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空闲, 老夫人寻了借口将徐静依拉到一旁去说话。

也正好趁这个时候,徐静依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娘一遇到二娘之事,就偶会犯糊涂。她能想出这样的招儿来我还信, 怎的您老人家也能同意?”

老夫人说:“其实是萍姨娘前些日子同我说了一件事儿, 虽说荒唐,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未必就半点这样的可能都没有。这几日我思来想去的,总也想去印证一下, 所以最终想出了这么个法子来。”

徐静依听她老人家对此是深思熟虑过的, 且又还另有隐情,便表示能理解了些。

祖孙二人都知道接下来还有好一箩筐话要说, 便不约而同都坐了下来。

“萍姨娘是说了什么?”应该是萍娘所言才是最关键之处。

她也很想知道, 到底萍娘说了什么, 能叫平日里最是睿智的老太太, 也能做出这样的下下之策来。

坐下来后,老夫人继续道:“萍娘的一句话点醒了我, 她说, 一个人的品性是不会变的。若柳氏既真是这般心计深沉之人,她心里有的始终是算计, 不会有任何的情分可言。她对二娘所有的好,必然也都是有利可图的。既是利用, 那么危急关头,她本能会做出的反应欺骗不了任何人。”

“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 人没有过思考, 那样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徐静依道:“您的意思是说……到时候柳姨娘肯定会在危急关头抛弃二娘?”

“不!”老太太立刻就否定了。其实, 她真正想说的话, 还在后面。

见老太太又否定自己之前说的话, 徐静依不由蹙了眉心,更不明白了。

见孙女一脸的困惑,老太太便笑了:“若只是因为这个,倒不至于如此的劳师动众。静儿可还记得,你母亲生二娘时,当时是在外面?”

才刚改朝换代不久,即便是十多年前,也各处都有战火。当年袁氏生二胎时,恰好就在赶车回京的路上。

当时,身边人就是她自己的几个贴身嬷嬷丫鬟,并无别人。听她自己后来说,当时是借住在了一户农家生的孩子。

老太太从前是从未对此起过疑心的,但前些日子经萍娘提醒,老太太这几日自己思来想去,越发想到一个很可怕的答案。

再细细把之前的事捋了捋,一切都严丝合缝。可这样,未免也太巧合了吧?

徐静依说当然记得,于是老夫人就把自己心中猜测完全说给了孙女听。

徐静依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她听后惊得立刻站起来,一脸的错愕问:“什么?”

老夫人斜眼朝外面瞥了眼,然后说:“你小声一点。此事你母亲并不知实情,若叫她知道了,没兜住秘密,再叫二娘和柳氏听去,岂不是打草惊蛇?”

徐静依又沉默着默默坐了下来,此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显然是把这些完全听进心里去了。

“祖母,若真是这样的话,其实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若真是这样……那柳氏从一开始,她就是带着目的入的侯府。二娘若真是她的亲女儿,那么就更能解释为何她那样有心计且心思狠辣的一个人,却能待二娘这么好。可若真是这样……那我娘亲生的孩子呢?”

娘当年肯定是生下来一个孩子的,若那个孩子被柳氏掉包了的话,那柳氏会怎么处理那个孩子?

凭她这样的心计城府,凭她这狠毒的手腕……她未必会留着那个孩子。

她必然会以绝后患。

老夫人也蹙眉,明显一脸的心疼和担忧。但事已至此,担忧再多也是无用。如今能做的,就是把之前的一切真相都挖出来,若她所猜都是对的的话,那么定会将这柳氏绳之以法。

“你先别担心,我已经暗中悄悄着人去你娘当年生二胎的那个村落打探去了。也就才十几年过去,那村里对当时的情况肯定知道的人不在少数。多问一问,总归会打探到一些。如今先一步步走着,慢慢来。眼下最主要的,就是先做好明日要做之事。”

徐静依郑重点头,一脸的担忧和严肃。

而那边,徐淑依离开这里后,也伙着柳氏去一处说话。

“她真的病了?怎么会病得这么急。”一进门,徐淑依就忍不住问起来。

柳氏也觉得事情有些蹊跷,怪异得很。明明前几日见她还好好的,这几日天又渐暖了,怎会突然就感了风寒?

而且还一病就病得这样重,床都下不来。

“我也不清楚。”柳氏心中惴惴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里很不踏实。

这到底怎么回事?

若真是病入膏肓了,可还好了,就怕是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尽是冲她来的。

既不清楚就算了,徐淑依想了想后,也没再说这个,只道:“如今难得能有机会回来,就当是这次借了她的机会,让我同姨娘团聚了。”

柳氏这才也稍收了些心思,一时把所有心力都放到徐淑依身上。

“你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她关切问,“大娘也去了太子府后,她可有给你气受?太子妃她们,对你可还行?”

徐淑依如实说:“就算她也成了皇家的孙媳妇,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同她都是妻,都是郡王妃,没有谁高谁一等。”又哼说,“倒是她,愚蠢得很,同那萧家的人走得近,竟是得罪了嗣王妃,却还不自知呢。”

“哦?”柳氏也很乐意听有关徐静依不好的事儿,便笑了,“她那般八面玲珑之人,怎会得罪了嗣王妃呢?”

徐淑依撇着说:“谁知道她呢,脑子不清楚吧。”然后又说自己,“嗣王妃大嫂嫂如今显然更看重于我,她见不得大娘同萧家的走得近,便叫我去跟着打探。谁想到,我还没能探到些什么呢,家里却出了事儿。”

柳氏说:“二娘,你如今这样的站队才是对的。日后这天下总归是嗣王的,你讨好了嗣王妃,日后当她成了太子妃、皇后,她自会记得你的好。你时刻都要记得,万不能脑子糊涂,办错了事儿。”

徐淑依就正是这样想的,她点头道:“姨娘就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当天晚上,老太太那里就着人来通知了,说是老太太决定明儿要去城郊的寺庙上香祈福,叫柳氏也做好准备,到时候跟着一道去。

柳氏本就觉得此事越想越颇有蹊跷,如今竟又叫自己跟着出城去上香,更是心生疑窦。

她身为妾室,素日里就算有进香祈福这样的事儿,也是轮不到她跟着抛头露面的。这些事儿,素来都是正室夫人和老太太的活儿。再不就是二位姑娘的事儿,什么时候她竟也有这样的身份了?

心中疑惑,所以柳氏立刻拉着前来传话的嬷嬷笑问:“敢问您老人家,老夫人可说了为何要我同去吗?”

那嬷嬷始终沉着张脸,严肃得很。面对柳氏的提问,她也仍肃着脸道:“老夫人的意思,姨娘照做就是,何故来的这么多的疑惑?”

柳氏脸上笑容更加讨好谄媚了,她又迟疑着问:“那……萍姨娘可同去?”

嬷嬷道:“萍姨娘有身孕在身,胎尚未坐稳呢,她自然不去。”又反问柳氏,“怎的,可是姨娘嫌这个活儿累儿,不想去?”也不等柳氏辩解,她又继续说,“别说是老太太了,就是如今的二位王妃娘娘,也都是一并要去的。姨娘若是嫌累,待老奴呈禀了老太太去,倒可免了姨娘的这趟辛劳。”

柳氏忙说:“不不不,我怎会是这个意思呢?只是……从前老太太说过,没有妾室出门进香的先例,如今却又叫我去,有些好奇罢了。”

嬷嬷:“姨娘也别好奇了,主子们怎么吩咐的,姨娘就怎么照做就是。问得多了,反而对你不好。”

柳氏这才没有再追问下去的架势,口中应了声是。

只是她心中的感觉越发不妙起来,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带着这样的惴惴不安,柳氏一夜无眠,几乎是睁眼到次日天明。

外头一切都准备好了,她只带个人跟过去就行。

徐静依姐妹和老太太坐一起,柳氏同几个嬷嬷一起乘个小车跟在后面。

出发时外面天还是蟹青色,待出了城不久,外面渐渐就天光大亮起来。

正是浓春之际,空中四处都弥漫着花香之味。徐静依这会儿安坐车内,心情虽有紧张,但却极是不错。

若柳氏真从一开始就撒了个弥天大谎的话,她真的很想看看待谎言戳破时,她会如何狡辩。而若二娘真不是侯府的女儿,那么侯府真正的血脉就流落在外。

她在内心祈祷着,希望上天能有厚德,不要让她那个可怜的妹妹或弟弟遭殃。更希望老太太差遣出去的人能打探到消息回来,这样的话,他们一家阖家团圆之日指日可待。

而若真一切真相大白了,徐淑依不再是母亲的血脉,相信母亲也就不会再那么执着。舍弃徐淑依,过好她自己的日子,也就不难了。

她又认真想了想,凭母亲那性情,若真要她能彻底放下对二娘的情分,恐还真得是二娘同她无血脉之亲。

既知道了有这种可能性后,徐静依心中竟隐隐期待着真相就是这样的。其实事到如今,她对二娘那仅存的一点点感情,也就是在血脉之亲上。

两辈子加起来,徐淑依做过什么,她记得一清二楚。如今若是连血脉之亲都没了,那么她对徐淑依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留念。

亲人之间的相互残害,要远远残忍得多。

老夫人同徐静依祖孙间彼此有默契,相互递了个眼色后,老夫人便说:“为了你们的母亲,叫你姐妹二人这般早起,又折腾一路,实在是辛苦。这会儿离到庙里还有些行程,你们先眯着睡会儿。”

徐淑依是真想靠着车壁睡会儿,一是困,二则是如今同她们坐一处,实在是没什么话说。

所以正好借着老太太的这番话,她立刻就应了下来道:“那一会儿到了,祖母告诉我吧。”说完就眯起眼睛歪靠在车壁上睡了起来。

徐静依望着祖母,老夫人冲她郑重点了点头,也叫她睡。

不知过了有多久,突然的,从天而降几个蒙面黑衣人来。

侯府赶车的家奴见状,立刻急急勒停了马车。正歪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几人,突然间就惊醒了。

“出了什么事?”本就心神不宁的柳氏,见情况不对劲,立刻冲出来问。

但一下马车,她就后悔了。外头侯府的家丁正同几个蒙面的黑衣人厮杀,看着情况,似乎侯府的护卫难能敌得过那些杀手。

那边,徐淑依也惊醒了,瞧见车外这场景,她立刻就本能抱怨说:“真是流年不利,难得出一趟京,还遇上这样的事。早知道会有这样,我就不跟着来了。”她话音才落下,一支箭便射在了车壁上,她吓得瞠目结舌,再不敢多言一句。

紧接着,又几支箭射钉在车壁。徐淑依再不敢在这里呆着,立刻跳下车,往外跑。

徐静依也要跟着下车去,却被老夫人拉住了手。

老夫人道:“有些事情你娘不知道,她以为是想让二娘看清柳氏真面目,但咱们的目的不是。一会儿会有人挟持二娘,你别妄动,且看看那柳氏如何做。”

徐静依听后倒没再乱动,只静静听着外面动静。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外头传来了徐淑依的尖叫。一时间,兵器相交的声音没有了,只听得柳氏大喊:“等等!等等!你们别伤害她。”

一个男声仰头大笑了两声,然后说:“此番老子几个下山来,若能得个压寨媳妇回去,也不枉跑了这一趟。老四老五,也别忙活了,那些所谓的金银珠宝,哪里有女人来得值钱?”

柳氏立刻大喊:“你们别乱动,你们想要女人是吗?我告诉你们,那车里还有个更美的。你们这样的男人图的不就是个色吗?放下这个,掳了那个更美的去不是好?”

车内,老夫人听后冷冷一哼:“果然是蛇蝎心肠。”倒也不慌。

外头,那以刀挟持着徐淑依的蒙面黑衣壮汉丝毫不为所动,只仰头哈哈大笑道:“老子凭什么听你的?”

见他不上道,柳氏立刻急了,忙跺脚保证道:“你若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就看上一眼,也耽误不了你多少事儿。我敢向你保证,车里的那个绝对是世间少有的绝色。”柳氏一边说,一边举手保证,态度十分真诚。

那黑衣蒙面人却不耐烦了,破口大骂了一顿后,开始上下打量起柳氏来。

紧接着,便面露猥琐之笑来:“老娘儿们,我看你也有几分姿色。你不是想救老子手中这个人吗?行,那就拿你自己来交换。”

柳氏心中大为震惊,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蒙面汉子突然冷笑:“我们虽非善类,但也讲个道义。既劫有一个,便不会再打旁人的主意。你方才执意要我去劫另外一个,可是我手中这个是你的亲女儿?而另外一个,则同你毫无血脉之亲?”

“亲女儿”三个字一说出来,便是柳氏自己,都震得脑子一省。

她原是想退缩的,但这会儿却又强打起了精神来,继续同那些劫匪对抗。

“既壮士是讲道义之人,那你方才所言可靠得住?”柳氏心中似有了决策般,她壮着胆子道,“拿我换她,可是真说话算话?”

那蒙面壮汉一愣,继而也十分豪爽:“既出了此言,自然当真。”

“好。”柳氏应得倒十分爽快。

此刻车内,老夫人同徐静依互望了一眼,彼此心中皆有数了。

若真只是利用,完全没有丝毫感情在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在此危急关头做出这样的牺牲的。

外面,那些蒙面劫匪倒也信守承诺,柳氏过来了后,他们立刻就将徐淑依给放了。方才刀架脖子上还不太敢说话的徐淑依,这会儿立刻大喊起来:“姨娘!”

柳氏心中自有成算在。

她知道,她此生最后的依靠,就是徐淑依这个女儿了。只要她能好好的,只要她能一直稳坐住郡王妃的位置,那么之后自少不得她的荣华富贵。

而就算此番她为劫匪掳走,失了名节,也无大碍。左右她已人老珠黄,老爷又另有新欢,待她的心早不是从前那样。

大不了,她日后就算是被侯府扫地出门又怎样呢?她手中有银子,太子府里有靠山,她照样逍遥自在。

至于啸哥儿……啸哥儿已被老侯爷带去亲自教养了,且他是郎君,就算自己被侯府里弃了,也影响不到啸哥儿。

柳氏心中把一切都盘算了一遍,然后一遍遍朝徐淑依大喊:“二娘,你记得定要来救我。你回去之后,可别忘了我啊。”

黑衣蒙面人抢了些钱财,又掳了柳氏,也就匆匆撤了。

待危险过去后,徐淑依这才气冲冲跑去老太太跟前叫嚣,质问她们:“方才你们为何见死不救!如今姨娘被掳走了,你们回去后如何向父亲交代。”

徐静依问她:“柳氏方才还想拿我换你,置我于死地呢,我为何要救她呢?”

徐淑依一时语塞,辩驳不了这句,但她却不可能反思自己和柳氏的错,她只会把一切错都推到徐静依身上,推到侯府身上。

“你们见死不救,你们好狠的心。”

老太太心中大概有了定数,如今再看徐淑依,她目光中更多的是淡漠。以及,对那个还不知下落何处、是生是死的孙儿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