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好,试着通个电看看,那我们这里合闸门了。”

“有了有了,都有监控了。”

金曼曼在手机上瞄了一眼, 几百个摄像头逐渐出现在列表里, 看得人眼花缭乱,目前来说, 画面是单一的, 全是各式各样的下水道口, 当然还有疮痍满目的水泥地面,工人们刚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把全屋的下水都挖出来换新管道, 说实话, 其实这就等于除了外立面之外, 整个屋子里的地面都要重做了。

“其实主要问题, 也不会是布设管子的工人做的, 很可能是后期的装修工, 抹水泥、抹腻子的时候, 一些小的块粒掉进去了,这东西在平面的管道上是冲不走的, 久而久之管道就很容易堵塞,但又不是完全堵, 有那种通管道的机器也很难弄上来, 要看运气,有时候只是把它推得更远, 那就没办法了, 基本除非挖开重铺管道, 不然就只能一直堵。”

别墅物业张经理用过来人的语气谈论着价值上千万的问题,“当然,我们自己的师傅都是非常专业的,基本都在这里有五年以上的工作经验了,包括后续的维修也是我们在搞,所以您是大可以放心的。这样的问题不会出现在我们自己的装修作品身上。”

“但工装就不一定了,是吧,尤其是精装修豪宅,很多工人都有点心理失衡的,再说都是工装,装好之后也不会测试下水,等到房子真的卖出去入住的时候,时过境迁,五年保修期都快过了,责任人说不定早就不在这家做,追查也查不到他们头上。”

“我们也很烦。”张经理算是找到懂行的人了,和金曼曼很谈得来,“这里的维护和投诉都是我们物业的团队来处理——不过,荀总这间别墅,问题还真和我们是没关系的,当时他拿下房子之后,已经是全部敲掉,重做过一遍了,房屋结构也有改动,下水是全部重铺的。”

“那时候您就在这里了吗?”

“我已经在我们物业工作十多年了。”张经理有点自豪——一般豪宅物业是不能小看的,他们每天都和顶级有钱人打交道,肚子里的故事一大堆,“这个设计事务所,是外岛来的,在国内找施工队,完全是被坑了,事务所拿业主给的预算,负责人先坑一层,低预算在国内找承包商,承包商拿到手,又坑一层,层层转包,最后来的施工队,是被老板拉来的——外地人呀,施工期间就睡屋子里,连住宿费都舍不得出。”

“个么,他们肯定是想赶工走人的,活就做得很粗糙,我们物业呢,施工时间又管控得很严格,这里就是个矛盾点了。他们么心里有气,房子上动点手脚,你也没办法的,都是要入住了才知道,但没想到这么过分。”

说起来,荀总也是倒霉,一个决策失误,再加上运气不好,遇到了报复心比较强的工人,专堵马桶,四个厕所的下水道,最后清出来,都有大量建筑垃圾在内,肯定是故意投进去的,要完全解决,只能整个浴室挖开,另外防水也是做得一塌糊涂,有一个房间完全没做防水的现象——这种下雨就是等着渗漏的。他要没有魄力敲掉全做,还真不好收场,这别墅就只能糟心地废在这里,每次来住都是找气受。

不过,即便是小区其余业主,一年不准备个二三十万来维护房子,那也是很难住的,花园里的绿化要园丁打理,好的园丁,包年服务不便宜,四五万是要的,套餐里一个月只来两次,次数要再加还得花钱。

还有院子里的花墙设计,一套下来有的含植物也要十几万了——这是便宜的,没有上罗汉松,上盆景、松树那就没数了,而且植物并不是都养得活,染虫的话,还要请人来杀虫维护。此外,房间大,电器多,坏东西的概率也就更大,难得来一次的话,整个周末都在安排报修其实不稀奇。

“有钱买的客户是很多的,但能养得起的,就更少一点,能享受得住的呢,又再少一点。我们这里也有一对老夫妻住别墅——儿子孝敬的,赚钱了嘛。一开始很开心,住了半年要回市区去,为什么?舍不得请保姆,每天家务从早做到晚,永远是不停的。老太太还有点洁癖,后来受不了了,再住下去,命都没了。”

“那房子就只能空关着了。”

“那就空在那里了,我们这里几乎没有满住的时候,空置率一般都在七成以上。”所以做别墅物业是比较舒心的,物业经理在择业时最势利,别墅物业钱没有特别多,但大把人愿意做,因为实在是省心,服务对象少,物业费高,而且越是昂贵的别墅,邻里发生纠纷的可能性也就越小。

金曼曼现在已经很习惯这种特有的荒谬了,对荀嘉明这样的有钱人来说,别墅占有的是一种体验,一种选择,体现出他能支配上亿金额,只为了闲暇时一点放松的感觉。为了一点情绪体验,对于时间、空间的无限占有,似乎才是奢侈的真谛,对这种人来说,他们反而不会执着于服饰这些小东西的品牌,服饰不代表身份,不代表态度,在大多数场合,服饰不用为他们发声,退回到了最原始的蔽体舒适层次。

和这种人打交道,的确比和Ceci这样的登山人要省心得多,金曼曼每天或隔天会给荀嘉明做简报,讲述一下工作的进度,她准备学开车,因为她经常要去工地看看,没有车,来回打车真的很贵也很不方便,即使这些支出都可以报销,但金曼曼还是有点舍不得。

【今天开始按照设计图重铺水管了,我在每个房间都装了四角度摄像头,监控网址列表如下,嘉明哥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然后每个房间都是落实到责任人的,每天都要在工单上签字。监控录像可以保留十年,如果有疏漏的话,后期可以追责。每个监控点位都标注好了,后期会拆除,然后您入住以前也建议来做一次摄像头排查。】

这样安排,工费当然要比原本高,要高出五成左右,因为物业这里联系的施工队,服务惯了有钱人,开价就是高,用他们只图一点,后续维修也是他们负责,所以他们是最尽心的,很多时候找本地的施工队装修,就是因为这一点。其次,工人谁也不喜欢在监控下干活,只能多给一点激励金,提高他们的干劲。

金曼曼做的每件事她都会附上决策的过程,本以为荀嘉明不会在意这样的小钱,没想到他不但都仔细看了,还夸奖金曼曼,【很棒,这就是我想要的服务】。

当然了,就猜到你会喜欢这种掌控感。不然摄像头装来难道是我在看吗……

金曼曼发现自己大概是真有点做这行的天份,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很擅长偷懒,从林俏开始,她就发现,这种服务业,其实最重要的不在于是否完成了最初的目标,而是在于能否让客户满意,迎合到他的心理。

荀嘉明做任何事喜欢从合同说话,受不了大陆这里的野蛮生长,那她就把什么都搞得很完备,我不能保证后续使用还会不会出问题,我能保证你有一个完善的追责机制。这些工单、签字,至少代表了活生生逃不掉的责任人,荀嘉明知道自己的怒火有了着力点,他对整个装修工程的满意度就会提升很多。

这套理论又一次获得成功,荀总对她的服务显然越来越信任了,每天简报他几乎都会及时回复,还会多聊几句,金曼曼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信号,好像荀嘉明在等她靠近,至于他为什么自己不来,金曼曼也不知道,可能从小到大,荀总都是被动的被追求者,天下间还没有女孩值得他主动,金曼曼这样,在他的圈子里较低质量的人类女性,当然也不具备这个资格。

由得他去吧,金曼曼想,感情上的事她并不着急,当然还是赚钱第一,林俏说她天生就吃这碗饭的,金曼曼不予置评,不过,她的银行存款正在飞快增加,每天也的确都相当的忙,代购包包,协调一群小陪玩的关系,又要到别墅来,三单Case已有点忙不过来了。

金曼曼甚至认真在考虑找助理的事,因为林阳还在不断给她带新的业务,还有张总一帮老头,也向朋友介绍,金曼曼‘是个有办法的人’,很擅长于帮助这些空中飞人们花钱。

这些空中飞人们可有得是地方用得上她,金曼曼在车上一直不断打字,和荀嘉明聊完物业那边,又去聊房产中介——张总的一个朋友,想要在S市对自己的房产重新布局,房票不是问题,已经弄到了,但现在他想在全城比价,找到五年后回报率最高的房产,而且不愿完全听信中介的忽悠,于是引入金曼曼做顾问。

金曼曼自己买房的想法还在酝酿呢,已变成S市房产专家,满脑子的上车盘地铁盘核心盘未来盘,盘盘相扣,她做梦都梦到一大堆碗盘。

【如果低于1300万的话,基本在市区是没有什么体面的新房了,陈总的价格还是坚持在700万之内的话,我们只能把目标缩小到周边地区的次新二手房,地铁盘为主……】

【姐,昨天的事你知道吗,庄叔和张爷爷在车上怼起来了,我觉得好尴尬……】

【亲爱的,你下午能回来吗?我明天下午有空,可以和你一起去国金接包——】

【金小姐,工人和我反馈,你们的监控有一个掉下来了,你这边画面能不能看到始末?】

杂七杂八的信息几乎每秒都在往外跳,单修谨和她说话时,说到第三遍金曼曼才猛地回过神,“啊,什么?”

“我说,你看窗外啦。”

单修谨让她看,“这条河是不是很美?像不像你以前给我看过的那幅画。”

但金曼曼已经有点忘记她什么时候给单修谨看了什么画了,她闭上眼在所有繁杂庞大的信息流中努力回想自己以前的画作,但她想不起来了,那些曾经的画像是蝴蝶,撕破画布,自由自在地飞到了青天高处。

“是很美。”她只能干干地回答。

单修谨看看表,“才八点多——你要去N市干吗来着?反正不管干嘛,我们预计十点到,只剩六十公里,时间都还来得及。”

他把车开到野地里去,停在河边的草地上,打开后车厢,取出两张露营椅邀请金曼曼, “在这坐一会?一起赏赏景吧。”

金曼曼几乎目瞪口呆,她甚至完全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还做过这样的事,但是——她的确是做过的,好像也的确是和单修谨一起,但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小河,河里油绿色的水草,忽然间她感到自己仿佛正处在泥沼里,难以呼吸。费尽力气她也只能微微一笑,走到单修谨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呆呆地看着河对岸浓密的树林和隐约的村落。

单修谨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真美。”

金曼曼突然眼眶发热,她不得不用力眨眼,才没有马上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