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也知道, 从前都没告诉过她,甚至没暗示过她,她一直都当自己是侯府嫡女的。如今却告诉她, 其实她连侯府之女都不算, 连庶出都不是, 她自然一时难能接受。

“娘知道,娘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了,可事实正是如此。娘从前都没说过, 也是想你能一辈子无忧无虑的做侯府里的嫡女, 想你能够凭借这个身份觅得一门好亲事。如今,你做到了, 娘也就不想瞒你了。淑儿,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说, 你要能是我的女儿就好了吗?如今事实正是这样的, 你可开心?”

柳氏是一脸的殷殷期盼,她盼这日都盼多少年了?

可这对徐淑依来说, 绝对不算什么好消息。

她接受不了。

“姨娘……你……你是在骗我的吧?”徐淑依不敢相信, 也不肯相信,所以她明知道这多半就是真的, 但却一直摇头,“姨娘这玩笑可开大了。”

“淑儿。”柳氏也懵了, 这个时候她也看出来了些什么,她心里突然难过起来, “你从前不是一直都说, 若我是你亲生母亲就好了吗?如今你如愿以偿了, 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从前是不止一次这样说过, 当时赌气母亲待大娘更好, 所以当时说这些的时候她也是出自真心的。她觉得只有在姨娘身上才能感受到完整的母爱,她想给她当女儿。

可想是一回事,但事实真是这样的时候,她却又不想这样了。

她当然想做嫡女了,怎么可能会愿意沦为庶出?

“姨娘,若我真是庶出的话,凭我的身份,怕在太子府里更会沦为笑柄。哪怕如今,我在那儿日子已经很不好过了,你若真疼我的话,就当今天的话从没说过。”

“庶出?”柳氏却笑了,“淑儿,你是娘当年外头生的女儿,是娘把你掉包到侯府里来的。你不是庶出,你是娘和你亲爹嫡亲的闺女。”

听到这里,徐淑依才突然意识到她之前误会了些信息。是啊,姨娘入府时就是以她乳母的身份进来的,她又怎会是姨娘和父亲生的呢?

可若她不是父亲生的,她别说侯府嫡女了,她连庶出都不是啊。

徐淑依突然脑袋嗡嗡直响,她根本不想再听下去了,一个字都不想。

“这不是真的,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她一个劲摇头否认。

之前看面前之人脸上的伤时十分生气,如今再看这样一张脸,也是生气。只不过,之前是气打她的人,现在是气她。

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呢?就不能像从前一样,一直瞒着她吗?

为什么从前能瞒十六年,如今却要戳破挑明?

从前以为她给自己的那份母爱是特殊的偏爱,哪怕没有血缘关系,也能待她犹如亲女,甚至待她比待啸哥儿还要好。可如今再回头看,却觉得一切都很可笑。

她为什么待自己好呢?不过因为她就是她的亲生女儿,从来就没有过那种特殊的偏爱。

而她在她身上,是有利用之心在的。

她把她换成侯府的女儿,对她好,不过是想利用她罢了。看,如今一切如她所愿,就开始来索取求回报了。

如今的徐淑依看明白一切后,再回头去想从前的很多事,她对柳氏的心就不如以前那般坚定了。

哪里有什么偏爱呢?不过也就如此。

柳氏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母女相认时,竟会是今日这种场面。她无数次想象过,没有一次不是母女抱头痛哭相认恨晚的。

说实话,女儿的这种反应实在出乎她意料,叫她寒心。

但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今日寻她来,是有极重要的事要说的。

“淑儿,娘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个,娘能理解。但今日寻你来说这些,娘是有事相求的。”

看,果然吧,果然开始求回报了。

徐淑依挑了挑眉,孤傲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说。

“有什么条件,姨娘只管提。但凡我能做到的,绝不皱一下眉头。”

她也想过了,不论是何居心,好歹也对她好过一场。曾在她受委屈、觉得母亲疼大娘比疼她多的时候,她从姨娘这里寻求到过安慰。这份好她有一直记得,所以,她会报答。

但也仅限于报答这个,若是她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柳氏一五一十把当年她是怎么掉包的事儿全说了出来,然后商量道:“我在侯府里只是个妾,虽说生了啸哥儿,可毕竟当年上位时不光彩,身份也不好,这些年除了得你爹爹几分宠爱外,也未能得过什么尊重。就更不要说,外头培养几个能用之人了。但你不一样。”

“你是太子府里的郡王妃,是当家的主母,你身边是有可以放心重用之人的。”

“姨娘说重点吧。”徐淑依不耐烦。

柳氏顿了一瞬,这才说:“今日夫人突然发难,不但打了我,还怀疑啸哥儿并非侯府之孙。我在她面前起毒誓,她也不信,说要好好查一下我的过往。查我我是不怕的,我就怕查到当年。当年我生你时,落难去的那个村庄,当时里面有一户李姓人家收留了我。而且,他们也抱过你,认得你左手手腕上的那块胎记。”

听到这里,徐淑依心情更是炸裂。

“那家人认得我手上胎记?那万一母亲查到怎么办。”徐淑依再也淡然不了,焦急起来,“这怎么行?这不行的……这不行。”

见她着急,柳氏心疼,她忙出主意道:“所以娘今日找你来,就是说这个的。淑儿,你能有今日实在难得,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了,若真真相大白,你不但失去了侯府嫡女的身份,你更是再做不得皇家孙媳妇。”

“那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啊姨娘。”徐淑依突然急得跳起脚来。

柳氏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寒光,接下来说出的话也是恶毒。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你暗中差派几个信得过的心腹,除之而后快。”

徐淑依惊得一时间没说话,但细想了想后,也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了。

毕竟是偷着出来相见的,时间也不能太长。说完了重要的事后,二人便各自散了去。

柳氏回自己院子,徐淑依则一个人晃**在偌大的侯府,突然间,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从前心中还有姨娘这个慰藉在,一回来,就想着要去找她。可如今,当得知一切真相后,她觉得连这最后的一个慰藉也没有了。

突然的,她就觉得,其实以前的日子才是真的好。

她是侯府嫡幼女的日子才是真的好。

如今竟很怀念从前了。

就算母亲更疼大娘一些又怎样呢?只要能让她恢复侯府嫡女的身份,她愿意不做母亲最宠的那个孩子。

很多东西,都是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如今再回首过去,就觉得,从前那点事算什么呢?

如今搁在眼前的,这才是最棘手的大事。

一路晃**,不知不觉中,竟晃到了袁氏院子来。

站在院落门口,抬头看着门头上的匾额,突然想到从前不止一次的,母亲亲自站在院子门口,笑盈盈等她过来的场景。如今再回想,心头难免不是滋味儿。

然后也会在想,若不是有姨娘的刻意亲近,她又怎会在比较中日渐对母亲生疏呢?若她同母亲感情浓厚,就算之后一切真相大白,念着从前她一切不知情的情分,念在毕竟做了多年母女的情分上,母亲也会护着她的。

都是姨娘的错。

从一开始,她就布了一手好棋。她为了自己能得荣华富贵,她连亲生女儿也可利用。

从前只觉姨娘最好,可如今却觉得,从前竟是自己错了。

立在门外深吸了一口气后,徐淑依鼓足勇气踏足进了院子去。守门的婆子见是府上二娘,立刻迎上来请安:“奴婢见过郡王妃。”又说,“大娘郡王妃也在呢,您也过来了,正好三人一块儿说说话。”

如今徐淑依的心境自和从前不同了,从前她连对袁氏都是爱答不理的,可如今,却能对袁氏院子中的守门婆子好声好气。

婆子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受宠若惊,于是对徐淑依越发殷勤起来。

徐淑依过来时,徐静依母女也正好才说完话。外头传说临安郡王妃到时,袁氏同女儿相互递了个眼色。

袁氏起身去迎,一应倒还如从前一样。只不过,毕竟心中知道了真相,她也做不到真正同从前一样。

所以情绪间,自有区别在。

这种区别徐淑依之前就感觉到了,上回母亲病重她们回府来侍疾时,她就感受到了母亲对自己的不耐烦和冷淡。

之前厌烦,如今倒过于热情,近乎有些讨好。

“娘。”她主动喊了她一声。可能是从前态度太不好了,如今她想转变,就算她愿意,也怕母亲和大娘疑心。

所以,徐淑依一时间也为难,倒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了。

袁氏呢,也是一应都心知肚明。既她知道实情了,想她伪装得多好,以她这个性子也是做不到的。最后,还是徐静依笑着过来,打了圆场。

“娘您身子还欠安着呢,快先坐下休息。”一边扶着母亲坐下后,一边又看向一旁徐淑依,问她,“二娘方才去哪儿了?怎么不见人。”

徐淑依忙说:“想着这会儿母亲身边有姐姐侍奉,我便去外头转了一圈。这会儿回来,也是想侍奉母亲左右。”

袁氏心中不屑,嘴上说出来的话也不大好听,她轻笑道:“我身边有大娘就行了,柳姨娘今儿吃了顿苦,这会儿想必也病着呢,你何不去她跟前孝敬?”

若是从前,得母亲这样阴阳怪气,徐淑依指定早撂挑子不干了。可如今,她却心中一点不满都没有。

“好歹女儿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你我血脉相连。姨娘再好,终究不是亲母。何况,女儿这次回来是得太子妃之意来侍疾母亲的,又怎能不分亲疏尊卑,去别人床前尽孝呢。”

这些话若是从前听到,袁氏定然十分开心。可如今得知一切真相后再听,未免觉得恶心。

何况她也知道,眼前这个所谓的女儿,她也并非真心知道悔改,这才来向自己服软的。她是得知了一切真相,不想舍弃这身份和荣华富贵,这才过来讨巧卖乖的。

又或许,这何尝不是她们母女两个又合手做出的样子呢?说不定,她们两个背地里又在想着要搅和出什么动静。

所以,她的话,袁氏也就只听听,过耳不过心。

“我也没什么病,就是今日想起来一些事,给气着了。”她望了徐淑依一眼,倒也说了实话,“估计也已经有耳报神把柳氏挨打一事告诉你了,实不相瞒,是我让人按着她打的。”

徐淑依脸上笑意僵了下,却也顺着说:“母亲这样做自是有这样做的道理的,女儿不管。”

袁氏目光轻落在面前年轻少妇身上,意味深长。其实以她的性子,她真想当场就拆穿她。但她得以大局为重,只能隐忍不发。

因袁氏也的确身子无大恙,故次日一早,徐静依徐淑依二人又回去了。

回去后先到太子妃那里请了个安,又把家中母亲病情说了后,这才各自回各自住处。

徐淑依憋了一路,直到回了伴云楼后,这才敢放下伪装来,稍稍露出些自己真实的情绪来。她沉着脸,面色异常难看。

也是这时,她才能真正的好好去想想这件事。

她虽不想承认自己的出身,可事实就摆在那儿,不容她不承认。

而如今,母亲因疑心姨娘身份,要去彻查姨娘的过往了,若万一查到些不该查到的,等待着她的将是晴天霹雳。所以,她必须提前做好准备。

要想一辈子捂住这个秘密,必须斩草除根。除掉当年村庄里李姓的那户人家还不行,还得将那个流落在外的男孩儿也一并除去。只要他再回不来了,那么她才能永远保住自己的地位。

这个时候,她不免又要对柳氏心生怨恨了。既当年已经做了,为何不做得妥善些?

为什么当初不直接将那个男婴掐死,而是只将他遗弃在外,任他自生自灭。若他当年就不在了,她的境况要远比现在好得多。

如今倒想起来灭口了,如今人都大了,再灭口,要冒多大的风险。

徐淑依心中一顿抱怨后,也别无它法,只能逼自己消下怒火,然后再强打起精神来面对之后的事。

那边,一整个白日徐静依都在等丈夫回来。既娘家那边的事全都向他坦白、丝毫没有隐瞒保留,那么如今需要他伸手帮个忙时,徐静依也不会客气。

母亲和祖母已经下了套让柳姨娘母女往里钻,虽说祖母她老人家身边也有几个常在外头跑的亲信心腹。但外头办事的,男人的人总比闺阁内宅妇人的人要好。

记得他前些日子说过,有去信到武家舅舅那边,想寻几个江湖中的儿郎来当亲信。办江湖中事,肯定得江湖人来办的好,若能得那些人去办这桩差事,肯定要比祖母身边的小厮靠谱很多。

江湖中人人脉广,届时,肯定也能更早的寻到那个孩子的下落。

心中这般思量着,徐静依更着急起来。

从前他天将晚时还没回,她也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傍晚太阳才落,她便命人去院子门前张望好几回了。

直到天边云彩彻底消散,外面儿天幕呈了蟹青色,外头去等门听话的侍女才急匆匆回来禀说:“王爷回来了。”

徐静依一刻也等不得,直接冲出门外去。

顾容庭走在黛青色天幕下,远远的,便瞧见一个人影朝他奔来。待稍近了些,他才瞧见那是妻子。

顾容庭忽而心头一动,脚下步子也不听使唤般,立刻加速起来,也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