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嫔身子不适。

棠梨宫主殿。

苏皎皎进去的时候, 姝贵嫔正在里面翻阅账簿,每翻一页眉头便更皱了一分。

她略略扬了声问:“姝姐姐,怎么一进来就见你眉头紧锁,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听得声音,姝贵嫔的眉心方舒缓了些, 笑着招手说道:“快来坐,我刚刚正想着你呢。”

“想着我?”苏皎皎牵唇笑起来, 不着痕迹地将方才打人的那只手往广袖里藏了些,说着:“那便是咱们心有灵犀了。”

姝贵嫔朝着身边宫女吩咐着:“去给珍昭容上好茶。”

说罢, 她才举着手里的账簿给苏皎皎看,说着:“你瞧瞧, 皇后不过今日才回来, 陛下就已经给备好了这些日子要用的补品和赏赐。”

苏皎皎往上头瞥了一眼,笑意未达眼底:“都是顶好的东西,可见是真真将皇后放在了心上。能登记在账簿上,定是早就吩咐下去了, 陛下是念着皇后呢。”

姝贵嫔轻叹一声, 将手中沉甸甸的账簿放下,说道:“我没去秋猎, 却也听说了那时候的事。真说起来, 秋猎都会有人受伤,不慎中箭也是有的, 只是没想到今年林子里竟来了虎群, 连带着险些伤了陛下。”

“我虽不喜欢皇后, 可她这回做的实在是好, 你也宽宽心。”

苏皎皎从身侧宫女手里接过茶抿了一口, 长睫微垂, 轻轻笑了声:“连姐姐都这么想,可见皇后选的时机好。”

“选……?”姝贵嫔黛眉微皱,刚说出一个字便堪堪住了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下收了话锋,淡声道:“都下去伺候,本宫和珍昭容说说体己话。”

等人退下带上门,姝贵嫔才后知后觉的有些心惊肉跳,说着:“你刚刚说的意思是,这件事并非是我想象中那样?”

苏皎皎将杯盏放下,温声道:“正如姐姐想的那般,寻常人知道此事后,第一反应就是围猎本就危险,受伤是兵家常事,因而恶虎伤人虽意外,却也合乎常理。”

“但也正因如此,才知道皇后所图之大,安排又有多精妙。作为皇后的眼中钉,我自问足够了解皇后,以为她生性谨慎不会贸然,却还是小瞧了她。”

姝贵嫔的脸色倏然便沉了下去:“我方才还劝你宽宽心,如今知道了是故意为之,实在是让我看不上眼。”

“陛下若是知道他如今的感动和内疚都补偿给了一个处心积虑的蛇蝎女人,甚至不惜冒着损伤龙体的危险也要争宠夺权,还不知会作何感想,我倒是好奇了,若有一日陛下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处置皇后!”

苏皎皎轻轻拍了拍姝贵嫔的手背,笑道:“皇后在围场又休养了十多日才回来的,好调查的线索恐怕早就被抹去了,我已经托了苏大人务必替我办好此事,恐怕还需要好一段时日。”

“苏大人?”姝贵嫔有些担心地看向苏皎皎,“你的父亲?”

苏皎皎点点头,不大愿意多说起他,姝贵嫔也就不勉强,不再问下去了。

苏大人身处高位,又是陛下倚重的臣子,让手下去为他调查些事情,的确比苏皎皎容易的多。

和苏皎皎相处的越久,姝贵嫔就会越心疼她。

在外人眼里,苏皎皎定然是无上荣光的人。

生得貌美,家世又如此显赫,陛下还百般疼爱,可姝贵嫔却知道,苏皎皎一开始除了容貌一无所有,这一切她得来的并不容易。

其实就算苏皎皎不愿意说,姝贵嫔也了解一些她的家世。

生母早早离世,生父醉心政务,又娶了续弦。

听说如今这位苏夫人还有二女一子,苏皎皎这个嫡女,从前还不知是过的什么日子。

她如今靠自己才有了和苏府谈话的底气,若换了旁人,未必能有这翻天的本事。

姝贵嫔心底轻叹,垂眸却看见了苏皎皎右手的掌心通红,像是肿了一般。

她不曾多想,抓起苏皎皎的手摊开去看,就见她掌心整片都是红通通的,倒像是一巴掌拍在了铁板上似的,看了就疼。

“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红的这样厉害也不处理?”姝贵嫔眼底顿时有些心疼了,不满地啰嗦了两句,“不是我说你,不过是陛下如今心思都在皇后身上罢了,你至于一幅不思饮食的模样吗,你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这个位置的,为了那虚头巴脑的帝王宠爱白白作践自己干什么!”

苏皎皎哭笑不得,笑吟吟地说着:“这不是我不小心弄伤的。”

“再说了,我你还不了解吗?我是最冷心冷清的女子了,又怎么会把陛下的宠爱当成一等要事。”

姝贵嫔狐疑地看了她半晌:“……那这是怎么弄的?”

苏皎皎吹了吹通红滚烫的掌心,云淡风轻地说着:“我来寻你的路上打了萧美人一巴掌。”

“萧美人?”姝贵嫔皱眉说着,“她这段日子倒也算安分,没怎么惹事,怎么今儿又和你对上了。”

“从前皇后不当家,我又得宠,你管着后宫的事,她想找事也得掂量掂量,如今皇后被陛下捧在掌心,她怕是觉得自己投奔了皇后就有了靠山,这才对我落井下石。”

苏皎皎不紧不慢地笑着说:“她生性高傲跋扈,从前又被我压着,早就对我不满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能反将一军,过过嘴瘾罢了。”

姝贵嫔冷笑了声:“小小美人,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这样一个贱蹄子打便打了,也该让她看清自己的身份,别总是作妖。”

“你方才说她想投奔皇后,可要我说,皇后才不会因为她寻你的麻烦,皇后都不想管的事,我这个协理后宫的人若是不管,可就要乱了纲纪了!我等等就吩咐下去,罚她一年的俸禄,这么有本事就去向娘家要钱,也不必花皇家的银子了。”

苏皎皎弯眸浅笑:“还是姝姐姐疼我。”

美人的位份上份例也就将将够日常的打点,然而萧美人出身高贵,又爱奢华,除了月例银子,有不少花销都是娘家贴补。

但娘家再贴补也是宫外的钱财,天子脚下,太惹眼总是不好,所以月例银子虽不多,可也是要紧的一份。

姝贵嫔直接停了她一年的月例,除了是叫萧美人厚着脸皮问娘家要,也是要丢她的人的意思。

不仅在宫里丢人,更要丢到她娘家去。

堂堂萧氏嫡女,不得宠就算了,如今连吃喝花销都要从母家出。

萧氏是大士族,旁支不喜欢她嫡系的人多了去了,如此一来,萧美人的面子挂不住,恐怕比挨板子还难受。

发俸的处罚小,却够损,直接戳到了萧美人的肺管子上。

两人又闲谈了会儿,苏皎皎问道:“宓充容还在禁足,她那处近来如何?她那守卫森严,除了陛下、你和皇后,其余人的手实难伸进去。”

说起宓充容,姝贵嫔的脸色稍微有些不自然,低头喝了口茶,说着:“宓充容禁足也有两个月左右了,人倒是没事,只是有些憋得慌,心绪难免郁结。”

苏皎皎看着她的脸色,柔柔道:“她会降位禁足本就是被冤枉的,不过是皇后的手笔罢了。”

“她从前一心扑在陛下身上,陛下却不信她,她伤心郁结也是难免的。只要人没事就好,等再过些日子,我再想想办法。”

姝贵嫔看着她,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你如今自己成什么样子了,还想着宓充容?从前说好的,你们只是互相利用,可如今你明明就是不忍心。宓充容是对你不算坏,可你救她,她日后却未必不会拦你的路,何况她现在也……”

说到这,姝贵嫔的声音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转而换了个话题:“算了,不说她了,你与其把惦记着宓充容,倒不如关心关心毓嫔,她可是跟你结了死仇。前两天便有人告诉我,毓嫔称病请陛下去看望,陛下忙于政务没去,可我瞧她不会死心。”

“尤其是皇后回宫,毓嫔更想借皇后在陛下心中如今的分量解了禁足,她若是出来,再等皇后伤愈,你的日子可要比现在还闹心。”

苏皎皎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正要开口的时候,殿门被外头候着的宫人扣响。

姝贵嫔的贴身侍女进来说道:“娘娘,同心殿那头传来消息,说毓嫔身子不适难以忍受,去凤仪宫请了陛下。”

“本宫知道了,退下吧。”姝贵嫔转过头来看着苏皎皎,“你瞧瞧,我刚刚说什么来着?”

苏皎皎看向窗外,神色淡淡的:“姐姐,你说陛下这回是去,还是不去?”

凤仪宫内。

沈淮坐在皇后的床头,亲手从雨荷端着的托盘上将药碗端起来。

他舀了一勺,轻轻吹凉,动作小心地送到皇后嘴边,嗓音虽淡漠如往常,却多了分温和:“朕吹凉了,能喝了。”

皇后的面色明显好了许多,苍白的容貌上多了两分血色。

陛下亲自喂药,是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有过的待遇,皇后难得体会一次闺房温情,端庄温婉的容颜上也多了丝小女子的娇羞,轻轻张口,将药汁喝了下去。

旁边侍奉的宫女见帝后和谐,眼中闪过喜色,看着皇后娘娘害羞的模样低低的笑。

正在陛下喂药的时候,蔡山却躬身进来向陛下传话,颔首说着:“启禀陛下,同心殿那边传来消息,说毓嫔娘娘身子不适难以忍受,请陛下去看看——”

他掀头请示着陛下的意思,不再说话。

难得的温情被打断,皇后的眼里的柔情也淡了些许,有些不满。

但毓嫔在这个时候请陛下,本身就带了多重的含义。

何况皇后从来都不是拈酸吃醋的位置,她在陛下心里一直是宽宏敦厚,大度仁和的形象。

此次救了陛下,更是让陛下认定了她是个默默忍耐,不计较的人。

也正是这样,陛下才会愧疚万分,对她如此补偿。

毓嫔这时候请陛下,就是想借她的嘴,哄陛下去见她罢了。

她和苏皎皎已经是死对头,帮毓嫔就是帮她自己,皇后没有不顺着她心意的理由。

“陛下,清妩本就是孩子心性,禁足这些日子,她想来也知错了,”皇后绽开一个虚弱的笑容,瞧着温柔极了,劝道,“她病中不适思念陛下,您去看看,她会欢喜的。”

“毓嫔是犯了宫规才受罚,同孩子心性无关。”

沈淮淡淡说着,舀取药汁的动作却还是顿了一瞬。

他敛眸看向皇后,缓声道:“只是皇后都这么劝了,朕便去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