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棂久伸手取了个饼就往自己嘴里送。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胃口,虽然他十分急切地想堵上十文的嘴,但他更舍不得这第一口。

他咬开两面金灿酥脆的饼皮,清甜浓香的馅儿滑进了口中。咀嚼间,唇齿留香,他细细品了品,是一股芳醇的……

“……”

阮棂久手上动作一顿,脸色瞬变,劈头就是厉声质问:“你给我吃这个?”

唐少棠:“?”

阮棂久蹙眉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他说:“我不留别有用心的人在身边。”

如果说变脸是一门绝学,那么阮棂久必然是无师自通的个中高手。

他说的话在此刻的场景下显得尤其突兀,甚至有些自相矛盾。

别有用心?

将霓裳楼的人留在身边,对方会存着什么样的心思,难道他之前不知,非要等到现在吃了个饼之后才醍醐灌顶突然间想明白了?

唐少棠:“……”

他不明所以,却既没问缘由也没有替自己辩解,只是默默地盯着那盘饼发呆。

正巧,碧青绕过曲曲折折的环廊,寻着厨房美食的香气跟了过来,一拐角,就远远地撞见了这一幕。唐少棠不声不响静默的背影,让她莫名看出了一丝委屈。

接着,便是生气。

因为阮棂久又开口说了话,她虽听不见内容,却能凭借读唇语的本事原封不动地复原他的话。

阮棂久说的是:“送客。”

碧青:“……”

说的是送客,但就目前两人的关系来看,他能说出这句话,无异于是在让唐少棠“滚蛋”。

不用多余的解释,唐少棠自然也能听懂阮棂久话中赤/裸/裸要赶人走的意思。

他当即转身拔腿就走,刚踏出一步,突然神色一顿,回身出手如电迅疾地捞上盘子里的一个饼,拿着走了。

阮棂久:“……”

碧青惊呆了,巧蝶却吓坏了。

她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自己的饼出了问题,闹得贵人不快了,还赶走了她的恩人,她急匆匆地想冲上前解释,又本能地惧怕着十文,哆哆嗦嗦地向前冲出去几步后就不敢贸然前进,只颤声解释:“是,是我……”

此时,碧青却笑盈盈地走了过去,轻轻冲她笑了笑,见她呆若木鸡地站着,便拉过她的手拍了拍手背以示安抚。

“不用害怕。”

阮阁主如果真是因为食物不合口味就会对在意的人随意动怒,那也太小鸡肚肠了。这样小心眼儿的人,无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惹怒,旁人做得好做得不好都没有用处,一切全凭他的个人喜怒情绪,怕,又有什么用呢。

碧青缓缓走向阮棂久,等他的发落。

阮棂久命唐少棠走,可没准了她自由。如果说她的命能留到今天多少是沾了唐少棠的光,那现在唐少棠走了,她的命还能留吗?

阮棂久:“你。”

碧青神态自若,心底却是冰凉的。

阮棂久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赶紧跟上,别让唐少棠独自走远了。

他的态度依旧是那般傲慢无礼,目光也始终冷淡,甚至带着点凶狠的意味,交代的内容却无关暴戾。

碧青:“……”

她松了口气,施施然行了个道别礼。许是阮棂久对唐少棠过分温吞与偏爱的态度让她生出了勇气,她上前学着唐少棠的样子顺手也捞走了个饼,提着裙摆就往外疾走。

她想,唐少棠被气走时还不忘拿块饼的诡异行为必有深意。总不至于是因为饿了馋了才顺手偷块饼吧?

阮棂久:“……”

……

出了何府。

唐少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了一口自己顺来的饼。

只咬了一口,当即变了脸色。

追来的碧青见状,赶忙问:“食物有问题?”

唐少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上的饼,却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碧青又问:“是有别的问题?”

唐少棠:“……”

碧青见唐少棠似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无法脱身,问了也不答,索性壮着胆子试吃了一小口。

只一小口,就觉浓香四溢。

这是……淡淡的清酒醇香。

酒?!

碧青:“奴家曾听闻江南一带有一种特色小食,叫酒酿饼,莫非说的就是这?”

阮阁主是以为唐少棠在用下三滥的手法毒杀他才动怒赶人?也不问个清楚?

等等,他都误会是毒杀了还只是动怒赶人?没有别的惩处了?

碧青心里尚有诸多不明,唐少棠却无心计较,迈开长腿就走。

“公子打算去哪儿?”

这回唐少棠已经回神,遂答:“去霓裳楼在这里的落脚点。”

霓裳楼不在了,各地布下的落脚点却不会一夜之间消失。

那里……大约还有他能回去的地方?

……

何府别院。

十文见人都走了饼也只剩下一个,他若再不出手可就没机会了。于是他又一次大胆伸手要抓,又一次不幸被阮棂久一掌拍开。

十文:“……”

这一回,阮棂久没有用“我还没吃”之类的理由敷衍他,而是直言道:“有酒味,不能吃。”

十文盯着不能吃的饼,无名火起:“他干的?”

所以赶走?

阮棂久摇头,说:“不是他。”

十文:“?”

阮棂久:“他做的好吃多了。”

人间美味,想想就馋。

“哦。”

十文听馋了。

十文:“阁主,那为什么要赶人?”

为什么要赶走好吃的?

阮棂久不答反问:“你放出去的虫子,这几天找到赵佑运的踪迹了没?”

十文脸上有毫不掩饰的不悦与失望,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阮棂久却理解地点点头,说:“你都找不到,看来确实有问题。”

当天赵佑运从窗口逃离之后,阮棂久推门正要赶十文回屋,无意中注意到洪广韬提着重剑出了门。他担心洪广韬会亲自追上去灭口,便吩咐十文一路尾随,伺机暗中出手妨碍。

十文的本事他心里有数,他相信有十文跟着便会万无一失。

万万没想到,十文竟然跟丢了!

不是跟丢了洪广韬,而是他跟洪广韬都找了一夜,仍找不到武功平平的赵佑运。出了驿站的赵佑运就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未留下半分线索。

阮棂久以为,凭赵佑运的三脚猫功夫,不应该有如此大的能耐。

于是他做了决定让十文留下继续寻找,自己则按原定路线跟着洪广韬去何府。即便后来十文深夜入何府向他汇报自己的一无所获,他仍命对方继续搜索。

但十文与他阮棂久毕竟不同,无寿阁给他留下的这些毒虫都是十文的心肝宝贝,他喜欢得紧,也喜欢沿路布虫。故而十文所到之处,皆留痕迹。如今都一两天过去了,竟还找不到人。

那就十分蹊跷了。

阮棂久越想脸色越阴沉。

与赵佑运交手时,自己虽然心不在焉,未曾留意。但再怎么心不在焉,也不至于完全看不出寻常人的功夫水平。在他面前做到深藏不露,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做到的事。这个赵佑运要么演技太好,要么就是有高人指点甚至亲自接应。

至于这个高人,一定了解他阮棂久,也了解无寿阁。

阮棂久遗憾地放下了手中的饼,对十文说:“是冲着我来的。”

对方在暗,自己在明。

既然是冲着自己来的,就不能把唐少棠留在身边了。

如此想着,阮棂久拍去了手上的饼屑,说:“我有事出去一趟。”

说罢就一个纵身上了墙,一溜烟消失无踪。

十文敢怒不敢言,只在心里愤愤不平。

前日他深夜追至何府别院,在屋顶向阮棂久挥手时被几个吵闹的家仆瞧见了,她们叽叽喳喳吵了好一会儿,从此阮棂久就不准他太招摇,平时在府上只准他走路,速度还得配合周围的人。这两日他苦闷得很,每次去账房都只能慢吞吞的一来一回,被人跟着也不能赶跑,憋屈极了。

谁知阮棂久不许他胡来,自己却不守规矩,明目张胆地飞出了高墙,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等着他心急火燎地亲自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