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曼曼原来猜测, 这是Irina第一次来国内,因为她和朱总结婚大概是没有多久——金曼曼在她拿副卡的时候瞄了一眼,Irina今年刚满21,她在纽约刚刚好可以合法饮酒。

不过, 她的中文说得满好, 而且是认得一些中文字的,甚至于金曼曼还觉得她对购物中心很熟悉, 目标非常明确, 不是金曼曼给她带路, 而是她给金曼曼带路,“我们不要去H家, 我不喜欢它家的售货员, 对Walk in客户不友好。”

Irina直奔C家, 她买衣服不试, 而是看款式, 问码数, 理所当然, 她穿0码, 只要她喜欢的款式有码,包起来, 包包当然也是一样,Irina似乎有收藏稀有皮的爱好, 她一到店就看上摆在中央橱窗的蜥蜴皮2.55, 买了五六件衣服之后,让SA打开给她上身背背看。“好看吗?”

“难以想像有什么衣服是你穿着不好看的。”

金曼曼的夸奖很真诚, 在她看来, Irina根本不需要人指导陪伴, 她自己就是购物精,而且穿什么都好看,她站在那里是影响店家销量的——她穿过的衣服,身旁的客人会避免去试同款,免得彻底沦为陪衬,金曼曼很少有自愧不如的时候,但在Irina面前感觉自己像个乡下土妞,又壮又胖,“有没有人说过,你很适合当模特?”

“有,我做过模特。”

Irina大概买了五十多万的东西之后,心情明显转好,她的话逐渐变多,脸上开始有笑容,“五年前,我16岁的时候,从祖国来这里,在S市住了半年,就是在做模特。”

这就难怪了,金曼曼恍然大悟,恭维说,“一定日进斗金。”

“没有。”Irina摇了摇头,有些忧郁,“我运气不好,最后离开时,带走的钱没有今天买下的衣服多。”

今天买的衣服是够多的了,除非是买表,否则一般的奢侈品,五十几万也够拿十几个购物袋,金曼曼两只手腕都快被占满了,走得很吃力,赶紧呼叫刘豫来支援——他们本来是要去吃饭,但既然朱总要先去公司,Irina要逛街,中饭只能推到晚上,好在菜馆是林阳自己的投资,时间上可以很机动。而刘豫赶紧飞车去林阳家里,开一辆阿尔法来当车夫。

搞接待工作是这样,需要随机应变,刘豫从车库来接手购物袋时也不禁咋舌,金曼曼悄声说,“可能还有,后备箱好好清一下,做好分类,弄丢一两件就麻烦了。”虽然她觉得即便弄丢了几件,Irina可能也发现不了。

之前第一单搞林俏,已觉得林俏花钱豪气,Ceci和她的小姐妹们,相对金曼曼来说也算是富裕的。林阳估计身价至少也有几个小目标,但直到和Irina一起逛街,金曼曼才明白为何Ceci她们这么有上进心,Irina这才叫做买东西,从C家出来,走进L家时,SA满脸冒着金光,恨不得派两个帅气的小哥哥把她抬起来走:女财神来了,想来商场不久又要多一则都市传说。

但,Irina并不觉得现在的生活很有钱,因为她不能如买衣服一样买名表和珠宝,她买衣服也还是要权衡性价比,“对面的那个牌子,我不会进去,他们的羊绒料子虽然好,但衣服不值得,很贵,不值得的贵。”

她说的是全球顶尖羊绒制造商,金曼曼立刻说,“可以买料子,自己找裁缝,能节省一半以上的价钱。”

“真的吗?”Irina对金曼曼的印象明显在逐渐变好,“那我们在这里随便买买就过去。”

随便买买,指买了四十多万,其中帮朱总买了大量的T恤衫,金曼曼现在知道为何油腻中年老总,总是穿着不太合身的Polo衫,大概有很多娇妻如Irina,帮他们随便买买交差。

Irina顺便送金曼曼一双鞋,一件外套和一个包,她认为金曼曼很合适这些单品,“我穿已经不好看了,我老了。”

其实金曼曼和她几乎一样大,但Irina说这话的时候很唏嘘,“我十六岁的时候,对这些东西非常向往,但是,我得不到它们,现在我很喜欢送礼,尤其是送给那些贫穷的漂亮女孩儿。”

她的语调还是有些外国人特有的生硬,需要用心才能听得懂,语法上也带了外语思维,金曼曼侧耳细听,其实她并不想要——好吧,她挺想要的,这毕竟是奢牌啊,但她知道自己不该要,这似乎会违反她的某种原则,而且她也并不真的需要这个,只除了这会让Irina开心。

“那我就高兴地收下它们了。”金曼曼立刻就换上了这身新行头,“你的眼光真好!”

“你就适合张扬一些,这双鞋很衬你。”金曼曼本来穿的是低调的平底便鞋,还是偏职场的打扮,Irina为她换了件外套,搭了一双尖头高跟靴子,气势立刻就起来了,犹如战靴,现在金曼曼和Irina高度相当,她对金曼曼亲密地一笑,挽着她的手,两人一眨眼就成了真正的好闺蜜,“我们去喝下午茶吧,我有点饿了,想吃新鲜的沙拉。”

当然,模特离不开沙拉,而且Irina也没必要在S市买羊绒料子,等裁缝把大衣做好了,她早都不知道飞哪去了,金曼曼一句话,没给Irina省钱,倒是给自己换来了丰厚礼物,她赶忙要带Irina去附近的顶级西餐厅吃最新鲜的沙拉,但Irina其实是想吃Wagas就够了。

“那时候我们老吃这个,不要油,不要酱汁,我们就住在这附近,十几个女孩儿,挤在很狭小的公寓里,环境不太好,我们都是来赚钱的,没有人抱怨,经常晚上三点回来,早上七点起来去面试——”

Irina和所有外国人一样,无视严寒酷暑,喜欢坐在露天吃饭,她们距离人来人往的街头只有一道栅栏,马路对面就是熠熠生辉的奢侈商场,这里也算是S市的地标之一。那时,Irina才16岁,她来自东欧,金曼曼知道,国内的洋模特几乎都来自东欧。

“我们一直工作,一直工作,一直工作,我赚到钱可以付我妈妈的医药费,我弟弟妹妹们的生活费,但是,最后这一切没有什么意义了。”

大概是重新来到S市,Irina的话很多,她平静的语气下有一种深沉而苍老的怀念,Irina才21岁,但她的确给金曼曼一种她很老的错觉。

“我回国的时候,我妈妈已经病重了,她去世得很快,我们花光了钱也没有用。我妹妹结婚了,弟弟也找到了工作,家里人不再需要我,他们对我说,回去读书吧,但我决定去纽约看一看。”

Irina耸耸肩,她把玩着吸管包装,“你知道,那时候我只想着去看一看,已经无所谓了,没有人需要我,我自由了,但是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段时间我特别的瘦,他们说,我这样的模特可以去纽约,那里的高级时尚需要我。”

然后,她和所有年轻、贫穷的模特一样,买了一张经济舱的票去了纽约,Irina并没有如愿成为一名High end模特,她被介绍去打很多种工,端盘子、陪侍,有人建议她注册网站,为自己找个Sugar Daddy,“你知道吗,我们这些东欧的女孩儿常常被建议这么做,这就是我们被安排的行业分工。”

Irina没有再说下去了,她是如何遇到自己白马王子,并且和他结婚——或许她可以编造一个浪漫的故事,但Irina只是保持沉默,金曼曼也没有寻根究底,她猜得到真实的故事是如何。

“你丈夫现在对你很好。”她苍白地说,“都过去了。”

Irina笑了一下,“是的,我们正想要个孩子,他对我很好,我现在很有钱了。”

她叉起一口西兰花,送入嘴里慢慢咀嚼,至少嚼了一分钟,Irina大概有178,金曼曼怀疑她有没有过百。

“我只是经常要证明这一点。”她说,举起手欣赏自己手上的鸽子蛋, “我要经常提醒自己这一点。”

好典型的花瓶娇妻,金曼曼相信Irina如果登上真人秀,或许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精神面貌,她应该会甜甜的笑,就像是在朱总面前那样,满足、得体而又快乐,然后自媒体可以截图视频,打造又一篇长微博讲述她的传奇人生,展示她长长的限量包柜,放到网上引来读者们的尖叫羡慕,‘谁不想成为Irina呢’?

金曼曼不想,她看到的完全是另一个Irina,漂亮、消瘦,用购物填补自己的情绪,她身上有一种忧郁的张力,极富感染性,坐在她身旁,你不禁也开始思考,人生中的一切是否也都是虚无,Irina还没死,但已经自己把自己埋在了奢侈衣物的坟墓里。她很可能有药物滥用或酒精上瘾的问题。

但她其实已经是所有Irina中相对最幸运的一个了,至少朱总看起来很宠爱她,不是每个富豪都对娇妻如此大方的,别说上东区阔太太,Ceci上位后,一个月能拿十万零花钱都已经要偷笑了——但是,这又不是钱的问题,钱的匮乏造就了Irina的忧郁,但钱的充裕似乎并不能治愈她的创伤。

金曼曼不禁心想,这是否就是林阳要让她来接待Irina的原因,如果是,那他还真是用心良苦,如果不是,那就是地狱笑话一样的巧合。

他查过她的身世了吗?应该不至于,但这也很难说。

“其实我和你差不多。”

她不该和Irina谈这么多——Irina对她说,是因为她现在处于强势地位,老板总喜欢分享自己的奋斗故事,不论如何,他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但奋斗中的小人物说自己的心酸,没有人爱听。

金曼曼也很不喜欢对客户谈及自己的过去,这好像在勒索同情,谈话的对象越是富足,她就越是保守。但是,Irina的故事和她实在太相似,她看起来又太不快乐,金曼曼忍不住对她说,“我和你,我们的年纪差不多,我们的故事也差不多——我也有一个重病的妈妈。”

“她后来也去世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不好意思啊,刷新闻去了,来得有点晚

刺杀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