村民,周围则是穿着甲胄佩戴长刀的济州卫官兵。

已经有神棍先到了,因此争执的双方从持械的村民和济州卫,变成了口喷白沫的村长和阴阳怪气的神棍。

赵村长:“你肯定是收了官府的钱在胡说八道,龙影怎么可能是龙女?”

山羊胡神棍:“为什么一定是龙王不能是龙女?难道龙只有雄性没雌性?”

村民们:“说的也是啊。”

赵村长:“不要听他胡说,咱们祖祖辈辈献祭的都是少女,何时献祭过英俊男子?”

白头发神棍:“你们祖祖辈辈献祭少女,到现在你们还在村子里当村民,从来没出过一位官老爷,这还不能说明你们一直都献祭错了啊?”

赵村长:“……”

村民们:“好几位道长都这样说,难道是真的?”

……

马车停在路边,冯嘉幼下了车,按照她的要求,早已喊来了为石匠验尸的县衙仵作。

仵作回答她的问题:“没有隐情,的确是被掐住脖子导致的窒息死亡,脖子上的指印较为清晰,若凶手是这村子里的人,只需比对一下便能查出谁是真凶,难的是……”

冯嘉幼往那乱糟糟的方向看一眼,又看向面前衣着朴素年轻的仵作。

这仵作也未免太过年轻,瞧着还不到二十岁,一副冷冷清清,弱不禁风的模样。

隋瑛早上来过一趟,见到仵作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打听过才知道:“他可是包括济南府以及辖下几个县里最厉害的仵作,之前连兖州府有疑案,都特意过来请他。”

仵作弓着腰,微微垂首:“隋小姐谬赞了。”

冯嘉幼原本也并未质疑,无论哪一行都有少年天才,她不过是感叹罢了。

她又问:“石匠脸上有被利齿啃咬的痕迹?”

仵作想了想:“其实不算啃咬,是那‘龙影’一口吞掉了他的头,又将他吐了出来,利齿刮到了他的脸,刮的面目全非,可见它有满口尖锐的獠牙。”

“整个吞进去?”冯嘉幼直到此刻才意识到村民为何误以为是龙,这家伙的体积真不小,不像河里的生物,倒像是海里的物种。

她担忧地朝谢揽望去,见他正在和崔子骁站在河边聊天。

距离不算远,但村民那侧的争吵声实在太大,根本听不清两人在聊什么。

“咱们也去河边。”冯嘉幼拉起隋瑛走过去。离近了才听清楚。

崔子骁道:“我们像钓鱼一样,用钩子串了不少的生肉下去,全河段几乎都扔了,同时派兵守着,始终不见一点动静。济河又不入海,那东西难道凭空消失了?”

谢揽朝河面望去,偶尔还有一些小雨滴落下,在河面**漾起一圈圈涟漪:“你投掷的什么生肉?”

崔子骁:“现杀的鸡鸭。”

谢揽摇头:“现杀的恐怕不行,我怀疑那东西像秃鹫一样,偏好吃腐肉。”

他养过的那只秃鹫就是这德行,活的不吃,只吃死的。刚死的偶尔吃,更爱吃死去很久的。

崔子骁问他原因:“谢千户是猜的?”

谢揽指着河岸:“这一路走下来,济河两岸没有任何遮拦,每天到处是来洗衣的妇人以及玩耍的孩童,入河游泳的人也不少,却从来没有出现过‘龙影’伤人事件。那东西唯独在石匠的尸体留下了痕迹,说明它只吃死物。却又给吐了出来,说明尸体腐烂度不够,它不爱吃。”

崔子骁寻思着他的话,点点头:“有几分道理。”

什么叫有几分道理,明明是很有道理。谢揽心道我打过的猎物,比你吃过多肉都多:“那东西有四只爪,会潜水,形似龙,不是土龙就是鲵,土龙比较常见,村民一般不会认错。我估摸是鲵。”

崔子骁诧异:“哪会有那么大的鲵?”

“下蛊,长期喂药,你想它变成什么模样都可以。”谢揽看着冯嘉幼走上前,问的是隋瑛,“镇国公驻扎南疆边境,隋小姐也常去南疆,应该知道蛊吧?”

谢揽不小心认识了南疆王,却从来不曾去过南疆,但谢朝宁在滇南都司待过好几年,姚三娘也是滇南人,他对蛊术多少有几分了解。

隋瑛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说那东西是有人故意饲养的?”

谢揽的视线还在与冯嘉幼交汇:“养成这样大不容易,需要耗费非常多的心血,和极多的财力物力……”

冯嘉幼领悟了他的意思,饲养者养什么不好,偏偏养一种类似龙的物种,且还是在衡王的封地上。

看来并非偶然,此事依然和衡王有关系。

但若是太后党想要以“济河龙影”构陷衡王,为何会挑此时?

挡在她和谢揽带着账本回京的路上?

李似修登船离开时,谢揽咄咄逼人露了馅,被姜平的师兄、徐宗献身边的亲信察觉,所以徐宗献也想让他们回不去京城?

但这条只吃腐尸的巨鲵,除了能构陷衡王之外,对活人似乎并没有太多杀伤力吧?

更何况拦住谢揽?

冯嘉幼思来想去,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突地,她眼尾余光扫到了马车驾驶位上盘膝坐着的骆清流。

“来。”冯嘉幼招呼谢揽一声,快步朝骆清流走去,同时让隋瑛和崔子骁留在河边不要跟着。

冯嘉幼走到马车边,周围空旷,无人监听:“骆清流,你是不是徐督公派来监视衡王的探子?河里吃腐肉的大鲵是不是你养的?”

骆清流扭头,脸上写满诧异:“谢夫人在说什么?”

冯嘉幼审视他:“你四处偷义庄的尸体,是不是为了喂大鲵?但你被我们抓了,我因为身体不适,留在村子里住了三天,你没办法来济河喂鱼,那大鲵肚子饿了,才从水底翻了出来,被村民看到?咱们再次启程后,你连着三天夜里出来探路,是为了在济河寻找它,又将它安抚住了?”

她话音刚落下,谢揽的苗刀已经出鞘,抵住了他脖子。

骆清流若是懂得以蛊养大鲵,那么谢揽对他下的毒,估摸着已经被他给解开了。

“我正好奇,这怪事儿为何恰好出现在我们回京的路线上。”冯嘉幼想起来,“这并不是我们原定的路线,是你带的路,即使这鱼不是你养的,你也绝对知情,才故意将我们往这里带。”

骆清流刚喊了一声“冤枉”,便被谢揽的刀打断,脖子上鲜血渗出。

谢揽割的位置极准,并没伤到重要的血管,但这样流血超过一刻钟他必死:“你只有一刻钟考虑要不要说实话。”

骆清流低头看看肩膀上的血花,两眼一黑:“谢千户,我知道你是个狠人,没想到你能这么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下这样的狠手。万一我是无辜的,你岂不是残害无辜?”

谢揽嗤笑:“因为你太不老实,不下狠手你根本不会说实话。”

“好吧,我承认,我知情。”骆清流原本苍白的脸,更因为失血而惨白,眼神中还带着不服气,“我的确是徐督公的人,但济河里的大鱼不是我养的,我只是学着用腐尸引它。等等,我发誓,用的尸体也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十二监审核过我才盗走的!”

他喘口气,“从头说起来,三年前是我们的探子无意中发现此事,督公才派我前来济南府查这条线。我查了两年才查出了点眉目,是有一伙势力想利用这条大鱼,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逼着衡王夺权,为衡王造势。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就是同盟会。督公命我按兵不动,继续监视,是想看看衡王的反应。几天前,我收到命令,让我先接近你们,等着督公的指示。随后督公命我暗中将这条鱼从河底引上来,我夜里出来探路,就是为了引鱼……”

冯嘉幼蹙起眉头。

谢揽:“徐督公命你将鱼引上来,是想做什么?”

骆清流失血过多,头晕的想要昏倒:“大哥,那个养鱼的就在这,是叛党,等会儿就该出手了。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李大人是督公的人了?我家督公向来恩怨分明,当然是为了感谢你们救了李大人一命,送个功绩给你们,难不成引出来炖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