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瞧她现如今这幅模样,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谢揽听了此话倏地看向云飞。

云飞也是愣住, 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发现的。

“你去应一声,我会准时到。”话说到这份上,谢揽再不去就像怕他似的。

“是。”管家匆匆离开。

谢揽往内室走,去换衣服。

冯嘉幼跟了进去, 默默帮他系腰带。

谢揽举着手臂只觉得尴尬, 本想喊她来听李似修的短处, 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冯嘉幼笑起来:“夫君,从这些能看出什么来?除了你之外, 多少人暗中盯着他, 他怎么可能会让你们挑出他的错处?”

谢揽“哦?”了一声:“你说他是装出来的?”

“那倒是没有必要装,也装不出来。”冯嘉幼帮他穿好腰带, 又去取配饰,“但他真正的品性为人, 从这些根本无法体现,全藏在他每晚看的书册、以及他早晨查阅的那些公文里。”

谢揽蹙了蹙眉, 不是特别理解。

“等你正式接手玄影司的职务, 卷入更高一层的权力旋涡, 慢慢就会明白的。”

将他打扮好, 冯嘉幼的手掌在他前襟处压了压, 叮嘱道,“见他时莫要只顾着拈酸吃醋, 你必须清楚, 他可能是你我的生死大敌。”

“你是说他会查出我的身份?”谢揽原本会担心,但谢临溪思虑的如此周全, 如今还真不怕, “不过他不是对你有情, 总不会害你吧?”

冯嘉幼可没有他这样乐观, 等谢揽出了门,她也出门前往大理寺。

今日是初一,大理寺晚上有例会,崔少卿一般会忙到子时才回府。

她离开京城许久,崔少卿那边应该积攒了不少卷宗,

她冒雨去取,也是想从崔少卿处打探一下,李似修宴请他到底都谈了些什么。

……

谢揽乘坐马车去往望仙楼,路上都在想冯嘉幼叮嘱他的那些话。

他发现自己与冯嘉幼的思维不太一样,他在这拈酸吃醋的功夫,冯嘉幼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对付李似修了。

马车摇晃了下,车夫在前道:“姑爷,这条路前边好像出了是什么事儿,围观的人太多,咱们得换一条走,可能会迟到。”

谢揽之前说过自己会准时到,撩开车帘子看一眼,前方人头躜动,雨伞叠着雨伞,果然堵的水泄不通。

京城人真是闲得慌,大雨天撑着伞也要挤在一起看热闹。

“那换条路走吧。”

“好嘞。”

等谢揽抵达望仙楼时,迟到了估摸一刻钟左右。

他刚撩开帘子出去车厢,已有人为他撑伞,还有人躬身在马车边放下垫脚凳。

让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废物。

但这就是京城官宦贵族的生活方式,谢揽既决定留下,就必须适应。

他穿着冯嘉幼特意挑的锦绣华服,踩着垫脚凳下了马车,气度雍容的站到望仙楼门口时,立刻便引来楼上楼下众多目光,猜度着他的身份。

“谢千户?”掌柜慌忙迎了上来,“李大人定的雅间在二楼,但他人还没到。”

“他还没到?”谢揽在心里记下了,这人不守时。

刚记好,背后有人喊:“谢千户?”

一名少年绕来他面前躬身拱手,“谢千户,我家大人路上遭遇了一些意外,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他派小的过来道歉,让您白跑这一趟实在过意不去,改日定当登门致歉。”

“李大人遭遇了什么意外?”谢揽想起刚才街道被堵的事儿,难道和李似修有关?

那少年提起来仍有恐惧之意:“我家大人遭遇了刺杀。”

谢揽惊讶,还没上任的帝师当街被刺杀,这事儿听着怎么那么玄乎:“那李大人可有受伤?”

少年摇头:“无大碍,我家大人只是手臂受了一点轻微的刀伤。只可惜暴雨天不好追踪,被凶手给逃了。”

真是太可惜了,谢揽惋惜着摇了摇头。

这没用的刺客也不知是谁请的,怎么不来请他,便宜又好用,指哪儿砍哪儿,砍错包赔。

“那请你家大人好生养伤,我们改日再约。”谢揽正好也不想与他应酬,转身出了望仙楼。

踩着垫脚凳重新坐回马车里:“回家吧。”

……

这厢冯嘉幼换了男装之后,从后门进了大理寺,知道崔少卿正在议事厅,她先去卷宗房溜了一圈。

没多久,崔少卿派人喊她去二堂。

她抱走几册感兴趣的案件卷宗,撑着伞去往二堂。

走在抄手游廊上,远远看到崔少卿与一人相伴着从二堂走出,站于廊下。

他落后于崔少卿半步,再加上细密的雨帘,冯嘉幼瞧不清楚他的脸。

但能让崔少卿起身相送之人,想也知道其品级,穿的却不是官服,似乎是一袭水墨纹样的儒袖宽袍,撑着一柄颇有江南风韵的油纸伞,与这雨天倒是相得益彰。

冯嘉幼停住脚步,躲去柱子后面避开他们。

等崔少卿将他送走,她才绕出来。

崔少卿回来之后,脸色凝重的仿佛能滴出水,招呼她进二堂里来:“这朝堂又要不太平了,新任帝师当街遭人刺杀,你说说看……”

冯嘉幼一愣:“李大人遭人刺杀?”

崔少卿沉沉道:“这凶手该怎么查,他是内阁举荐的第三任帝师,对此最不满的人是谁?”

冯嘉幼心道是太后党,不要以为太后党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这很像阉贼的风格。

但也不排除是辅政大臣们借机挑事。

冯嘉幼反应过来:“方才您送出门的是李大人?”

此案恐怕关乎党争,如今大理寺一直没有正卿,就是因为大理寺还没被站队,由大理寺处理最好。

“正是。”崔少卿头痛不已,今年是怎么回事,案子一桩比一桩棘手,“李大人亲自来报案,我不接都不行。”

冯嘉幼寻思着:“也未免太巧了。”

崔少卿不解:“巧什么?”

冯嘉幼问:“崔叔叔,听说之前李大人约您两次,方不方便告诉我他都说了什么?”

“他回来京城谁都不请,连着请我两次,搞得阉贼以为他在拉拢我。”崔少卿提起来更头痛,“但他不是拉拢我,是在要挟我。”

冯嘉幼皱眉:“怎么说?”

崔少卿看向她手里的卷宗:“他让人搬了一摞子卷宗副本摆在我面前,他说自己研究了大理寺内所有官员的断案风格,这些不符合任何一人,问我是不是有位幕后军师,观其缜密思路应是一位女子。”

这不是要挟是什么,私自将本该自己处理的案子交给一个女子来做,足够言官弹劾一通的了。

冯嘉幼垂着眼,不只崔少卿会被弹劾,她往后也不能再自由出入大理寺,做她热爱的事情了。

“崔叔叔将我说出来了?”

“不说能行?”崔少卿安抚她,“他私下来问,说明不想闹大,奔着我来的我兜着即可,无非也就是站辅政大臣的队。而且我与他谈起你在起草新律的事儿,将你的一些想法讲了讲,他颇为欣赏,我觉着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冯嘉幼沉默许久:“崔叔叔,我先回去了。”

她一手抱着卷宗,一手提着伞出了二堂,沿着另一侧游廊走出去。

如她所料,李似修站在游廊尽头,瞧着正在避雨。像是怕雨势过大,弄脏他过于繁琐飘逸的衣衫。

冯嘉幼凝视他的背影时只觉着非常陌生,因为从前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她甚至都不知这人究竟何时何地见到了她,随后开始一门心思的求娶她。

“李大人。”雨声中,冯嘉幼隔着挺远的距离喊他一声。

李似修提着合拢的伞转身。

见到他的正脸,冯嘉幼才总算有了印象。

李似修的相貌自然和几年前没有差别,冯嘉幼第一次见他时,就记住了他这双含情眼,令他瞧着有几分轻佻。

但气质与几年前却大不相同,当年他有些闲散悠哉,如今写满了清高矜贵。

说起来藏拙,这位才是藏拙界的祖师爷,不然也不会出其不意的夺下帝师之位。

李似修不认识的上下打量她:“阁下抱着大理寺的卷宗,瞧着也不像官吏,不知是何人?”

搁这装什么?但冯嘉幼还真不能拆穿他,他的身份不便私见官员内眷,她也不能明说自己是这大理寺的幕僚。

冯嘉幼知道他身边肯定有暗卫:“李大人此时说话方不方便?”

他点头:“阁下有话不妨直言。”

“听闻您是来报案的?”要说的话有些隐秘,冯嘉幼上前几步,看向他被划破一道平整口子的右手臂,只稍微沁了点血。

但正是这点血,以他如今敏感的身份,却足以搅动朝中的风雨。

“没错。”李似修颔首,“我今晚约了玄影司的谢千户,遭遇刺杀后派了仆人去给他报信,仆人尚未归来,我在此稍等一会儿。”

冯嘉幼面色紧绷:“李大人暴雨约人见面,真是有雅兴。”

李似修笑道:“只因谢千户外出多日,今日才回,我仰慕已久实在等不及。”

“难道不是因为下暴雨的晚上,更适合行刺的凶手逃脱?”

冯嘉幼搂紧手里的卷宗,低声沉沉道,“李大人这招声东击西用的漂亮,约着谢千户出门,算准谢夫人会趁此时机前来大理寺。您又安排刺客当街行刺自己,推掉谢千户之约,以报案之名来大理寺见谢夫人,凭谁都无法诟病你的行为。”

李似修目色沉静的看着她。

冯嘉幼道:“当然,此次的刺杀行动并非临时起意,也并不只是为了见谢夫人,不然也未免过于小题大做,当另有更高深的目的。”

李似修淡淡道:“阁下可知如此污蔑帝师,是何等的罪过?”

冯嘉幼不卑不亢:“李大人既来大理寺报案,我大理寺自然有权问询,有权推测案件的任何一种可能性,何来污蔑?”

李似修微提唇角:“那我只问,我为何要大费周章的来见谢夫人?”

冯嘉幼反问:“你说为何?”

李似修避而不答:“阁下的推论只对一半,我今晚确实想要会一会谢千户,看他乃何方神圣,没料到路上竟会遇到刺客。遇刺之后,我才转念先来大理寺见谢夫人,毕竟这样的时机目前不多。”

冯嘉幼将信将疑:“李大人究竟为何非要来见谢夫人?”

李似修拗不过她的样子:“因我猜这谢千户非寻常人,谢夫人应是陷入了一桩源于压迫的婚姻之中,在他身边过得并不如意。”

他说完,等待冯嘉幼接,神色瞧上去有几分鼓励她求救似的。

但冯嘉幼却只是冷硬地质问:“那又关李大人何事?”

李似修微微蹙起眉梢。

冯嘉幼的态度仍是冷漠地很:“我奉劝李大人一句,在京城只管做好分内之事,旁人夫妻如何用不着您来操心。”

突地响起一道惊雷,闪电照亮夜空。

李似修拢了拢被穿廊风吹的鼓起来的长袖,心道自己此番打乱原定计划,提前两年重返京城,正是因此缘故,岂会不算他分内之事?

冯嘉幼朝他微微躬身:“其实不管原因如何,谢千户与谢夫人如今恩爱甚笃,还望李大人高抬贵手,莫在挑起事端。”

“恩爱甚笃?”从她口中听到这四个字,李似修禁不住笑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玄影司的武道场外,那天有个名叫裴砚昭的青年人在武道场一战成名。

同时,那天也是李似修人生的至暗时刻,心灰意冷的跟随人群游**到武道场,却见树边蹲坐着一个好看的小姑娘,哭的泣不成声。

他远远看着她哭了小半个时辰,哭的仿佛天塌了一般,让他觉得自己今日或许并不是最惨的一个,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最后他鼓足勇气上前,折腰递条帕子去她眼前,她挥手打掉,骂了声登徒子,起身提着裙子跑了。

想知道她是哪家的小姐不难,但李似修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她那天是为谁而哭。

李似修又寻机会见她几次,即使眉间锁着愁绪,她眼中依然是闪着光芒的。

再瞧她现如今这幅模样,他几乎快要认不出来了。

他一直不语,冯嘉幼不知他知道多少,心中没谱。

她实在摸不准这人,如今只能看出他是个心思极细城府极深的政客,这样的人通常只会立足于自身利益,极少会被个人情感左右。

顺他鸡犬升天,逆他则死无葬身之地。

自己当年真是被裴砚昭给迷了心窍,只想着打发他,不然就算李似修再善于藏拙,凭他求娶她时想要展现自身的本能,她也应该能看出这人绝非池中物。

而这些年他远在金陵,她有耳闻他官位爬的挺快,但并没有极出色,她没怎么关注过。

若他再早些回京,冯嘉幼没被冯孝安算计之前,兴许真会考虑一下他。

但现在对她而言,他是个极危险的敌人,必须谨慎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