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依沉思片刻, 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同她实话实说。若实话说了的话,就真有些好似联手二房的一起在对抗长房一样。但若不说,凭萧家姐姐如今敏感的性子, 怕她会多想。

且她又在月子中, 若为这点事没坐好月子, 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思虑再三后,徐静依决定不直言,但却也能透露出几分自己的意思来。

只要萧姐姐能理解自己, 知道自己之后一段日子不常来找不是要同她生分就可以了。

“都说皇家有泼天的富贵, 我虽才过几天这样的日子,但也感受到了属于这个身份的尊贵。只是, 凡事有利便有弊, 人心都是复杂的, 我们又身在这样的大染缸中, 不得不多虑一二。有时候,身不由己些, 也是在所难免的。”

徐静依一番话说得不着天不着地, 听得萧清音一头雾水。

正当她要再问时,徐静依则又说了起来, 道:“姐姐,我同你好, 全然是因着你我之间的情分,是念着少时的情谊, 同旁的都无关。但如今陛下年事已高, 若一朝太子登位, 储君之位必然悬空。我虽不太懂这些事儿, 但身在其中这些日子, 多少也能看出些门道来。我日日同姐姐走得近,日后我家王爷同永昌郡王……”

徐静依适时停在了这里,后面的话没再继续说下去。

但萧清音这下却是懂了。

她了然的认真颔首,道:“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倒也觉得没什么,她释然笑道,“我知道,你定是为难了。你待我的心是真的,这个毋庸置疑,所以……日后就算你我不能常来常往,也是无碍的。”

徐静依一把握住萧清音手,极其认真道:“我也实话说了,这次再见,我能看出来姐姐是不开心的。从前姐姐虽也清冷自持,但却是外冷内热之人,我知道姐姐心里是炽热如火的。我不知道姐姐为何事不开心,我只想说,若非生死大事,一切都不值当放在心上。”

“姐姐是聪慧之人,该是比我懂得多。如今你又是为人之母了,以后更要好好过好每一天的日子才对。”

萧清音久久都没出声,似在犹豫要不要同她说出实情。但思量一番后,最终还是没能轻易开出口来。

她只是笑着冲她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她认真承诺,“你放心,我会的。你说的这些都是为我好,我每一个字都会牢记在心中。”

徐静依见她不像是在敷衍,也就放心了。轻轻呼出一口气后,徐静依道:“若你哪日想说了,我随时都可以倾听。若你一辈子都想守着这个秘密在心中,只要不能想得开,也很好。”

接下来两日,徐静依没再往捧霞阁去,反倒是日日逗留在太子妃这儿,陪太子妃说话解闷。

徐淑依本来摩拳擦掌,想着可以为长房这边做出些贡献来的。结果,人不过去了,她也扑了个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内院的事顾容庭多少知道一些,见妻子这两日一反常态不往捧霞阁那边去了,顾容庭晚上回家来,闲聊时,也会问起这些事。

这些事在顾容庭面前,徐静依都是实话实说的。

顾容庭听后点点头,只说这样也好。

顾容庭这两日也忙,受封了武安郡王,又在春猎时叫诸臣亲眼目睹了他马背上的风采后,老皇帝便对其委以了重任。这两日,刚任新职,军务上很多事要忙。

夫妻俩这几日都各忙各的事儿,也就今日顾容庭暂得些闲儿,才能坐一起好好说说话。

说完自己这边的事儿,徐静依又问他:“刚任新职,一切可都趁手?”

因提前一年回了太子府,所以这辈子的人生轨迹同上一世的完全不一样了。前世,他认回来时边境正有仗在打,所以直接就奉命随军去了战场。

而如今,边境尚无战火,他暂无需奔赴战场,故便先授命领了别的军职。

皇帝祖父器重,朝中诸臣也对他颇多赞赏,表示看好。如此一来,若有人忌惮,或许会更早的先动手。

而若那个藏在背后的人能忍不住,更早的先动手的话,也就不至于一年后等到战场上再受埋伏。

在京中,天子脚下,不如战场上慌寂无烟,可以任其为所欲为。京都人多眼杂,便是按捺不住想动手,也得多番思量。

这样一看,顾容庭又觉得,其实自己也算是占得了几分先机。

前世被动,以至于到死都不知道谁害的自己。而如今虽仍不知背后之人是谁,但好在是知道有这么一件事。

并且,如今提前一年回来,他也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顾容庭从没想过日后去争夺某些不属于他的东西,但人没有野心不代表不会自保。他没有害人之心,但也绝对不会任人宰割。

暗中培植势力倒不是为了夺权,只是想日后多方博弈时,他不会成为那个代罪的羔羊。

所以,顾容庭早在昨日便书信一封去了外祖家。外祖家是开镖局的,走南闯北多年,认识不少江湖中人。他需要几个亲信,所以,由外祖舅父们引荐,想来靠谱很多。

很多事情,顾容庭不想让妻子跟着一起担心。所以,只捡了其中几桩没那么沉重的事说了。

次日上午,徐静依才在太子妃处请完安,正准备回自己倚水居时,外头有侍女突然来禀说:“太子妃娘娘,方才定安侯府遣人来说,定安侯府的世子夫人病了,想二位王妃娘娘能回去探病。”

徐静依一听,手立刻攥紧裙角。

尚存的理智提醒她不能在太子妃跟前失仪,所以这才没有惊呼出来。

但她这会儿心中却十分害怕,难道,即便如此,娘还是逃不过前世的命运吗?

明明如今她已经改变了很多,为什么娘还是会病倒?

比起徐静依来,徐淑依则淡然很多。或许亲母好与不好,病与不病,甚至是死与不死,都同她没有太大的干系。

但在太子妃面前,徐淑依自然还是要装出一二分的孝心来。

“娘病了?”她先于徐静依开口,主动‘关心’,问,“怎么会病了呢?”

这也正是徐静依想问的,所以她听徐淑依先这样问了后,忙不迭跟着点头。

那侍女说:“奴婢不清楚,只是侯府里差来的人说夫人病得急,想见二位王妃。”

太子妃忙说:“那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看看吧。一时半会儿也不必急着赶回来,在家照顾照顾,也是应该的。”

徐静依闻声忙福身应是。

徐淑依虽也应了声是,但却颇为不情不愿。

她们姐妹二人走后,太子妃身边的嬷嬷便侍奉了过来。太子妃忽然想起来之前京中热议过的一桩事儿,便问嬷嬷道:“你觉得……徐家的这二位,谁更关心自己的母亲呢?”

嬷嬷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了,自是识人无数。方才府上二位王妃的反应,她一眼就瞧出了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虽然四王妃主动关心问了,但其实未必主动问就一定是真关心。而三王妃虽始终未开口关切半句,但她脸上的神情却是骗不了人的。

若主子不问,云嬷嬷肯定不会主动去非议小主子们的不是,但既主子问了,云嬷嬷自然也实话实说。

“依奴婢瞧,三王妃虽始终没开口关心一句,但她脸上担忧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的。”云嬷嬷只说了徐静依,对徐淑依却没评价。

但即便她不说,太子妃心中也有数了。

“这样看来,前些日子外头传的那些话,竟不全然是假的了?”太子妃轻蹙了眉心,越发想不明白了,“这盛良媛母子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当年明明定好了郡王妃的人选,却偏偏要换个人。换个更好的就算了,却换了个不如之前的。”

云嬷嬷听了这话就笑了:“这样不好吗?若不这样的话,咱们郡王去哪里娶个这么好的媳妇?依奴婢看,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都是安排好的。”

太子妃笑说:“我没说这样不好,只是好奇罢了。你仔细想想看,盛良媛母子此举正不正常?”

云嬷嬷说:“正不正常奴婢不知道,只是……凡事反常必然有妖。或许,盛良媛母子自己有什么无奈之处,不得已才做出的此举呢?”

太子妃则笑:“那可真是稀奇了,什么样的人,敢威胁皇孙和他的生母?”

云嬷嬷道:“娘娘难道忘了?盛良媛胆儿小,最经不得吓。”

太子妃却仍一副不敢相信的神色,胆儿再小,可她身份摆在那儿呢。

又觉得荒唐,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胆小之人?

徐静依徐淑依赶回侯府时,老夫人领着府里几个女眷迎候在门边,柳氏和萍娘也在。

在太子府还算表现淡然的徐静依,这会儿回到自家后,她立刻慌张问起母亲的病情来。

“怎么样?”她匆匆赶去老夫人身边,一边继续往里去,一边问她,“娘到底是怎么病的?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这么突然。”说完这句,她侧首过来,狠狠瞪了跟在身后的柳氏一眼。

柳氏猝不及防接到这样的眼神,愣了下,然后立刻低了头。尽量埋首缩脖子,更不敢多言一句。

她心里也不甘,本可以昂着头高高在上的,可如今却只能越发低头小心翼翼。

但又因此番袁氏的突然病倒而感到痛快,暗道总算是老天有眼睛,也叫她们母女吃一回苦头了。又在心中暗暗祈祷,最好逃不过这关去,最好就此撒手人寰了才好。

柳氏心中百般思量,最后也蹙起了眉。

她也很疑惑,明明前几日人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病倒了?

这般思量着,竟已一路走到了袁氏院落。院里人来人往,丫鬟们进进出出的,忙碌得很。

徐静依不管不顾,立刻快走几步冲了进去。

徐淑依见状,当着这么多人面也不好不闻不问,只得也跟着进去。

袁氏躺在**,面容憔悴。人精神状态也很不好,还没开口说话呢,就先咳了起来。

“娘!”徐静依担忧,忙挨坐去床边,细细问,“您感觉如何?可有舒服些?”

袁氏咳了几声后,这才喘息着断续回话道:“好……好多了。娘没事儿,就是普通的着了风寒,养几日就好了。”又问她们,“你们姐俩怎么回来了?府上太子妃娘娘可知道?”

徐静依道:“太子妃娘娘宽厚,是特准了我们姐妹回来侍疾的,您别担心。”又说,“我们连衣服都带回来了,会在家多住些日子。”

袁氏有些急了:“娘没事,你们快回去吧,吃点药,养养也就好了。”话虽这样说,但说完后,又立刻重重咳嗽起来。

徐静依忙不迭去给她拍抚后背,替她顺气儿道:“您快别说话了,您都这样了,还是好好留点气力养着吧。”

因屋里人太多,老夫人怕气息不流通,便叫多余的闲杂之人都先下去。一屋子的奴仆们退了出来,柳氏同萍娘也暂退在了门外候着,屋里,只留了老夫人和徐静依姐妹,另有两个袁氏自己的贴身嬷嬷。

屋里一下清静下来后,袁氏伸出另外一只手来,要握徐淑依手。徐淑依愣了一下,这才上前去一步,把自己手伸了过去。

袁氏有气无力,颇有些交代后事之意,道:“娘此生能有这般,其实无憾了。如今能见你们各得佳婿,娘心中高兴。娘就你们两个女儿,你们如今又同在太子府,日后必要互扶互助才是。你们若是不和好,娘便是去了那头,也不能安心。”

徐静依说不出话来,早哭得不成样子。

徐淑依其实心里没什么感觉,但这会儿眼瞧着她已病入膏肓,她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是滋味儿。

但这种不是滋味儿并非是对眼前这个所谓的母亲有多少感情,而是身在这种环境中,氛围的渲染下,不容她有别的情绪。

姐妹二人还没说话,老夫人倒是斥责起来:“你说什么胡话呢?你不过是偶感了风寒而已,算什么?大夫不都说了,你只要好好将养着,等这个春天过去了,你就能好起来了。”

深深叹息一声后,又对徐静依徐淑依姐妹两个说:“知道你们都有孝心,但这会儿也不是你们全部侍奉在这里的时候。这样,大娘先陪着你母亲,二娘回自己那儿休息去。待到明儿个,你们再换过来。”

徐淑依不吭声,想了想后,才慢悠悠起身来。

“那今日姐姐先在这里,明日我再来。”

略犹豫了下,但最终还是头也没回的退了出去。

她一走后,袁氏便用力抓住徐静依手道:“我儿,你别伤心,娘没事。”

这边,老夫人也道:“好孩子,快别哭了,你娘真的没事。”

徐静依见情况不对劲,这才止住哭,然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氏这会儿卧坐了起来,俨然是一点事都没有的样子。她望了眼老夫人,这才说:“二娘总这样也不是个法子,她已经被那柳氏的假善迷了眼睛。如今,若要她真正醒悟过来,也只有叫她看清柳氏真面目了。娘同你祖母,也是百般深思熟虑后,才使了这下下策。”

徐静依仍不懂:“可是……娘您装病,这样如何能叫她识破柳姨娘的真面目?”

袁氏道:“我这病了,老太太为了给我祈福,明儿会领你们几个去城外庙里上香。到时候,路上自有安排。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好不好,只有危急时刻才能瞧得最清。若届时‘危险关头’你能护着二娘,而那柳氏却只顾自己,二娘心中就自有计较了。”

徐静依听后沉默了一瞬,其实凭她的直觉,她觉得此事不会这么简单的。

二娘同柳氏之间的感情,根本不会因为这个就轻易瓦解。若真这么容易就失去对一个人的信任的话,二娘也不能为柳氏利用到这个地步。

但又觉得,任何信任的瓦解都是要有一个开端的。或许不能只此一次就让二娘看清柳氏真面目,但若能以此为一个开端,或许也是不错的。

不过,徐静依的确觉得此举不够高明,只为了叫二娘瞧清楚柳氏真面目,竟如此的大费周折。

竟还冒着,欺骗皇室的风险,这不像是理智的老太太能同意下来的事儿。

徐静依一时困惑,但这会儿当着母亲的话,她也不好多问什么,只能应下道:“娘放心吧,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到时候,定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护着二娘。”其实撇开别的不谈,她倒也有点期待明日了。

她也想看看,若真危急关头,那柳氏到底会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