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郡王一事昭告天下时, 其王妃的身份自然也一并随皇榜昭告了天下。当时郡王和王妃间的故事,还在民间各座茶楼被编演成各种话本来说。所以,傅文雅当然知道如今武安郡王妃的身份。

她们本就是自幼一处玩儿大的, 既都嫁来了太子府, 成了妯娌, 不可能不走得近。

所以在这里得遇徐静依,傅文雅并不惊奇。

傅文雅为人处事的原则就是不轻易得罪人,除非这个人不得罪不行了, 否则她就算心中再清楚明朗或许这个人早同她敌对关系的人做了知己朋友, 她也会逢场作戏,至少维系住面子上的情分。

不过须臾, 她面上阴霾一扫而空, 转怒为笑起来。

“是静妹妹吗?”傅文雅瞪圆双眼, 一脸的惊奇和欣喜, “几年未见,静妹妹出落得越发娇俏妍丽了。”

徐静依却谦虚说:“傅姐姐谬赞了, 我不过平平之姿, 如何都不能同姐姐们相比。”又夸她,“倒是傅姐姐你, 早耳闻了你同姐夫在北境之地的英雄事迹,小妹心中着实钦佩得很。”

傅文雅道:“我一女儿家, 哪有什么英雄事迹,不过都是传出来的而已。”她笑, “是将军指挥有方, 打了几回胜仗, 他在百姓们心中声望高。我嘛, 不过跟在他身后照顾他生活起居罢了。”

若不知萧姐姐之事, 徐静依自然不会觉得她说这些是故意的。但既知道了当年他们三人之间的来龙去脉,徐静依心中就自然有杆秤在。对她此番所言,也是心中有数,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心中明了,但却不动声色,徐静依只附和着她话说:“姐姐姐夫恩恩爱爱的样子,真叫人羡慕。”目光又落在一旁傅文雅的两个孩子身上,也是一顿夸,“这姐弟俩乖巧懂事,叫人瞧着便心生欢喜。”

傅文雅笑着说了句“你可别夸他们了,回头当真”,又俯身去,叫一双儿女唤徐静依一声姨姨。

两个孩子倒是懂事,乖巧喊了人。徐静依笑望着他们,清脆应了一声。

“姐姐怎么这么急着走?难得我们三个很久没一处闲聊了,不如进去再坐坐?”又说,“我同萧姐姐还好,以后同一个屋檐下住着,想见随时见。姐姐这次一走,就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了。”

傅文雅脸抽了抽,还尽力保全着体面,只摇头拒绝说:“不了,得走了。”又说,“若是有缘的话,总有再见的机会。”若是无缘,这辈子再不相见也无妨。

徐静依没再刻意留,只笑着点头:“那就不送姐姐了。”

“不必送,就此别过吧。”傅文雅道了别,一手牵一个孩子,侧身离开了。

徐静依望了她背影一眼,没久留,而是踏过门槛,去了院儿里。

萧清音这回算是真放下了,瞧见徐静依来,立刻迎了过来。

“你方才在门口遇上她了吗?”她主动提起傅文雅。

如今再提起时就是随口一说,也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心事重重了。

徐静依见她神色不错,就知那件事应该算是彻底过去了,便笑说:“碰上了,随便说了几句。她既和姐姐这里彻底撕破了脸,也该和我不会多交心了。再说日后大家天各两方,各过各的,估计也难再有相见的时候。倒是姐姐,这回彻底放下了?”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便进了内室,萧清音拉着她倚窗坐下。

“当年我给过她一件信物,叫她转赠陆少将军,她答应了。那些日子我在家日日等夜夜盼,最终盼来的却是陆傅两家结亲的消息。很快的,她同陆少将军便成了亲,又随夫去了北地。这些年我始终不明白,她当初既答应了我,又为何不守承诺呢?”

“今日才知道,原她本身就不是个信得过的人。当然我也有错,年少时无知,险些私相授受,如今想来也是心有余悸。至于那个人,我想在他同意和傅文雅结亲时,我就该放下了的。不管是何原因,他既能答应娶傅氏女,就说明我在他心中也没多少分量。如今正好,各过各的,各自安生。”

能看出来,她这样的神色和这样的语气,是真将前尘往事放下了,徐静依也很为她高兴。

只是……

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件事,不免又蹙起眉头来。

“那当年那信物……姐姐后来可要回来了?”徐静依身为局外之人,自然思虑得更全面些。

经她这一提醒,萧清音这才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对啊,信物还在她那儿,方才二人见了面,提到了信物,但她却也没有拿出来送还的意思,她是何意?

难道……

如今已不再信任她这个人,既不是友,那便就是敌。凭她的心思和手腕,若是敌人的话,方才又闹得不愉快,她未必不会害了自己。

万一她心生恶毒,将她当年交给她的信物随便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再回头来污蔑她清白……那她真是怎么都洗不清了。

这样想着,萧清音心又狂跳起来。

“这可怎么办?”彻底放下了过去的萧清音,如今身上再没了清寂,着急起来也如常人一样。

徐静依脑子飞速转着,然后双眼一亮,突然有了主意。

“再过些日子,是不是要到秋猎了?”徐静依问。

其实也不必问,每年春秋两猎,是皇家雷打不动的活动。

萧清音从前虽从未积极参与过,但却是知道时间和行程的,她茫然点头:“是。”但又问,“又如何呢?”

徐静依说:“她千里迢迢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想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的,必然是要留到秋猎之后。姐姐隔几天给她下个帖子吧,就说旧日姐妹难得一叙,如今又恰逢秋猎,届时邀她一战。不,帖子不必下到她手上,下到傅夫人手上。”下给她,她万一不去,凭她的心眼儿,可是能想到很多借口的。

“待到了猎场,就当着众人的面邀她比赛,彩头就是当年那件信物。你当然不能说是信物,就说是当年送她的礼物。赢不赢的,其实无所谓,只要让大家知道你当年是有件贴身的东西在她那儿的就行。这样一来,日后就算她以此信物故意栽赃,也好分说了。”

听完后萧清音豁然开朗,立刻就赞道:“你从小就机灵聪敏,没想到如今大了,越发沉稳了,还这么机灵。”又来握住徐静依手,“静儿,这一劫我若逃过去,日后但凡你有所求,我必不推辞一句。”

徐静依就笑了:“你们夫妇怎么回事?都很喜欢给我承诺吗?”

“什么?”萧清音懵了。

徐静依就说:“那回路上遇到二哥,他说自从我来了后,你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心中十分感激于我,非要应我一个承诺。我拗不过,只好答应了。如今你又再应我一个,那日后你们夫妇岂不是都要拿捏在我手上了?”

萧清音笑:“拿捏在你手上就拿捏在你手上,你值得。”轻轻抬手刮了下她鼻尖,“我也足够信任你,知道就算你日后提什么要求,肯定也不会过分。”

徐静依立马就说:“瞧瞧,应我承诺还要故意提醒我,叫我日后不要提过分的要求。”

萧清音被逗乐了:“真是拿你没办法,好的时候那么好,故意噎人的时候我看你也坏得很。”

笑闹一番后,各自又言归正传了。

计划一切都布置得好,可每年秋猎随行名单,都是宫里拟好传下来的。

从前几年萧清音一直没参与过,或许宫里在拟名单时,也就不会加她的名字。

“这个好办。”徐静依倒不担心这个,“一会儿你找你家郡王,我找我家郡王,我们都好好商量,想他们会帮忙的。”

萧清音想了想,觉得也是,若她开口了,王爷必然会同意。

想到这里,萧清音不免心下也暗暗生起一种奇妙的情绪来。是雀跃的,也是安心的。

虽说最初嫁过来时,她非心甘情愿。但嫁来多年,他对自己的好,她是瞧在眼中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呢?她便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接下来,便是各人劝服各人的夫君,所以回了倚水居后,见顾容庭人在,徐静依就立刻寻个合适的机会同他说了秋猎之事。

“如今秋高气爽的,我也很想跟着去透透气儿。听说事先宫里会拟好名单,我怕把我漏了,王爷回头帮我说说情?”

说别的事儿说得好好的,忽然提起这个来,顾容庭着实有愣了下。但再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也好。

上回春猎时她没去,夫妻小别数日多有不惯,这次若能一同随驾,也算他们小夫妻一次特别的经历了。

于是只略恍了会儿神,顾容庭就应了下来,道:“你真想去的话,此事并不难办。”秋猎与春猎不同,春猎连皇帝都不带后宫女眷,他们这样皇子皇孙,或是臣子,自不好提这个请求。但秋猎后宫是要随行的,朝中很多有了品级封号的外命妇,很多也会随行。多加一个郡王妃,根本也不是什么难事。

何况,她本就是将门之后,皇祖父若知道了她想去,说不定心中会很高兴。

“只是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这才是顾容庭好奇的重点。

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稀奇的,估计就是马上要到秋猎了,她又是才从捧霞阁那边回来的,或是谈到了年少时候的一些事,她便同永昌郡王妃约好了一起去。但即便自己心里有所猜测,也很想她能亲口向自己说出来。

她亲口说的,同他自己猜的,自然不一样。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徐静依实话实说了一半,保留了一半。只说了她同萧清音的约定,没提傅文雅半个字。

虽然他们夫妻如今越来越好,几乎是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甚至,之前她娘家的一些事她都毫无保留的全说给了他听。但在萧清音一事上,她却是慎重再慎重的。

女人间的秘密,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果然如他所猜,顾容庭便点了点头。又为彻底定她的心,他便给了十足肯定的答复。

“放心吧,到时候必能如你们所愿。这几日你便好好收拾一下,看看要带什么东西。”

得到这样肯定的答复,徐静依心里很踏实。其实还没去做的事,他可以不必这样给肯定答复的,但他给了,徐静依也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彻底放心,这几日不必再为这事儿而烦神。

这个好,她心中自然明白。

夫妻相处到现在,很多时候很多事其实不必多言,彼此心中都有数。比如说现在,彼此心中都明白,只是谁也没有多余的挑破了来说。

徐静依只是郑重应了声,然后二人又说去了别的。

最开始重生回来时,她一直想的都是要同他好好过日子。但也没想过,这一世她不再耍脾气后,夫妇二人竟可以把日子经营得这样好。

虽没有轰轰烈烈,但就这样细水长流的过,她也觉得很温馨。

如今娘家事解决得差不多,她同丈夫感情也经营得好,要说牵挂,就只牵挂那个一直流落在外,还不知是生是死的胞出兄弟了。

见她眉眼细流般笑意转瞬即逝,骤然间,便眉心紧锁愁云惨淡,顾容庭就知道她又担心起那件事来了。

“放心吧,迟早会有消息的。”他尽力安抚,“魏三哥那边每隔三日便会回信一封,不管有没有进展,总归是尽全力在查的。天下虽大,但只要不放弃,迟早有一天你们姐弟会团圆。”

不得不说,有他这几句宽慰,徐静依心中好受很多。

虽然还是没有什么眉目,但他的这番话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徐静依心中感念,便朝她俯身过去,伏靠在了他胸膛上。

顾容庭似是没想到会这样,略让了下,然后立刻将人接住。

并以更热情的姿态回应。

顾容庭既给了允诺,事情自能十全十办成。

不但他这边把事情办成了,就连二房梁忠那边,也应了妻子的请求,做到了在随行名单上加了妻子萧氏名字。

徐淑依自被贬黜为妾后,肯定不能再在随行之列。梁秀又还没再娶,所以如今太子府上,也就三位王妃。

三位王妃中,偏是除了嗣王妃外,其余二位都得到了随行的权利。

孟氏从前是不太在意这些的,左右她也忙,如今婆母渐不管府上事务,大小事宜皆由她管。府上零碎的大事小情也多,就算有她,她也未必得空去。

只是没有比较的话,她心境还能好些。如今一同二房三房的比较上了,她多少会难受些。

晚上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时,她也会在想,自己成日里忙来忙去的,这一切都值得吗?

娘从小就教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如今她事事皆以夫婿为天,到底值不值得?

都说以真心换真心,她自认自己不论是身为妻子,还是身为嗣王妃,都已做得很好了,可她得到的却永远没有那两房得到的多。她也想夫婿只独爱她一人,也想他后院干干净净的,也想在她怀孕时,他不曾纳过妾室。

也想他能够主动顾虑体贴她一些,偶尔也嘘寒问暖,问她是否累了,是否也想伴驾随行,去郊外散散心。而不是每回他们夫妇二人碰面,说的都是些无关风月的事儿,而他所有的柔情,都留给了那二位。

他们都说,身为正室嫡妻,就该有嫡妻的样子,去同妾室争宠,这是自降身份。

她从前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如今,她的观念却有些颠覆。

那边傅夫人收到了太子府送来的帖子后,倒十分高兴,立时就差人将女儿叫到了跟前来。

“你自幼便家中呆不住,这样的活动你素来是最喜欢的。只是若皇家不提,咱们也不好硬要了名单去。瞧,这下好了,永昌郡王妃特意来了书信,说是同宫里头说好了,届时邀你一道去。你们两个闺阁时便就是姐妹,如今虽各自嫁了人,但昔日的情分还是续上的好。”

“永昌郡王妃?”傅文雅一脸的不可置信,狐疑着接过母亲手中帖子来看后,更是眉心深锁了起来。

“怎么了?”见女儿神色不对,傅夫人忙关心问。

傅文雅却摇头,只缓了神色笑道:“只是没想到而已,有些意外。”

傅夫人道:“人家如今虽做了郡王妃,到底也是个念旧情的。你们都几年没见了,如今一起去玩儿,正好多说说话。”

傅文雅嘴上应了是,心中却在想,这怕是鸿门宴。

但她也实在想不明白,萧清音到底会怎么对付她。

这几日,不但孟氏辗转反侧睡不好,傅文雅亦是如此。

未知,才是最令人提心吊胆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