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经夜深, 各院想必都已经歇下。若这会儿去寻嗣王,势必是要吵着嗣王和嗣王妃的觉了。

云嬷嬷有些不确定,便犹豫问:“是……现在就去吗?”

太子妃却说的斩钉截铁:“现在就去!”

“是。”得了肯定答复后, 云嬷嬷立刻一口应下, 然后亲自去了嗣王夫妇院子。

夜已经很深, 嗣王夫妇也已经歇下。但嗣王素来眠浅,身边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立刻惊醒。

外头有婢女悉悉窣窣说话的声音, 言词间似是提到“太子妃”三个字。嗣王忙坐了起来, 扬声问怎么了。

这时候,外间侍奉的侍女才进来回话道:“是太子妃娘娘那边的云嬷嬷, 说是太子妃唤您过去。”

有侍女进来回话, 嗣王妃也幽幽转醒了。突然听到说太子妃传召, 她一时不知怎么回事, 忙惊坐了起来。

“这是出了什么事。”嗣王妃困意全无,立刻清醒下来。

嗣王很稳重, 只回头给了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这才起身穿靴,然后眼神示意侍女来侍奉自己穿衣。这会儿也没闲着, 又说让把云嬷嬷喊进来。

嗣王妃既醒了,也就跟着起了身。外面云嬷嬷进来后, 先略略请了个安。

“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嗣王和王妃, 老奴实在心有不安。”

嗣王道:“嬷嬷是奉母亲差事办事的, 既这么晚过来, 定是母亲那里有什么事。本王这会儿就收拾了过去, 但也想先问上一问, 到底怎么了?”

云嬷嬷这才说:“是夜间娘娘做了一个梦,梦中惊醒后,一直说是梦里三郎喊她娘了。她说三郎该就是在京城,等不及想寻了嗣王您一起去商议此事。”

府上丢失了一个三郎这事儿,在整个皇室都不是什么秘密。所以,身为嫂嫂的嗣王妃和永昌郡王妃,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也知道,这些年来,上到皇祖父皇祖母,下至自己的夫君,都从未停止过寻找三郎。

如今好不易有了些眉目,虽然只是婆母的一个梦,但总也算是一个希望啊,嗣王妃自然为丈夫他们高兴。

“这可太好了,都说母子连心,定然是三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想念自己的亲生母亲了。”

那边嗣王已经穿戴好,转身过来见妻子也要跟着穿衣一道过去。想着外面夜已深,这会儿天又严寒,既母亲也没说要把她一块儿叫去,嗣王便不打算让她再受这份苦。

便说:“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回来再告诉你。母亲既没叫你,外面天又冷,你还是等我回来再说。”

既如此,嗣王妃也就没坚持,只说自己不会先睡,会等他回来。

嗣王匆匆赶去太子妃居所,太子妃这会儿也穿戴好了衣裳,一见长子过来,她立刻迎上来说:“大郎,娘梦见你弟弟了。”

因嗣王之前已知道了这件事,所以这会儿倒没觉得惊讶。只一边扶着母亲坐下,一边问她那个梦到底是怎样的。

太子妃则又把梦里梦到了三郎喊她娘的事说给嗣王听。

太子妃这会儿心情激动,但嗣王却冷静理智。他听完后,又问母亲:“那在梦里,母亲可看清了三郎的脸?若是看清了脸,儿子立刻禀去御前,求皇祖父张贴一张寻人的告示。这样一来,寻回三郎就容易多了。”

难就难在,梦里她并未看到三郎和那个女子的脸。那个女子应该是三郎的妻子,小夫妇二人相敬如宾,看着感情还不错。

“没有。”太子妃摇头,明显脸上有失望和难过,但很快又说,“但他身姿英挺,个头该是有你这般高。该不是落在了什么大户人家,我看他所在的那屋子闭塞、狭小,屋里也没什么物什摆件。”

“对了。”太子妃说,“他该是成了亲,身边有个女子在。那女子是京城口音,唤他二爷。”

嗣王虽没说太多的话,但却将母亲所言字字都记在了心里。

待母亲说完后,他心中也有了主意。

“有这些,也尽够了。明日一早,儿臣会去御前呈禀,求皇祖父暗中下令,派禁军先在京中挨家挨户查看。家里但凡有二十左右的男子,也行二,又已娶了妻室的,皆会寻借口带至御前,或是带到母亲面前来。”

听长子这样说,太子妃彻底放了心。虽说没能梦到三郎如今的长相,但就如大郎所言,有如今这些讯息,也算有迹可循了。

三郎回来,是迟早的事。

顾家有几间铺子,做的都是市井百姓的生意。这些日子顾震山顾容南父子在忙生意之余,常能听到从市井百姓中传来的一些声音。

说是近来坊间悄悄来了一批身着甲装的兵,挨家挨户去每一家打探。但凡家中有不只一个儿子的,他们都会看一下,然后随便带一个已成年的儿子走。

事情说起来可怕,但最后又都没什么。那被带走的成年儿子,很快就又被放回来了。问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他们都三缄其口,不肯多说一个字。

就好像很怕见到的那个人一样,和每个人提起,都色变。

事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这件事说起来奇怪。又因不知其内情,所以坊间传扬起来都是人心惶惶的。

家中儿子被找过的人家自当是松了口气,可那些还没被找过的,可不就日日提心吊胆了。

近来到处流传出来的都是这样的声音,本来没当回事的顾震山顾容英父子,都不得不跟着慌张起来。

不知是不是朝廷又要打仗了,在拉壮丁。但又觉得不对,若真是征兵,直接大大方方张贴告示征兵不就行了?何必这般偷偷摸摸,像是不能让人知道一样。

但最怕的还不是朝廷上有什么动向,最怕的是朝中的人瞒着上头私下里的小动作。

顾家虽只是普通百姓,但也算是历过战事,见识过朝代更迭的人。朝廷的动向,哪怕很小的一个,最后都可能会引来一场战火。

而在战火中,最无辜的就是他们这些普通小百姓了。

想着次子如今也是军中的人,虽然军职不高,但好歹大小也算一个官儿。就算他不知情,或许也可以去问问。

徐侯府的老侯爷素来看重他,或去他老人家那里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若真能探得内情,也可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日顾容庭回来,人才入家门,就被顾震山派来的人请走了。

顾容庭也没多想,直接去了父亲院子。去了后,见兄长也在,且父兄二人皆脸色十分难看,一看就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

顾容庭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有过一些见识。再加上他天生就比同龄人成熟一些,性子稳重,所以,即便心中觉得是出了什么事,他也丝毫未显慌张。

只先朝父兄抱了抱手,然后冷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顾震山到底长了一辈,要比儿子沉得住气。他还没开口,那边顾容英就道:“二郎,你近来在军中可听到过一些什么风声?”

顾容庭慢慢弯腰于一边落座,倒还真细想了一下,但最后摇头:“并没有。”

顾容英便把近一个月来坊间发生的事悉数说给了弟弟听,起初倒不担心的,如今眼瞅着要查到他们这条街来了,他就开始担心起来。

这几日下来了,都没能睡得一个好觉。

坊间的事顾容庭还真不清楚,他这段日子除了早起去营中练兵,就是晚归回家睡觉。所以乍一听兄长这样说,他脑中立刻闪现过很多念头。

本能最先想到的就是,是不是找的就是他。但又觉得不对,怎就能确定他如今是落在了市井的一户人家呢?

他也会在想是不是妻子透露出去的消息,但细想想后又排除了这个可能。她这些日子虽然一直忙于此事,但就凭她目前得到的,她不足以做到这样。

前世他是三月春猎的猎场上,因无意间救了圣上一命,这才机缘巧合下被认回的皇室。这一世虽因妻子的干预,有些事情发生了些改变,但也还不至于是这样的走向。

所以顾容庭怀疑,是不是别的也在找他的人,得到了什么消息,故才有的这样的动作。

前世他的死总有蹊跷,未查清之前,顾容庭始终是会多留一个心眼的。他想的是,或许有人得知了他还活于人世的消息,不想他认祖归宗,只想他在恢复真实身份之前就销声匿迹。

“近来坊间因为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都快不能过安生日子了。那些家中儿子已经被带走过的倒还好,左右是没什么事了,但那些家中有不只一个儿子,但儿子还没被带走的,可不得日日担心。”顾容英是在说别人,也是在说自己。

顾容庭看出了兄长的担忧后,便安抚说:“大哥先别想得太多,或许根本就没什么事。你看,那些被带走的年轻壮丁,不一一都又回来了吗?或许也不是什么事儿。”

顾容英:“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但不明其因由,也的确够吓人的。”

顾容庭垂眸略默了下,然后说:“不若这样,我回去同静娘说一说此事,回头叫她回侯府去打探一下情况。若侯府里也说没什么,那该就是真的没什么。”

顾容英正是这个意思,忙不迭点头:“对,弟妹娘家有人,他们肯定知道的比我们多。”

顾震山则考虑得更多一些,他提醒道:“这件事情还没能弄清楚因果,还是先别告诉你娘和你大嫂。万一只是虚惊一场,叫她们知道了,反倒是是白跟着担惊受怕。”

顾容英听后,连连点头。

就算父亲不说,顾容庭也是打算这样做的,所以他颔首道:“儿子明白。”

徐静依正等他回去一起吃饭,听说他人回来后被老爷那边叫走了,徐静依怕他们父子一时半会儿说不完话,时间等得久了饭会冷掉,所以就让丫鬟们先把饭撤走,继续放锅里热着去了。然后差了金儿去公爹顾老爷那儿候着,叫她但凡见着二爷人出来了,就回来禀告一声。

金儿一瞧见二爷从上房出来,她立刻就跑着回来了,徐静依这才又命丫鬟去端了饭菜出来摆上。

顾容庭回屋时,热菜热饭正好才摆好。因是锅里摆着的,这会儿正热气腾腾,他一入门来,就一阵香味扑鼻而入。

洗手擦脸的热水已经备好,见他回来了,徐静依立刻让丫鬟奉过去。

顾容庭垂眸,慢慢洗着手,对如今这样的日子他十分恋恋不舍。

也会想着,待之后认祖归宗了,回了太子府住,夫妻二人之间不知还有没有如今这份温馨在了。

徐静依见他一直往手上泼水,似有什么心事般。且方才又是被公爹叫去的,不免也会关切问:“方才爹叫你过去,可是说了什么。”

听到身边妻子开口说话的声音,顾容庭立刻回了神。

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布巾,擦了手后,顾容庭这才说:“爹寻我过去,的确是说了一件事。”然后就简明扼要的把方才父亲寻他说的话复述一遍给妻子听。

徐静依听后沉默了一下,她总觉得,这是上面的人在寻顾容庭。

但又不敢确定,因为前世顾容庭认祖归宗不是这样的。

这一世怎会不一样了呢?

虽心中百般困惑,但在丈夫面前,徐静依仍是装着并不太懂的样子,只说:“这事细细思来的确奇怪,若说征兵,也不像,倒像是在暗中寻什么人。但到底是找谁,又是谁在找,就不得而知了。而正因不知其内情,才会这般令人心惶不安。”

顾容庭轻轻应了声,没看妻子。他知道她心中多少有数些,却还装得这般淡然,他怕多看她一眼,会忍不住笑出来,反倒是惹她疑心。

索性就没给眼神对视。

徐静依继续说:“你叫爹和大哥别担心,我明日回家去问问祖父,看他老人家知不知情。”

努力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确定自己对视上她的目光不会轻易笑出来后,顾容庭这才看向妻子。

“爹和兄长也是这个意思,说想劳烦你回去问问祖父他老人家,他或许知情。”又提醒,“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先不要同娘和大嫂说,怕她们担心。”

这个严重性徐静依自然知道,她忙应下:“放心吧。”

这次再回娘家时,侯府里已经张灯结彩。再有几日,就是徐淑依嫁去太子府的日子了。

徐静依知道,如今的徐淑依指定十分嚣张,因为她嫁去太子府之事,再不会有任何的变数。如今婚期已定,太子府为临安郡王下来侯府的聘礼,也早堆满了侯府上下,甚至徐淑依即将带走的嫁妆,也有部分已经提前送去了临安郡王梁秀的婚房。

喜帖也散出去了,甚至有些离得远的亲戚已经提前过来喝她的喜酒。这个时候若再生变故,那么侯府将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其实当初之所以没去阻止徐淑依同临安郡王的这门婚约,除了觉得凭自己的一己之力怕是阻止不了外,也有不想侯府沦为笑柄的原因。

先是换了同临安郡王结亲的对象,若是最后再解了这门婚约,那么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怕是家中长辈在外人面前都不能抬起头来。

徐静依过来侯府时,老侯爷徐虎正好不在家中,徐静依便陪着祖母和母亲说了一会儿话。

徐淑依如今是待嫁之身,已经有些日子没怎么出过她自己院子的门了。一番谈完后,袁氏便让长女去次女那儿坐坐。

“你既回来了,也去她那儿略坐坐,算是给她送嫁了。”袁氏兴致明显不比上次徐静依回来时高涨了。

徐静依能看出来,母亲似是心情不好。

其实不必问,她猜也猜得到,定是徐淑依觉得自己如今亲事稳了后,便在母亲跟前装也不想装了。

徐淑依短短几个月内前后态度大变,母亲未尝不能猜到其中原因。想着这个女儿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孝敬、亲近自己,不过是为了她的婚约大事所做出的暂时妥协罢了,她又怎会不失落呢?

但这一天始终会来,母亲的这一关也始终是要过的。索性母亲如今身子养得很好,即便心中有落差,也不至于雪上加霜,更损了根本。

徐静依伸出手去,紧紧攥握住母亲手道:“娘,天底下任何人的感情,都是讲究一个缘分的。有些夫妻盲婚哑嫁,成亲前从未见过一次面,婚后也能和和美美,幸福一生。而有些夫妻,纵青梅竹马,有着少年夫妻的情分,也不一定能相爱到最后。有缘无缘,都是命中注定了的。夫妻是这样,其实母女也是这样。”

“或许……二娘从吃上柳氏奶那日起,她便命中注定要跟柳氏亲了。她们之间的感情,或许不是我们左右就能割裂得了的。越是插手她们间的感情,逼着她们不见、不亲,越是适得其反。不如就随她们去吧,不管她们了。您想想,若柳氏是真心待二娘好的,您做母亲的,心里肯定也为二娘高兴吧?而若柳氏对二娘是虚情假意,是想从她身上图个什么的,迟早她在二娘面前会有暴露出真面目的一日。到时候,二娘自然就知道她错了。”

徐静依的这一顿安抚,的确令袁氏心中好受了些。女儿说得对,若柳氏待二娘始终都是真心的,那她该为二娘高兴。而若不是真心,她也迟早有露出马脚来的那日。到时候,二娘便会知道亲谁了。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袁氏仍是轻轻叹息了一声,然后看向长女,“但娘也为你担心。”

袁氏说:“日后她成了郡王妃,娘怕她会刻意针对你,你日子会不好过。”

徐静依却笑说:“她真成了郡王妃后,太子府里那么多妯娌婆媳关系需要她维持经营呢,还有皇宫里的皇后、各个妃子。到时候,她必然更多的心力是放在那边了,哪儿来的时间故意找女儿的茬。女儿呢,如今认命了,就在顾家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吧。也很好啊,家里婆婆嫂嫂热情淳朴,我不必费多少心力去维持这些关系。”

袁氏爱抚的摸着女儿鬓发,发自肺腑道:“其实……这样的日子才叫好呢。有时候大富大贵,未必就好。”人一旦富贵了,见识得多了,自然就会忘本,会忘记初心。

徐世立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去看看二娘。”袁氏平静道,“不管怎样,马上她就嫁人了,你去给她送个嫁,也算是全了姐妹情。”

徐静依起身道别:“那女儿这就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