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 为什么不叫爵爷?

当然,在这样紧迫的时间,险恶的环境中还想着吐槽,似乎不太应该。但金曼曼想这也是分析客户的前置工作——大部分佣工, 对外大概都不会称呼主人为爵士, 叫个老爷已经足够尊重了吧,从Michael的年纪来看, 爵士的称呼, 如果不是他故意在金曼曼面前卖弄荀家的显贵, 就是出自雇主的要求。

看起来,要做好荀老总架势十足, 目下无尘的准备。荀嘉明当然可以礼贤下士, 他还在积攒自己的基本盘, 但对于荀老爷子这样已经在人生巅峰呆了几十年的大佬来说, 对普通人持有轻视态度也再正常不过了。他当然有足够的资格用爵士来强调自己的身份, 我什么人, 你什么人?我和几任领导人谈笑风生, 外国女王也封我做爵士, 你算是什么东西?最好在见面前就明白自己的身份,摆出得体合适的态度, 这样也免去他在人际关系上要花费更多的心思。

当然,另一角度来说, 荀老爷子也可能单单就是虚荣而已, 不过金曼曼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他真的虚荣, 现在Michael该叫他XX委员了, 只是一般人听到委员, 那才是真正珍贵的头衔,高傲和虚荣是两种不同的特质——比如说林俏,林俏在自卑的同时还很自傲,但她并不是很虚荣。

“好可惜,俏俏在游艇上,赶不回来。”

再着急也要给女士留下换衣服的时间,只是补妆就要争分夺秒了,金曼曼很快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搭配,真丝衬衫、有垂坠感混纺长裤,头发随便抓几下,脑后绑个低马尾,到底年轻貌美,补一点粉,擦个口红就光鲜亮丽,Michael自然早开了保姆车等候,金曼曼落座后排——虽然她坐网约车也坐后排,但是乘着迈巴赫的感觉仍是不同的,车饰的豪华,乘坐感的差别实实在在,有钱当然好,怎么不好呢?哪怕只是坐着豪车搭一段路,在包裹式座椅里,金曼曼不由得也有了点豪门少奶的感觉。

豪门少奶奶,说话当然要学**阳怪气了,金曼曼和Michael闲聊时,语气意味深长,“更还好我留下来做PPT,不然,老爷子要见人呢,这里去游艇上了,嘉明总要是知道了,也跟着没面子,感觉找了两个小女孩来,一心只想着玩,怎么能做得好事情呢?”

Michael胜在坐在前面,金曼曼只能看到他的眼睛,这样他要装聋作哑也少点压力,驾驶座那边一片沉寂,过了一会Michael说,“不好意思,金小姐,你刚才说得太快了,我没有听明白。”

看看,这就是宅斗,刚进门的女主人都有人给下马威,更别说金曼曼在他们看来最多就是受宠的外室,恐怕还不得婆婆的喜欢——金曼曼这样想,荀嘉明在家里肯定不像是他感受到得这样孤立无援,人人都能给点颜色看看,今日招待上的失礼,Michael的敷衍乃至荀嘉俊的试探,其实只说明,荀嘉明留在香港坐镇的帮手对金曼曼并不满意——哦豁,那岂不就是得不到婆婆的认可,不能去磕头敬茶,得到跟着叫‘老爷、奶奶’的殊荣?

看看,所以说永远不能相信男人,骑墙有什么不好?要真是被荀嘉明打动,跳去和他合伙开公司,这时候金曼曼绝不会有这般超然的从容,大概率是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按摩,吨吨灌鸡汤忍耐羞辱——羞辱这种事,是要双向才能成立的,现在金曼曼压根没感觉,可进可退,那就不叫羞辱,叫做单方面表态。荀太太表明自己的态度,而金曼曼不是太在乎。

她来外岛,只做三件事,那就是挣钱、挣钱、挣钱,拥有这样心态,金曼曼坚不可摧,Michael当面糊弄她也不发火,只是微微笑笑,不再接腔,她看过《唐顿庄园》,相信荀家的佣工,和‘楼下’一样也有许多勾心斗角的故事,Michael和荀嘉俊那样熟络,似乎又受到荀嘉明的重用,行动上则倒向荀太太,这个人不可以信赖,向他打听荀家人事已无意义,不如不谈。

林俏在微信上痛斥荀嘉俊奸恶时,车子已驶入半山豪宅,得益于这些年来媒体的发达,金曼曼不会太有乡巴佬见世面的感觉——别墅她不是没去过,这又要说到《唐顿》了,半山豪宅再怎么样,建筑规模也不可能赶得上一座货真价实,带了成顷土地的古堡。

大概这就是现代乡下人自卑自傲的心理吧,不像是刘姥姥,提供极高的情绪价值,处处叹为观止、感慨不尽,媒体让平民百姓也能拥有一定的矜持,甚至还能反过来感慨‘也不过如此’——‘比我在公众号见到的某某庄园还差了一点嘛!’

自然了,这样恣睢的发言并不礼貌,Michael把车停在主宅门前,电动车门缓缓开启,金曼曼下车时既没有露出Michael所期待的惊艳,也没有故意矜持的轻狂,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点头说,“维多利亚式,很传统。”

“当然——这座宅子有历史了,爵士的祖父流传下来的,一百多年来,房子本身就是故事。”Michael非常与有荣焉地说,金曼曼有些刻薄地想:真是个模范奴才,这样的人物在大陆实在已经很少见了。

“金小姐这里走。”Michael借着建筑这个点打开了话匣子,向金曼曼介绍这座百年老宅的诸多细节:这个雕塑,是一百多年前从法国买来的名家出品,不是粗制滥造的仿品可比,正宗的古希腊文物,那副名画,是仿制品——正品也属于荀家,收藏在保险库里,仿制品也不便宜,也是古董,几十年前的名家在年轻时做的仿画,别有意趣,荀家也是从拍卖会上获得,两幅画都曾借给美术馆并排陈列过一阵子,引来城中轰动。

除了名画以外,荀家还收藏名马、名表、名钻,这些东西对于一般的富豪来说也是奢侈品,一枚钻石价格至少上亿,不是谁都有闲心动用这么多现金。豪门的底蕴不在金碧辉煌的室内装饰,而在于松弛内敛的气质,大宅内的装修以深色调为主,看得出来有年头了,地板有些地方踩着都嘎吱作响,但是,这里数十年前接待过不少历史课本上有名的人物,Michael指点着一条走廊说,“走廊尽头的读书室,已经几十年没有装修了,从前某某公主来访时,曾经在那里住过一周,我们都叫它公主间。”

金曼曼做赞叹状,心想在这样的老房子里住,简直就是一种折磨,荀嘉明和荀嘉俊难怪都要出去留学——不过,荀老爷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和长房同住,其余几房太太会来这里服侍而已。

之前她听林俏说,现在常驻在老爷子身边的是没有名分的四房,老爷子合法娶了三房,其余没名分的情人更多,这个四房主要是这十几年常在身边,有了一个名号而已,实际上没有合法婚姻关系,生育的子女也不在大宅出没,和三房以及其余私生子一样,连跟着排字辈的资格都没有。整个二房也就只有荀嘉俊一个人跟着嘉明他们排字辈,想来在继承上也有特殊待遇。

长房这里,荀嘉明的父亲和姑姑是最出挑的,还有一个叔叔,只是做些次要工作,在老宅居住的时间反而比较多,嘉明父与嘉明姑都在国外公干,大宅里人烟稀少,金曼曼看到几个佣人在远处好奇地眺望她,Michael找来一个问了问,回来说,“老爷子在温室浇花,我们过去吧。”

老爷子在温室浇花,意思是老爷子在轮椅上坐着,看‘四太太’手持喷壶上上下下地忙碌,四太太今年三十多岁,面貌姣好,身材匀称,倒把坐在老爷子身边和他轻声闲聊的嘉明妈给比下去了——金曼曼也知道在心底起代号不太好,但是太多人姓荀了!这里所有人都是荀某某,最多太太们在荀字背后再加上自己的姓。反而只能返璞归真,回到嘉明妈、嘉明爸的老叫法。

嘉明妈在老爷子面前对金曼曼倒还算亲切,总是要给儿子做面子的,见到金曼曼进来,先把她上下打量几秒,眼神中充满了老牌贵妇的智慧,大概是把金曼曼的身世、气质、野心、性格都做了精确到毫克的称量。

随后,嘴角似乎是扬,似乎是撇,又笑了一下,笑容中依旧充满了老牌贵妇丰富的表达力——她们对所有的捞女大概都是这样笑的。嘉明妈是名门出身,从小就看着母亲对付捞女,这么多年积累下来,她比那些靠选港姐上位的中产阶级正宫更不喜欢捞女,这一切全都写在了这个笑里——本能的厌恶,但是,这个小捞女捞的是她儿子,那又和捞她父亲,她丈夫,她老爷不一样了,在厌恶中又多了一丝容忍和勉励,因为荀嘉明孤身在S市做事,妈咪心疼得要命,当然需要一个红袖给他夜添香。

“荀爵士好,太太好。”

金曼曼进来规规矩矩地问好,嘉明妈又把所有的文章都收敛了,以对儿子下属应有的热情笑着说,“你就是小金吧,快来坐,PPT带来没有?老爷刚才说起S市的房子,兴致勃勃,立刻就要看效果图。”

她叫公公老爷是方言的缘故,嘉明妈的普通话可以说是一塌糊涂,金曼曼要很费力才听懂,不过这也好过她张口说英文——金曼曼英文不好,在外岛是很大的劣势,因为外岛人对于英文的掌握是很普遍的。这也显示出了她的贫穷。

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过,好在有一点,那就是荀老爷子的普通话说得非常好,几乎没有半点口音,他见到金曼曼,先是很友好地一笑,还很幽默地用S市的口音说,“哦,S市的小囡来了。”

风味之纯正,令人惊讶,金曼曼的眉毛戏剧性地高高挑了起来,她接翎子夸张地讲,“爵士的吴语居然讲得这样好,哦哟哟,真是不得了,我还担心白话讲得太快,我听起来要吃力呢,这下子,这个担心没有了。”

不知是否美人优待,荀爵士在金曼曼面前,既不傲慢也不虚荣,反而很平易近人,哈哈笑着说,“现在年轻的女孩子都很机灵,几句话就把我们老骨头说得很舒坦!”

说着,向金曼曼伸出手,金曼曼受宠若惊,赶紧弯腰伸手和荀爵士相握,两个人的手心稍一相触,她眉头就忍不住要皱起来——荀爵士的手皮肤松弛,又有些热带天气常见的粘腻潮湿,但这份常见的不快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握手的方式和荀嘉俊如出一辙,都是包藏色心的握手——握得深,久,手指有不必要的摩挲动作。

要死了,千算万算,没算到老头子半截身子入土都不老实,金曼曼以为她来荀宅,是见客户见家长,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没想到,她是鸳鸯遇贾赦,居然走进了荀老爷子的百年鱼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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