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攸宁的脸阴沉得可怕, 未央宫被她看得跟铁桶似的还能有人动歪心思,卿太后从前是眼高于顶的性子,确实得罪过不少人, 但这个关头敢对她下手又能得手的人屈指可数。

贺攸宁的目光越过重重宫殿, 落在某处, 又转头命令淡竹。

“去将小皇子抱到我殿中, 换我们的人伺候着。”

小皇子刚吃饱,此刻正睡着,贺攸宁侧头细细端详着,宫中的皇子皇女大多都像景成帝,他倒是像卿太后多一些。

贺攸宁刚想将小皇子递给淡竹, 却发现一奶娘神色不对劲, 贺攸宁多看她两眼,却见她有意捂住胸口。

不好!贺攸宁急忙去试探小皇子的鼻息,还有呼吸,转头示意几个嬷嬷将奶娘看住, 急忙抱着小皇子去看太医。

那奶娘果然有问题,几个嬷嬷扒了她的衣服, 见她胸口还有残余的红色粉末,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并未叫小皇子进口, 是以小皇子并无大碍。

奶娘被几个嬷嬷死死按在地上, 淡竹甚是气愤, 未央宫的奶娘是她千挑万选的,未曾想还是出了问题。

“公主何不即刻审问这老虔婆, 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毒害皇嗣。”

贺攸宁垂眸看着趴在地上的奶娘许久, 压着她的嬷嬷就等着贺攸宁一声令下好将她拉出去处置, 却不料贺攸宁只摇了摇头,吩咐人看管着不叫奶娘死了。

贺攸宁不是不问,是无法问,她心中已有答案。

这奶娘大约是不会说出幕后指使之人,问了也是无用,但若是说了,这殿中所有听见的人都不能活。

回宫的路上,贺攸宁紧紧抱着小皇子 ,“做个孩子真好,但你说为什么会变呢?”

贺攸宁叹息,淡竹听得云里雾里,这话显然不是对着刚出生的小皇子说的,可淡竹并不懂贺攸宁的意思,“公主,哪有人永远是孩子,都是要长大成人的。”

“是,你说的对。”贺攸宁止住脚步,金瓦反射的日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睛,“走吧,后面还有事等着。”

干清宫内。

老太监俯身在小皇帝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说完又低头不敢瞧他。

小皇帝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扔在地上,“不中用,这点事都办不好。”

老太监将笔捡起,口中劝解道:“皇上何必动气,如今他才多大,待他长大您已稳坐皇位何需惧怕一小儿。”

许是怒气攻心,小皇帝此刻脸涨得通红,捂住嘴又咳了几声,他的病一直反复总不见好,这段日子连早朝都无法上,耽误不少政事。

又因着一皇子的降生,叫他怎么能不着急,区区小儿自然不足为惧,但他的身后可是有着贺攸宁。

新出生的皇子是中宫嫡出,与贺攸宁一母同胞,难保待长大后不对皇位起心思,到那时贺攸宁是会继续帮他这个病秧子皇帝,还是会扶持她的亲弟弟。

此事已经败露,贺攸宁心中怕是对他有所怀疑,看来他得抓紧时间。

“去将年柯叫来。”

卿太后的丧礼并未大办,是一直伺候卿太后的嬷嬷特意向贺攸宁叮嘱的,“娘娘说卿家有罪她无颜面对百姓,都是些身后事并不重要。”

按着规矩太后要与先帝同葬皇陵,贺攸宁却做了个有违祖训之事,下令太后单独葬于猷州,正是泾窑所在之地。

停灵十四日便送往猷州,此事一出一片哗然,弹劾贺攸宁的折子一一送到小皇帝案前,更有大臣在宣政殿议事时直言贺攸宁行事放肆。

“按照规矩,太后应与先帝同葬皇陵,猷州是何地?既不是卿家祖籍所在,与太后毫无干系,怎可这般随意就定下,渝平公主无视礼法肆意妄为,实乃我大昭之祸。”

说话的是一三品官员,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其余官员面面相觑,虽不说话却也感受到了风雨欲来之势。

又有一官员站出,“渝平公主身为女子屡屡插手政事,卿家理应受罚却因着渝平公主的缘故一拖再拖,大昭的官员竟都要看渝平公主的眼色,敢问皇上,大昭难道要出一个女帝么?”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跪倒一片,刘太傅也在其中,心中已打起算盘,这两位官员都是小皇帝一手提携,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再明白不过,若没有小皇帝的授意给他们再多的胆子也不敢如此说渝平公主。

这对皇家姐弟终究走到这样的境地。

殿中除了这两人无人应和,皆跪在地上装死,小皇帝等了半晌,忽然开口问起刘太傅。

刘太傅身为帝师,本应是要站在小皇帝这边,但他思索一番,仍是为贺攸宁开解道:“回皇上的话,我朝并未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规矩,渝平公主从前也随先帝议过事,万没有现在不可的道理。再者卿府之事牵扯颇多,审问都需费上不少时日,一切都是按着规矩来,何来看渝平公主眼色之说。”

刘太傅在赌,赌小皇帝此刻还不会与渝平公主撕破脸皮,朝中信服渝平公主的人众多,可以说,小皇帝能稳坐在皇位之上,渝平公主有九成功劳。

思及此,他心一惊,想起这些日子朝中官员的调动,被调离的官员大多与贺攸宁有些关系。

小皇帝今日只是试探,他原以为他将拥护贺攸宁的官员调出京去,朝中贺攸宁的势力已被削弱,却不料自己的老师在心中也认为大昭离不开贺攸宁。

“放肆!”殿中跪着的官员心都提到嗓子眼,却见小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朝那两官员面门扔去,“皇姐为大昭付出诸多心血,岂容你们污蔑。”

二人认错倒快,连连告罪,皇上只嘴上骂了几句并未责罚,这事便也就过去。

此事很快传到贺攸宁耳边,年棋对这两官员甚是不满,“不知从哪冒出的黄口小儿,满口胡言,还说公主是想着要当女帝,要是公主真想当,哪还轮的着……”

贺攸宁及时止住他的话头,“越说越不是,你这是在宫中,不是在乡野,什么能说什么不能你全然忘却,口无遮拦。”

淡竹心情也未好到哪去,待年棋走后,忍不住道:“公主做这么多是为了谁,皇上难道不知道么,眼见着局势逐渐稳定便想着要打压公主,这般做未免也太让人寒心。”

“够了,说这些又有何用。”身在高位的人永远不喜自己的权力被人分走,也不喜他人光芒太盛,贺攸宁对此早有预料,却不想竟来的这么快。

自此事后,宫中的气氛大不如从前,贺攸宁有意避着,便再不去宣政殿,也不再过问政事。

可小皇帝并未就此收手,刘太傅的话仿佛提醒了他,一日不消除贺攸宁在朝中的影响,他的皇位便一日无法坐稳。

贺攸宁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侍卫换值,这些日子宫中几处调动,守卫也比从前森严。

“公主,皇上这次怕是下了决心。”淡竹忧心忡忡,她一直跟在贺攸宁身边,自然知晓贺攸宁的心思,贺攸宁为着小皇帝奔波劳苦,对小皇帝是发自心底的好。

虽然贺攸宁嘴上不说,但淡竹知道,她很看重亲人,珍惜来之不易的亲情,可偏偏是这些最亲近之人伤她最深。

贺攸宁在城楼上站了许久,直至夜色降临才缓缓离去。

因着卿太后才去不久,小皇子的满月酒并未大办,只他们兄妹几人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便是。

贺攸宁抱着小皇子同淑慧长公主说话,小皇帝与大皇子二人一南一北站着,谁也不搭理谁,殿中气氛甚是诡异。

待宫人将菜肴端上,贺攸宁将小皇子交给奶娘,吩咐淡竹跟着,这才坐到桌前。

小皇帝知道贺攸宁提防他,可脸上还挂着天真的笑问贺攸宁,“今日是阿弟的满月宴,怎得将阿弟送回去了,倒显得主客颠倒了。”

贺攸宁示意宫人布菜,招呼众人快快用膳,脸上带着笑意,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他不过是个只知吃睡的孩童,能懂什么,说是满月宴不过是邀着想同你们聚一聚。”

淑慧长公主也说了几句圆场的话,倒是大皇子还是如从前那样沉默着,这顿饭吃得如同嚼蜡。

贺攸宁心中算着时间,看着月亮升到中天,想着应该也快了,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在殿中显得格外明显,小皇帝问她:“皇姐何故叹息?”

贺攸宁放下筷子,用着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定定看着小皇帝许久,才道:“无碍,我只是在想今晚有些人的愿想注定是要落空的。”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一滞,意有所指道:“阿姐谋略过人,可太过自满也并非是一件好事。”

贺攸宁却说起其他,“你们可知前朝端孝皇太后,历经三朝,儿子不中用便扶持幼孙上位,教导其成为一代明君。”

此话一出,大皇子与淑惠长公主都有了反应,皆望着贺攸宁。

小皇帝脸上彻底阴沉下来,“阿姐是要效仿端孝皇太后另立新君么?此话是不是说得太早了?”

“早与不早,皇上此刻还不知晓么?”贺攸宁勾起嘴角,似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小皇帝心中打鼓,按着时辰,年柯早就冲进来了,此刻还未出现怕是不太顺利。

“进来吧。”贺攸宁话音刚落,年柯年棋两兄齐刷刷出现在贺攸宁身后,“前朝后宫都是我替你摆平的,人也是我给你的,我既给得出那便收得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