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氏这两日心情有些不太好, 或许也有些累了的缘故,竟连装着高兴的样子也装不多像了。

日日去太子妃跟前晨昏定省,不但太子妃看出来了, 就连徐静依和萧清音也看了出来。

私下里, 只她们姐妹二人独处时, 也会提几句孟氏。

“说起来,大嫂也是可怜人。”萧清音如今解开心结后,便一心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一旦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身边的男人和自己的孩子身上了, 她才知道, 原来丈夫的偏疼独宠,对妻子来说, 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并且, 她也会为自己孕间时为丈夫张罗妾室一事而感到羞怯和脸红。也庆幸, 还好当时未撮合成, 否则的话,自己这会儿怕是得哭出几缸的泪来了。

萧清音感慨了一番孟氏, 撇开别的不谈, 同为女人的话,心中也总会为她鸣不平的。

徐静依的感受和萧清音一样。

“这若是换成我家王爷或是你家的, 早去宫中请旨去了。添个名单的事儿,我不信皇祖父皇祖母会不肯。只是嗣王不去说, 嫂嫂心中也怪难受。”

萧清音说:“母亲应该也看出来了,从前她是多么八面玲珑的一个人, 如今却是日日寡欢的, 想看不出来都难。”

徐静依点头:“估计是真的伤心了。”

其实设身处地去想的话, 也是能理解的。若换作是她们, 她们未必能比孟氏做得还好。

毕竟同为女人, 就算从前再有不愉快,也不会因此就幸灾乐祸,反倒还会生出点悲悯之心来。

那边,待徐静依同萧清音都离开后,太子妃特命人又去将孟氏叫了回来。

“你这两日都闷闷不乐的,可是为着秋猎一事?”孟氏回来后,太子妃开门见山就问,也没兜圈子。

孟氏既然没刻意去藏着情绪,就是不怕被看出来的。她心中憋闷太久,也需要一次不守规矩的放纵。

故太子妃这样问时,孟氏也没圆话,只应了声是。

太子妃叹息一声,倒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便劝导她道:“你定是瞧见了二房三房的过得好,便为自己鸣不平了。便也会想着,为何自己的夫君不能如她们的夫君一样,只守着自己?但这世间,如二郎三郎一样的痴情男儿,还是极少的。”

“你只看到了他们,只觉得他们那样的夫妻相处方式好,但有没有也看到别人呢?远的不说,就是太子,皇帝,他们又何尝不是三宫六院呢?我如你这般大时,也难受过,夜里也一个人偷摸摸哭过,但后来知道哭也无用,也就不哭了。你如今是嗣王妃,日后就是太子妃,再之后就是皇后。难道,要皇帝只独守着你一人吗?历史上倒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皇帝,但毕竟屈指可数,大多数都是有妃嫔的,只是多和少的问题。”

这样被安慰,孟氏心中似乎好受了些。

是啊,她只看到了萧氏和徐氏,又何曾抬头往上看过呢?母亲,皇祖母,她们不也同自己一样吗?

或许……人总归都是不能十全十美的,得到了这个,必然要失去那个。

但萧氏和徐氏就近在眼前,都是妯娌,日日都能见到。瞧见她们那样的开心,她心里多少都会有些不自在。

孟氏也知道,既婆母都来宽慰自己了,若再矫情,就是不识抬举、有失宗妇本分了。她这样的身份,是不允许她耍这些小脾气的。

偶尔不高兴一下,婆母或能理解自己,但挂脸久了,他们怕只会觉得是自己不好。

这样想着,孟氏只能心内轻叹一声,然后顺势应了话说:“是,儿媳明白了。”

到了秋猎出行这日,寅时才过,太子府内各院就陆续亮了灯火。

阖院上下,但凡有些身份的,除了孟氏外,其余都在随行名单之列。甚至,连魏良娣盛良媛,都母凭子贵,得了这样的机会。

昨夜梁护是歇在主院这边的,这会儿一早起床,也是孟氏服侍的他穿衣。

梁护抻开双手立在衣架前,一边由妻子帮忙整理衣角,一边想着已孕数月即将临盆的姨娘阮氏,不忘提醒说:“阮氏身子娇弱,生产时怕是要吃些苦。若能等到我回来还好,若是不能,还望王妃能好好安抚她。”

听着这些,孟氏犹如锥心蚀骨,她真的很想脱口而出一句“既然王爷这么担心,那不能不去吗?只留在家中守着她就是”。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样做。

孟氏心中是很难过的,所以虽没任性,但也不会再如从前那般百依百顺了。

说出来的话仍是温柔体贴,可话锋中却是带了些刺的。

“女子生子,本就不是易事,阮姨娘这顿苦,是要吃的。”她语气轻轻软软的,答话也没能停下手中动作,很快就帮眼前男人穿好了衣裳,后又帮他收拾了衣角。

梁护垂眸望着她,半晌问:“你是怪我没进宫去请示祖父祖母,带你一道去猎苑?”他自是感受到了她话中的不悦的。何况,这几日来她一直神色不虞,似有气在心里般,他也是看在了眼中。

一直没问,不过是觉得她不该这样。今日问了,也是因为觉得她气得有些莫名其妙,且过分了,所以这才想着该好好解决一下。

孟氏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抬眸望来一眼,却是笑说:“王爷在说什么笑话?妾怎可能为了这点小事怪王爷。只是觉得……王爷方才的那些交代有些多余。即便王爷不说,妾也会好生照顾阮姨娘生产。王爷这会儿特意提,倒显得妾自私狭隘,心中容不下人了。”

梁护说:“知你不是这样的人,本王也不过随口一说而已,没有不信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既她不愿当面锣对面鼓的说,那他也就不提,也算是给彼此的体面。

省得真的当回事来说,反倒伤了夫妻情分。

见他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曾对自己有只言片语的宽慰,孟氏只觉心中一阵酸楚。但酸楚过后,蔓延出来的则是一片寒凉。

渐渐的,孟氏也不太愿意再为他挖心挖肺,不愿再同他交心了。

其实她还是很好哄的,方才他若能真心安抚自己几句,她定会感动又感激。可他连安抚一句都不愿,反倒觉得是她在无理取闹,不免就叫人寒心了。

平日里,私下他不知安抚轻哄过阮氏多少回。就连她即将临盆,他也要亲自来嘱咐。

可到她这里,仿佛她付出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母亲那日劝她,其实有一句是不对的。祖父父亲虽也有妾,但他们待自己的结发妻子从来倚仗尊重,反而同妾室不曾交心。

但嗣王呢?她这个妻子似乎只是他的一个管家,那阮氏倒像是他的结发之妻了。

若他但凡能不过分的宠爱妾室,但凡能更偏爱她这个正室一些,她也不会心中生出那么些的委屈来。

秋猎是在皇家猎场,浩浩****一行人过去的话,途中得走个一天半时间。前一天一早出发的,次日中午之后才到。

车队一停下后,徐静依就跑过来寻萧清音。二人商量着,若机会合适的话,就这会儿去寻了傅文雅来比,也未尝不可。

那边,傅文雅自从接到萧清音送去的帖子,心中的狐疑就没停止过。而这会儿抵达了猎场之后,她更是心中有所慌张。

因为她知道,如今二人关系既已破裂,凭她的性子,是不可能再虚以委蛇,再强续前情的。她这么殷勤,必然是非奸即盗。

思虑一番后,傅文雅决定不坐以待毙,只主动出击。

与其坐以待毙,时刻都慌张着怕她来找,不如大大方方的主动寻过去。

左右外人又不知道她们之间闹了矛盾,外面面前仍装着交情不错的那样子,那么之后就算她要说什么,也得好生掂量掂量了。

这般想着,傅文雅直接寻了过来。

听帐外侍女禀说陆少夫人请见,坐帐内的萧清音和徐静依二人相互望了眼。彼此交换了个神色后,萧清音才说:“快请傅家姐姐进来。”

傅文雅进来后,见徐静依也在,她一点都不惊讶。

笑着依礼数问了二位郡王妃安后,傅文雅就当是没有发生过之前的不悦一样,仍如从前一般。

“就知道静妹妹也在,那我这会儿来,正是时候?”她笑着说了这些,见有侍女给她搬了凳子来后,她也就坐了下来。

徐静依道:“有多年没见傅姐姐了,今日我们三个能在这里重新聚上,也是难得的缘分。”

萧清音也说:“是啊,想当年我们都还云英未嫁的时候,可是常常能跑马奔走在围场上的。后来各自嫁了人,需守着规矩,就再没能这样过。这回想着,傅姐姐难得回京一趟,又恰逢秋猎,不若咱们三还如从前一样,也不枉当年的一场交情了。”

傅文雅知道,事情肯定远不只这样简单。但她一时猜测不透,故只能见机行事。

傅文雅谦虚说:“我这些年随夫守在边境,那里风沙大,气候不好,我身子到底不如从前了。也不知……如今还能不能马上一展风采。”

萧清音说:“也不是非得比出个胜负高低来,只是你我姐妹一起切磋切磋,顺便怀念一下过去。再有阵子傅姐姐你就要回去了,下次再见,遥遥无期。”

傅文雅心里始终捉摸不透,但想拒绝,一时又寻不到什么借口。

若一再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也说不过去。既能过来,又能走动,还能不适到哪儿去呢?

若她们真有什么算计在等着自己,这会儿避开了,之后还会再遇上。不如索性就应了,届时见招拆招,也未尝不可。

这般思量着,傅文雅也就松了口,说好。

这会儿萧清音什么都没谈,只纯粹忆旧。会说说过去发生的一些事,也会说这几年来她们身边发生的一些趣闻。

傅文雅婚后未必如她信中所写的那样好,如今又见她们二人一脸洋溢着幸福的样子,更是心中难平。

当年她同萧氏一同看上了陆简,可陆简偏偏对萧氏有意。她费尽手段捷足先登,原以为自此之后就尽是舒心日子了,而萧氏必然会因此而郁郁寡欢、愤懑不快,却没想到,婚后继续过舒心日子的却是她,而那个真正郁郁寡欢愤懑不快的,却是她。

永昌郡王她虽不曾见过,但却耳闻过。凶名在外,心狠手辣,虽贵为郡王皇孙,但脾气若不好的话,远不是个好夫君人选。

当初得知她竟高嫁到了太子府,且成亲对象是这位郡王时,心中还暗生过欣喜和雀跃。后来婚后,她故意常送信过来,告诉她自己过得有多幸福。

她原以为她婚后日子不好过的,却哪知,那位恶名在外的郡王,却唯独他的这位妻疼爱有加耐心十足。

那日她在太子府见到她时,心中压抑许久的那股子妒意就又瞬间涌上心头。因为看她的气色就知道,她婚后的日子一定过得很好。

再看她所出之子百日宴的排场,也能看出来,她在皇室很得宠。

她的婚后生活,同她之前预料的全然不一样。再想想自己,一潭死水般的婚后日子,她就瞬间撑不住了。

因撑不住,才在那日那么轻易的就卸下伪装来。因为嫉妒、愤懑的情绪,已经使她面目全非了。

最后也不知在帐内陪坐了多久,直到外面天色晚了,侍女说是马上要传膳了,傅文雅这才趁机起身道别。

因坐得久了,起来后腿有些麻。也因听了很多她不想听的,这会儿头晕脑胀,身子很不舒服。

好不易出了闷人的帐篷,出来后立刻深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的气息。才缓过来没一会儿,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一身玄黑锦缎的年轻男子。

男子生得高大挺拓,气质威武不凡,面相虽略有凶相,但那张脸却是极英俊的。

看他的样子,倒像是哪个身份贵重的将军。直到身边侍女已经远远福身请安唤他郡王,傅文雅这才也后知后觉的俯下身来,赶忙也请了安。

梁忠目未斜视,看也没看傅文雅一眼,只缓步越过。

待走到帐篷门前,梁忠才问侍女:“王妃可有歇下?”

那侍女说:“三王妃还在里面陪着说话呢,方才陆少夫人也在的。”

梁忠似是这才反应过来,然后回身望了傅文雅一眼。看在妻子面子上,这才唤了她起,算是打了招呼了。

唤了起后,梁忠则伸手抻了门帘,进了帐篷去。很快,徐静依便也出来了。

傅文雅似是在特意等着徐静依一般,走得极慢。见她出来后,她则直接站在了原地等她。

徐静依见状,也就走了过去。

傅文雅是想从徐静依这边探听出点什么来的,虽然知道她们应该是一伙儿的,但若这会儿能策反,或是能打探到点有用的东西来,也算能让自己之后心稍安定些。

傅文雅便提了过去,说当年大家一处玩闹时,大家都很喜欢徐家的这个小妹妹。也提了自己,提自己当年怎么照顾她,怎么对她好。

徐静依一一听在耳中,自然也明白她的用意。

傅家姐姐当年是对自己不错,可她又何尝没以真心相待呢?所以只谈她对她的好,俨然是不公平的。

而且,如今谈这些,她也不是步知她的目的,不过是想从她口中套话罢了。

她能背叛萧姐姐吗?那她成什么人了。

何况当年之事,也的确是她有错在先。而且她们如今所谋的,也不是要她如何,不过是不希望事过之后,她再拿那信物做文章罢了。

只要她日后不太过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那么她同萧姐姐也不会再翻从前的旧账,更不会说主动害她了。

她们所求,不过是不被害而已。

求个日后的心安而已。

其实是可以私下里问她要的,但凭她从前做过的事儿,如今却是信不过她的品性了。万一提了“信物”二字,再提醒了她什么,叫她有防备呢?

所以,徐静依只虚以委蛇着,不该透露的字她半个都没透露。

傅文雅说了半天,说的口干舌燥,可身边的人一直装傻,就是故意避开她想知道的不谈。久了后,傅文雅心中多少也有些明白了。

人家近水楼台先得月,早一条心了,她不过是个旧人罢了。

次日,徐静依又过来萧氏这里时,也顺势把昨儿傅文雅刻意路上等她的这些事说了。

萧清音听后好笑道:“咱们这一招果然好,果真叫她怕了。虽不是真要害她什么,但能让她这样提心吊胆几日,也算是报了从前的一口恶气。”

如此故意晾了几日后,差不多到了秋猎快尾声时,萧清音才在人多时当着众人的面向傅文雅发了战帖。

“傅姐姐,不如你我比试比试?”一身骑马装立在猎场上,目光望着原处正坐马上来回奔驰的人,她忽然心中也痒起来,想也落马驰骋而去。

是按着计划在邀请她比赛的,但这会儿想骑马的心态却不一样。目的是一回事,但更多的,她也是想那样恣意快活的再继续回到这样的马场上吧。

也当是……彻底同过去道个别了。

如今之后,她将只关注眼下,只同身边人好好过日子。

几个都是将门之女,旁人听说她们女郎也要比试,立刻都把注意投落到了这边来。

傅文雅不但是将门之女,如今也是将门之妇。这会儿又当着这么多人面,她骑虎难下,不能不应。

她想着,等了这些日子,总算是等来了。

既然总要一刀,不如这刀快快落下来。

“好。”应了后,傅文雅又问,“怎么比?又下什么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