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你了?”袁氏如今已不再是从前的袁氏, 她不再怯懦和好说话,她为了她那个遗落在外的孩子,现在一身的孤勇, “这么说, 柳姨娘是觉得老太太在撒谎?是老太太在诬蔑你, 往你身上泼脏水?”

柳氏当然不敢攀咬老太太,只能一个劲说是她们都误会了她的意思。然后就又是跪在徐世立腿边哭,流露出自己女人柔弱的一面, 望能因此激起身边这个男人对她的保护欲。

徐世立心中还没有个决策, 却把袁氏哭得发了火。

袁氏抡起一旁案头上的茶碗就扔了出去,“砰”的一声炸裂在地上, 碎瓷片立刻四分五裂, 徐世立和一旁柳氏吓了一跳。

室内噤若寒蝉, 柳氏也不敢再哭了, 只呜呜咽咽,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哭。

袁氏冷眼相对, 说话也不好听。

“你是死了爹还是没了娘?要嚎丧滚出去嚎去。”又说, “府里老侯爷老太太都还活得好好的,你这是在触谁的霉头。”

袁氏此话一出, 柳姨娘再不敢哼一声。只乖乖跪在一旁徐世立脚边,头也不敢再抬一下。

但她眼尾余光却一直扫视着一旁家主, 想通过他脸上神色来探知他此刻的想法,从而再做下一步决定。

徐世立也被袁氏此举此言吓住了, 愣了很久才说出话来。妻子的反常, 吓得他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用个什么态度去对她了。

清了清嗓子, 徐世立动了下身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后, 竟陪了三分笑脸。

“消消气, 消消气,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你这身子才养好不久,别又给自己气坏了。”心中思量一番后,当然不会再为柳氏讨这个公道,只是顺着妻子说,“你既觉得她不对,打又打了,这事就这样算了吧。今日的这顿打,就算是抵了她当时胡说八道的罪。”

“这样就抵了?”袁氏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呢,肯定不会答应,尤其是如今得知一切真相后她正在气上,“她可真是老爷的心头肉啊,既如此,老爷不如抬了她当正室夫人?我给她腾个位置。”

徐世立忽然觉得妻子有些胡搅蛮缠,好似是为了找茬才找茬般。

“你说这些话,可就是故意刁难人了。”徐世立心情也不好,觉得妻子不识抬举,给她杆子她不顺着下,立时又摆起脸子来。

袁氏却丝毫不将他的态度放在心上,只冷哼一声问:“怎么就是故意刁难人了呢?老爷这么爱她,怎么就不能将她扶正为夫人呢?哦,是老爷也觉得她身份卑贱,做不了正室,连贵妾都做不得,只能得个贱妾的名分吗?”

袁氏恶语相向,话说得极难听。

徐世立蹙着眉心,突然倏尔一下站起身来,他也不想忍了,只质问她:“你到底什么意思?今日突然上演这样一出,又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居心何在?”

袁氏始终淡定,哪怕是面对丈夫的怒火,她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来。

“我有什么居心呢?还是我旧事重提,让老爷脸上挂不住了?”又讽笑,“这难道在京中是什么秘密吗?老爷不早因柳姨娘沦为京都权贵的笑柄了吗?您满大街自己去问问,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谁会纳一个乳母为妾?现在知道丢脸了,当初睡在一起时,可曾晓得要丢脸?”

徐世立本也不是好脾气之人,袁氏这会儿一再逼迫,他也立刻动了怒火。

“若不是爹娘不肯答应,我早一纸休书休了你。若不是柳姨娘,咱们徐家早断了香火!”徐世立恨恨道,“你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活像个泼妇。”

袁氏却说:“香火?老爷就能这么确定啸哥儿就是咱们徐家的香火吗?”

“你什么意思。”徐世立懵了下。

柳氏本来只默着认真听他们在吵,这会儿见情况不对,立刻又叫嚣起来:“夫人,您这样说,可就是叫妾去死了啊。”又去拽徐世立裤管子,“老爷,您可千万别听她胡言,啸哥儿怎么可能不是您的孩子?”

袁氏道:“你虽说不是出身烟花之地,但论身份,也的确卑贱。当年你能以乳母身份勾引家主,又为何不能背着家主去勾引别的男人?当时家主被你迷了双眼,这才没计较这些,如今事关侯府血脉,却是不能不计较这些了。你说啸哥儿就是老爷的孩子,你如何能证明呢?”

柳氏这回可不淡定了,哭天抢地,举手立誓,下毒誓的话更是说了一箩筐。

徐世立方才是有些微动摇的,但见她句句誓言狠毒,倒也松了对她的疑心。

“啸哥儿当年生出来时,鼻子眼睛还是像我的。”他说。

袁氏本来意也不在此处,忽视了他的话,直接又道:“像不像的,也不好说。刚生出来的孩子,又能看出什么像不像的呢?老爷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这就是一个惊天阴谋呢?或许当年她那外头的夫婿根本没死,他们夫妇二人两相里打配合,却把他们的孩子安到老爷您的头上。”

柳氏更是激动了,抬手指着天起誓:“老爷,若妾当年进府时之前的丈夫没死,妾此生不得好死。这些年,妾也一直安分呆在府里,从未在没得允许的情况下出门过半步。老爷若是不信,老爷可以去查。”

“查当然是要查的。”袁氏接过话,却又说,“既要查,自得从根源上查起。记得你当初是有个孩子的?你说是后来战火中孩子死掉了。那么孩子是什么时候死的?孩子死的时候,孩子的爹可还在?你说你怀孕时一直逃亡在外,那你当年生孩子时,是在哪儿生的?”

一连串问题砸下来,都要把柳氏砸懵了。

见她不说话,似是在思考什么,袁氏又趁机道:“怎么?不敢了?”

“没有不敢。”啸哥儿的确是侯府的孩子,她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若真查起来,她怕查到很早之前的那些事。

当年在那个村庄里生下的女儿,她怕侯府若真追查下去,会查出那个惊天大秘密。

“没有不敢?”袁氏说,“既没有不敢,那你在犹豫什么?你又心慌什么。”

“不,妾没有慌。”柳氏知道自己这会儿千万不能泄了气儿,必须要先稳住心绪。万一泄露出半点心虚来,就叫他们抓住了把柄。

所以,柳氏立刻应了道:“夫人要查便去查吧,总之妾活得坦坦****,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老爷之事,妾不怕您查。”

袁氏笑着点头:“最好是如此。”又望向一旁徐世立,“可若是叫我查出了些别的,老爷,日后柳姨娘的去留和死活,可就只我说了算了。”

徐世立望望妾,又看看自己的妻,突然间一阵烦躁涌上心头来。只觉得这些破事儿坏心情的很,他想立刻甩手走人。

徐世立烦躁的蹙着眉头道:“你但凡能查出点什么来,到时候不必你说,我自就会处置。”

袁氏道:“好,那我这就去查。若真查出点什么来,还望老爷到时候能头脑清醒些,别再偏心的好。”

徐世立没再说话,算是默认了。见妻子也不再说话后,他索性不再留这边,只甩手愤然离开了。

袁氏想要的已达到,也就没再管柳氏。柳氏自己又跪了会儿后,便默默起身离开了。

当天晚上,袁氏便差人送了信儿去太子府。

这会儿徐静依夫妇才准备坐下吃饭,听得侯府人来禀说母亲又病了后,便饭也顾不上吃,直接起身去了太子妃那里。

“想是前些日子落的病根,还没好彻底。这两日突然热了起来,她身子撑不住。”徐静依一一禀与太子妃,“望您能容儿媳回家一晚,明儿一早就回。”

太子妃最是宽容不过的,人孩子又是有孝心,她没有不答应的。

于是便说:“既你母亲还没好全,你也不必急着明儿一早就回,就在家多呆两日也无妨的。”又想到徐淑依,便问,“四郎媳妇可知情了?既要回去,你们姐妹该一块儿回去才对。”

“是,儿媳会知会她的,多谢母亲厚爱。”徐静依退出来后,一边差人去伴云楼说了声,一边直接先出门往侯府去了。

袁氏没差人来告诉徐淑依,但徐淑依得知是太子妃发了话,她不敢不回,所以这才也不情不愿备了车回侯府去。

袁氏却是故意叫两个女儿回来的,她知道,柳氏如今见情况不对劲,定会把一切实话都同二娘说出来。她故意以病引二娘回来,就是为了叫她们母女有这样一个碰头的机会。

袁氏也发了话下去,叫下头人不必拘着她们不让见。但若见上了,定要回来如实相告。

这边,母女二人见上后,徐静依忙问:“娘今日这样做,就是故意引她回来的?”

袁氏点了头,然后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女儿,道:“柳氏今日肯定会把实情全部告诉二娘,当年在娘生产的那个村子,有一户农家收留过她们母女,二娘手腕上的胎记,那家人也是认得的。娘故意说要去查,柳氏肯定害怕,她今日必会让二娘派人暗中动手做些事情。而一旦她们有动作了,便好说了。”

徐静依认真听完后点头:“若当年娘您那孩子还在世间的话,柳氏肯定也害怕。说不定,也会暗中差人去打探下落。这样一来,我们便可暗中着人跟着,或许就能找到下落了。”

“娘就是这个意思。”

徐静依又问:“此事祖父祖母可知情?”

袁氏道:“你祖母一直知道,你祖父还尚不知,你爹也不知。娘和你祖母的意思是,这件事先不告诉他们,待真正有个定论了,再告诉他们。”

徐静依觉得这样也好,祖父军中事也繁杂,这些事既她们几个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好了。

那边,柳氏听说大娘二娘都回来了,她花了好些钱买通了袁氏身边的一些人,然后悄悄去见了徐淑依。

徐淑依也有很久没见柳氏姨娘了,这会儿见成功碰上面,她也十分高兴。

“姨娘。”徐淑依哭着扑过去,还一直念着上回她舍身救己的恩情,“姨娘这些日子可还好?我早想来见姨娘一面了,可惜她们拦着不让,一直没机会。”

二人这会儿是在侯府里一处破旧的茅草屋中见的,又是晚上,没点灯的时候只能模糊瞧见一个人影儿,根本看不清脸色。这会儿有侍女点了烛火,徐淑依这才发现柳氏双脸都是高高肿起的。

她惊愕之余,立刻愤怒问:“是谁打的姨娘。”

柳氏却只是哭,一直都不说话。直到徐淑依一再追问,她才抱着她说:“娘的儿,终有一日,你我母女可以相认了。”

徐淑依有些懵,一时没懂是什么意思。

“姨娘说什么?”

柳氏稍稍放开了她一些,却用手慢慢抚摸着她脸,双眶中眼泪仍不停往下流。

“淑儿,其实……其实你是娘的女儿,你我才是亲生母女。娘当年之所以以乳母身份入侯府,又委身世子爷,都是为了你。如今瞧着你长到这么大,又有了幸福的归宿,娘可真是开心。”

徐淑依总算弄懂是什么意思了,但她却不敢相信。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从前怄气时也有想过,若她是姨娘的女儿该多好。

可那只是怄气,是一时的糊涂话。

若真成了姨娘的女儿,那她岂不是有嫡出变成了庶出?

她本就低徐静依一等,若再成了庶出的话,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被她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