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山书院一事水落石出, 但有些事情却无法改变,比如受阮家牵连的世家,又亦或是死去的阮家人。

于小娘子甚是固执, 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苏思朗。

贺攸宁深觉莫名, 于小娘子并不喜苏思朗, 待在他身边也是另有所图, 如今有一机会放她一家远离京城,本是个好事,于小娘子却不愿意。

“苏思朗如今自身难保,正是你走的好时机,你那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起不了什么大作用, 何苦还让你自个儿受委屈。”

卿嘉述倒没有贺攸宁的同情心, 只觉于小娘子颇不知好歹,她与苏思朗之间无论是因何一起,于淑慧长公主而言都是一种伤害,贺攸宁能为她指一条明路, 已是仁至义尽。

“公主请回吧,我哪儿也不去, 就在这里。”

贺攸宁还想再劝,于小娘子却忽然站起身,手里拿着茶盏止不住颤抖, “我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么?”

“你凭什么就可以这么轻易就否定我所做的一切, 你身为公主高高在上自然瞧不上我这不入流的手段, 可你怎知家族败落任人践踏之苦,又怎知天人永隔之痛。”

“我没有别的法子。”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活下去的理由。

于小娘子捂住脸痛哭, 贺攸宁倚靠着门, 想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苏思朗一见院子边瞧见这一幕, 误认为贺攸宁对于小娘子做了什么,一时间也顾不得尊卑,快步上前抱住于小娘子,一脸警惕望向贺攸宁。

卿嘉述没料到苏家三堂会审都没能拦住苏思朗,此时他能出现在这,看来他对于小娘子动了真心,只可惜……

贺攸宁只觉自己记忆出了错,苏思朗在京中子弟中算是难得的精干,心机城府并不输卿嘉述,但如今怎样看来都很难将目前之人同印象中的苏思朗对上号。

他眼中只有于小娘子,却没瞧出于小娘子的心思,真不知是色令智昏还是心知肚明装作不知。

于小娘子都未曾想在苏思朗面前遮掩一二,甚是冷淡挣脱他的怀抱。

苏思朗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冷着脸就要送客,贺攸宁望着于小娘子有些犹豫,于小娘子却刻意避开目光。

卿嘉述也冷下脸来,拉着贺攸宁便要走,临走前甚有深意看了苏思朗一眼。

二人出门后,贺攸宁才长叹一声,卿嘉述未松开她的手,拉着她向前走,贺攸宁心中念着事情,也未发现什么不妥。

“平日看你也是个杀伐果断的,怎么一遇见这事便糊涂?”要卿嘉述来看,但凡牵扯感情之事外人是最难管的,贺攸宁却偏偏不听劝。

“我也不知。”贺攸宁停下脚步,看着卿嘉述一字一句说道:“为什么女儿家就只能用这些法子呢?皇姐是,于小娘子也是,困于闺中,要么将希望寄于男子,要么便只能使些阴谋诡计,命不由己却又无能为力。”

“这便是女子的宿命么?”

卿嘉述一怔,忽然就明白贺攸宁为何想帮于小娘子,于小娘子纵使又再多的不是,却又不仅仅是她自己的不是。

一辈子困在后宅中,眼界见识也被束缚在看不见的天地里,贺攸宁这般的女子当然有,可更多的是像于小娘子这般的女儿家,为父兄为家族而活。

世家女子饱读诗书尚且如此,那普通人家的女孩呢。

贺攸宁又想起钟晴姐妹,在她们眼中好的归宿便是找个好人家为奴为婢。

尊卑贵贱向来如此,好似没什么不对,却又叫贺攸宁不平。

待贺攸宁将在于小娘子这儿发生的事同淑慧长公主讲起时,已过了不少时日。

淑慧长公主这段日子忙着教钟晴两姐妹念书,早就将苏思朗与于小娘子的事忘到九霄云外,骤然听到贺攸宁提起还有些愣神。

“罢了,于小娘子愿意留在苏思朗身边便留着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去管作甚。”

贺攸宁拿着钟晴两姐妹写的字帖细细看着,“倒不是为着这个,毕竟事关当年鸣山书院之事,我心中总上心几分,更何况,于家也是无辜,于小娘子现在这般模样实在可怜。”

淑慧长公主放下笔,拿起纸张就着窗边的光看了两眼,不觉满意又放下,“若是父皇当年能彻查鸣山书院一事,阮家也不会蒙受冤屈,依附着阮家的小世家也不会遭此大难。”

贺攸宁却没说话,如今叫她想来父皇未必不知道当年鸣山书院之事背后有猫腻,只是受时局所累,阮家没罪也得有罪。

这边才说着苏思朗,淡竹便急匆匆从外赶来,刚想开口又有些犹豫。

贺攸宁有些不明所以,“说罢,吞吞吐吐作甚。”

淡竹压低声音,“苏思朗死了。”

贺攸宁同淑慧长公主皆是一惊,显然未想到苏思朗会出事,“怎会如此?”

“是于小娘子下的手,苏家已经将人告进官府,苏太公此刻正在皇上那儿,求皇上重罚于小娘子和于家众人。”

一听到这,贺攸宁连忙起身同淑慧长公主告辞,转身向宣政殿走去。

路上淡竹这才将事情前因后果一一告知,原是那苏家不愿轻易放过于小娘子,要将人赶出京去,苏思朗自然不肯,苏太公一气之下放出狠话,若苏思朗再与那于小娘子纠缠不清,便要与其断绝关系。

本就是一句气话,苏家几代单传,苏思朗是苏太公唯一的孙子,怎会做得如此之绝。

苏思朗不知怎想,竟想着带于小娘子私奔。

“私奔?”贺攸宁甚是吃惊,苏思朗究竟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身份地位家族使命全然不顾,竟一心扑在于小娘子身上。

苏思朗还当自己是个十五六冲动不知事的年纪么,他如今还有官在身,未得皇令擅离职守是大罪。

“确是如此,别说公主您,就连奴婢听了都不敢相信,苏大人竟敢会干出这样的事。”

苏思朗带着于小娘子一路向南,苏家那儿知晓后便向其上司告假,想着派人去追一两天的功夫怎么也能追回,却不料只追回一具尸体。

“苏大人的尸体被运回京后,年棋手下的人偷偷瞧了一眼,伤口就在胸前,想是一刀毙命。”

淡竹说来都有些唏嘘,好好一个人就这般没了,还死得如此窝囊。

靠近宣政殿时便可听见苏太公的哭嚎声,痛失嫡孙对于已满头华发的老人来说打击甚大。

小皇帝端坐于前,脸上虽无什么表情,但熟悉他的人都会知晓此刻他已有些不耐烦。

朝中如今能用的人不多,苏思朗堪堪算一个,可却糊涂至极,这样的死法苏太公还敢求到他面前来。

苏太公泪眼朦胧,显然没瞧见小皇帝眼底的不耐,“于家那女子撺掇我孙离京,在半路将其杀死,可惜我孙儿对她一片痴心,竟叫她如此相待,她做出此事定有于家在背后指使,还请陛下下旨将于家一等押入天牢。”

小皇帝指了指案上的卷宗,让太监拿给苏太公瞧瞧,“于氏言苏家要取她性命,苏思朗为着保护她带她离京,而并非你口中所说的于氏撺掇。”

“这,那于氏所说的话怎能信啊,陛下!”

“信与不信倒有一件事明了,苏思朗擅自离京,苏家帮其遮掩,苏太公你有何要说?”

苏太公愣了一愣,本是想卖着这张老脸好叫小皇帝重罚于家,以泄心头怒火,却不料小皇帝竟问起苏家的罪。

“身为朝廷命官擅离职守此为一罪,苏家明知有罪不及时告知却干着欺上瞒下之事,是当这大昭律法为一纸空文么?”

苏太公抬眼看着小皇帝,都说时局变了他此刻才意识到,若是从前小皇帝还需依仗着这些老臣,说话时甚是客气,如今已不做遮掩。

苏太公失魂落魄离去,贺攸宁从他旁边经过都未被他瞧见。

宣政殿内。

小皇帝知道贺攸宁为何而来,将卷宗又递于她看,托着脑袋全然不见之前在苏太公面前的威严模样。

嘴里还抱怨着,“朝中本就官位空悬,如今苏思朗一死,又多出个位置来,若是有人能替上去倒也罢了,偏偏没有合适人选。”

贺攸宁拿着卷宗的手一滞,小皇帝这番思量自然没错,可骤然听来,只让她觉得寒凉,小皇帝太过理智,这是好事也不算是好事。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苏思朗被感情蒙蔽双眼丢了性命,甚是可惜。”贺攸宁更多的是惋惜,以苏思朗的才能,往后必有大展拳脚之日,而不是就这般悄无声息的死去。

小皇帝却不以为然,嗤之以鼻道:“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不过是败者的托词,为着儿女私情要死要活也不嫌窝囊。”

贺攸宁知道他年纪尚小,还不知这男女之间的感□□,点了点他的鼻尖,“这话我听得真切,好好记在心中,待你长大再来瞧又是如何光景。”

“不过说起苏思朗之事,我倒想再见一见于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