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攸宁只觉自己处在一团迷雾中,周遭之人各个都有事瞒着她,这种局面失去控制的感觉并不好。

面对贺攸宁的质问,淑惠长公主只是低头,下意识摩挲着衣摆上的绣花,不敢去瞧贺攸宁。

贺攸宁长叹一口气,看着窗外惊起的飞鸟,半是不解半是无奈道:“阿姐一直留意着我,是以我一去太医院阿姐便得到消息了是吗?”

淑惠长公主不知该如何解释,神色几番变换,又似恳求般唤贺攸宁:“阿宁,你是知道的,我不爱管着事,若非逼不得已绝不会叫人打探你的行踪。”

从回宫后,贺攸宁便已察觉周围人的怪异,先是小皇帝对大皇子似有似无的敌意,又是林水铭与小皇帝之间无法解释的信任,最后就连淑惠长公主心中都藏着事。

贺攸宁隐约意识到,待查清景成帝的死因,或许这一连串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

淑惠长公主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

贺攸宁努力收拾心情,重新坐回淑惠长公主身边,“阿姐,我是知道你的,你品性温良,最不会撒谎,我打心眼儿里信任姐姐,自然不会为此伤了我们姐妹情分。”

听见贺攸宁这般说,淑惠长公主心里才好受些,不料下一刻贺攸宁话锋一转。

“可姐姐是知道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我能体谅姐姐有苦衷,可姐姐也要为我想一想,我才回宫,这宫中如此多的事竟都要瞒住我,这对我又公平么?”

淑惠长公主已是面露难色,张了张嘴,却又咽了回去。

见淑惠长公主有所犹豫,贺攸宁便乘机问道:“父皇的死到底有没有隐情?”

此话一出,淑惠长公主浑身一颤,简直如坐针毡,急急站起向前走了两步,似是经历好一番心理斗争,打定主意后转身握住贺攸宁的手。

“好阿宁,我只告诉你一句,父皇的死确是意外,如若我有妄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贺攸宁伸手止住淑惠长公主要说的话,“我信阿姐,阿姐从前不会骗我,如今更不会骗我,只我不懂,若是如此,为何要阻止我查下去?“

淑惠长公主却不答,只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贺攸宁的手,这是淑惠长公主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

贺攸宁瞥了一眼,便教淑惠长公主心虚地放开手。

“阿宁,有些事情又何必非要真相?父皇的事我已告诉你,千真万确。至于其他的,听阿姐一句劝,别查了好么?”

贺攸宁看着眼前的满脸愁容的淑惠长公主,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阵寒意,她怎么也无法想象自己心中一直识大体的姐姐如何会有这种想法。

若所有的事情都是这般含混行事,一味装傻难道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阿姐,若你今日未同我说这些,或许我不会非要查下去,可阿姐今日的话却叫我心惊,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要阿姐这般言辞恳切,一定要隐瞒下去?”

淑惠长公主似看出贺攸宁的坚决,此刻颓然端坐一旁,并不言语。

见如此,贺攸宁知道今日无法从淑惠长公主口中再获取其他消息,行了礼径直离去。

淑惠长公主并未相送,只待贺攸宁走远后才缓缓起身,注视着眼前的宫墙微微出神。

风雨侵蚀过的红色宫墙,已有微微损坏的砖块似乎暗喻着这宫中的血雨腥风,冬日里暖阳照射在雪地上反射出红墙绿瓦之上的冷漠。

这宫中又要有一场动**。

走出泮婳宫,贺攸宁的心情并未糟糕到哪去,从淑惠长公主那已经知道足够多的消息。

最重要的是,景成帝的死虽非因忙于政事猝死,但至少不是被人毒害。

知道这一点,贺攸宁心中已放下最沉重的一块石头,接下来只需要再验证一件事,所有的谜底都可解开。

*

第二日下起了大雪,寒风凌冽,宫中人都不爱走动,唯有大皇子宫中是例外。

大皇子每日都要早起去“听学”,无论刮风下雨,没有一日缺席。

如今他记不得事,只对从前一些事有印象,如四岁起便开始的授课,还有每日听学路上会遇到的贺攸宁,这些事似乎构成了他人生中的全部内容。

走到假山旁还要如往日一般瞧瞧,确定贺攸宁今日没有在此等他,这才放心往学堂走去。

贺攸宁顶着风雪站在远处,风时不时带着雪花往脸上扑,她只能眯着眼睛观察大皇子的一举一动。

心中不免怀疑自己是否想错,一个正常心智的成年人真的能够装得这般像吗?

事实上,贺攸宁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大皇子没出事之前已是太子的无二人选。

景成帝子嗣艰难,后宫中活下来的孩子并不多,大皇子的生母阮贵妃当时虽受宠,可生下大皇子后身子亏空太多,以致之后无法再生育。

景成帝疼爱阮贵妃,为此伤心良久,更是在之后专宠阮贵妃两年,只在每月十五时才来皇后宫中坐坐。

后来阮贵妃魅惑圣上的传闻愈演愈烈,景成帝无法,这才多去其他后妃宫中走动,后宫中孩子逐渐多了起来,可这样也没能动摇大皇子的地位。

不仅仅是因为之后的都是公主,而是从一开始,景成帝便是将大皇子当作储君教导。

大皇子不过五岁,便已时常跟着皇上出入宣政殿,群臣议事时,他便在一旁听着。

大皇子自己也肯用功,等到八岁时于政事上已能提出自己的见解,这样一位聪颖的皇子,就连群臣也无法挑出毛病。

更何况,当时的后宫除了这位皇子,就只有两位公主,其余的孩子不是夭折便是根本无法降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皇子的地位无可动摇。

若是他没有失去左手臂,即使阮家被降罪,也与大皇子没有半分牵连,大皇子反而是最大的受害者。

终究是鸣山书院的一场大火毁了他,阮家人自己恐怕也不会想到,一场谋划竟让流着阮氏血脉的大皇子从此前途尽毁。

鸣山书院一事后,贺攸宁因亲眼目睹卿家两位表哥和几位同窗死在大火中,受到的打击颇大,浑浑噩噩过了数周。

待她清醒后,宫中上下传遍了大皇子因高烧不退被烧傻的消息,宫人皆道,大皇子与渝平公主之间的兄妹情谊竟这般深厚,不顾自身安危都要冲进火场救渝平公主。

只可惜,天道不公,渝平公主是平安救出,大皇子却被突然断裂的房梁压得无法动弹,失去了手臂没了储君资格不说,还成了痴傻之人。

这样的言语一句句落在贺攸宁身上,如当头一棒,她愧疚地不知如何是好,只敢远远站在大皇子宫门外扒着门缝瞧一瞧,却不敢在大皇子面前露面。

贺攸宁只记得当时在火场中确实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只是没想到原是大皇子,若是早知这般结局,她情愿自己葬身火海也不愿大皇子成这般模样。

是以大皇子是否真的痴傻一事她并未有过怀疑,但如今想来,却有一丝不妥。

以景成帝的性格,被寄予厚望的大儿子成了傻子,当下会做的定是秘密召集天下名医为其医治,而不会任由大皇子这样发展下去。

再者,宫中虽不是个密不透风的地方,但也绝不许宫人这般随意谈论皇家之事,如今想来,只怕是背后有人推波助澜。

在这森严的宫中,能做到一声令下的人不超过一只手,卿皇后是定不可能任由这件事传到贺攸宁的耳中,那剩下的不言而喻,只有景成帝与大皇子。

可是大皇子决不是自暴自弃之人,依着贺攸宁对大皇子的了解,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储君的下一刻,大皇子所想的也只会是如何才能找到另外一条为国为民之路。

但这是在大皇子心境未变的情况下,面对阮家覆灭,阮贵妃自戕的局面,试问即使是大皇子这般风光霁月之人,还能做到一如从前吗?

贺攸宁不敢确定。

可看着眼前大皇子在空无一人的学堂中自言自语的场景,贺攸宁还是无法相信这样的场景只是装出来的。

贺攸宁强压心中的不安,缓缓走进学堂,蹲在大皇子面前,轻声问他:“皇兄,你在和谁说话呢?”

大皇子睨了她一眼,淡淡道:“此处是学堂,自是与先生说话。”

要不是场景太过诡异,贺攸宁都快被这无比当然的语气说服,不由问道:“皇兄,这儿哪有先生?”

大皇子没再理她,只自顾自地回答着那位“先生”的话,贺攸宁顿觉毛骨悚然,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下一秒大皇子便将书放下,面朝贺攸宁,语气不善道:“你是何人,竟敢称我为皇兄!”

贺攸宁强挤出几分笑意道:“皇兄,我是阿宁啊。”

不料大皇子听了这话,直接暴起,将书直直向贺攸宁面门甩去,这一举动吓坏了守在门口的宫人。

贺攸宁愣在原地,脸上的疼痛也没能让她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