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骁见阿九靠近,边退边摆着双手喊冤:“真的不是我,我没有!”

退至墙角,范骁终于避无可避,见阿九朝他伸出手来,他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脖子,脸上却是竭力憋出了一股委屈的倔强,不敢眨眼,更不敢动手。

范骁:“?”

额头遭到一击玩笑般的敲打,阿九那只遮了片刻阳光的手,已经干脆利落的收了回去。

范骁被弹了一下额头,安然无恙。

范骁:“???”

阿九叹气:“没说是你,你慌什么。我想他说的大概是……咳。总之他人已经没了,他老爹也暂时不是问话的时候。”

牛老汉此时已经两眼一翻,保持着站姿昏厥了过去,恐怕没有几个时辰醒不过来。如果想人道地从牛老汉嘴里问出任何消息,只能乖乖等待了。

阿九下巴一点牛老汉,嘴上使唤范骁:“去去,先收拾收拾地方落脚。我饿了累了。”

他又冲着唐少棠勾勾手指:“你过来。”

唐少棠:“……”

范骁瞅了瞅阿九,又瞅了瞅无语的唐少棠,一边认命地扛着昏迷牛老汉进屋,一边嘀咕“你怎么见谁都敢使唤啊,我是个少爷都没你这么爱使唤人”。

范家原本并不富裕,得亏了家主范则诚年轻时广交好友,人到中年又不知从哪位高人门下学了生财的门道,多年活学活用,凭着他独到的眼光与惊人的天赋,范家短短数十年就积累出了可观的财富,成就了如今的家大业大。范家两位公子也因此从小没吃过苦,过着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离家前,范骁是个被一屋老小围得团团转的小少爷。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本能地觉出唐少棠不是好使唤的人。

对方身上有一种令他陌生的氛围,无法准确形容。或许更像是冬日里偶遇的一池湖水,初见时惊叹于水面晶莹剔透的光,细看则折服于微光交错间那一层层天然去雕琢却美胜繁花的冰霜,不由生出一种容易亲近的错觉。

但错觉终究是错觉,霜花虽美,却是冷的。若是被其吸引当真踩了上去,便会一脚踏空,溺毙于彻骨的森寒。

范骁没来由的觉得,唐少棠虽然不愠不怒无喜无悲的模样,但只要有一个契机,或是谁人的一句话,就会显露出棱角,锋利而冷绝,且没有任何道理可讲。正如当年的问名客,可以无动于衷地击溃如云的挑战者,不留情,不留面,不问来由,也不顾后果。

他最后的潇洒离开,成为了道听途说的百姓口中闲话家常的谈资,却也成了铭刻在一隅江湖人心中的梦魇。他们没人愿意放他平安离去,但谁人也不敢拦,更无力阻拦。

以前的范骁将自己当做吃瓜唠嗑群众中一员,常引之为笑谈。如今细细想来,却越品越觉出异样。他扛着牛老汉,忍不住回头偷看唐少棠,心想着一定要寻个良机,搞清楚当年问名客为何要打听他们兄弟二人。

阿九:“……”

阿九沉着气,目送范骁一步三回头拖拖拉拉慢腾腾地进了屋,方才转头问身边人:“你从刚才起就看着我做什么,不是连你也以为我怀疑那小鬼吧?”

唐少棠思忖片刻,没有直言自己的疑虑,而是顺着阿九给出的话头摇了摇头,一语点破。

“你怀疑的人是范铭。”

怀疑他,却没忍心当着范骁的面说出口。

阿九讶异地抬眉,笑着接话:“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想小石匠若是没说谎,那他见到的传令使八成长得与范骁有几分相似,最有可能的就是行踪不明的范铭了。”

唐少棠点了点头,认同了阿九的猜测。

阿九笑嘻嘻地夸道:“没想到你不声不响,人其实挺聪敏的么。”

挺聪明的,这可不太好办了。

谁让我就是来骗你的呢。

唐少棠:“……”

他迟疑地睁大了一双清浅通透的眸子,微微垂睫,避开了阿九的视线,低下头又摇了摇头,道:“没有。”

阿九莫名其妙:“没有?什么没有?姓范的小鬼说‘我不是我没有’是为了澄清冤屈,你没有什么?我夸你聪明还委屈你了?”

唐少棠一个“没”字到了嘴边,又给生生咽了回去,心想:若是再说没有,也不知道阿九还要生出什么奇怪的误会。

他住了嘴,不打算与阿九争辩。

阿九却不依不饶,凭借自己无师自通来的胡搅蛮缠,继续咄咄逼人道:“自作聪明的人我见过不少,慧而不自知的倒是稀罕。”

一个自视甚低的人,无论有怎样的智慧于才华,只要他连自己都不信,照样能死心塌地服从顺从他人,轻而易举地受人摆布。

阿九心叹:霓裳楼可真是会“教”啊。

从他无寿阁的立场来说,唐少棠慧而不自知,反而更容易利用,此时此刻,实在没有必要去肯定他的智慧。

不过……

阿九咋舌,迅速打脸地分析道:“第一,我只向老石匠问了一句儿子下落,什么都还没解释,你就心领神会去抓来了人。第二,小石匠死前指认了那小鬼,连那小鬼自己都信了,你却能立刻意识到小石匠所指之人更可能是范铭。可见你反应快,而且处事冷静、思路清醒。”

他顺手拍了拍唐少棠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夸赞道:“你很聪明,我都这么说了,你给我信就行了,明白?”

啧,不夸就是觉得不爽,非夸不可!

唐少棠:“……”

唐少棠在质疑中长大,哪怕琴棋书画皆有所长,武功高绝罕逢敌手,依旧是楼主以及婵姨口中缺乏灵性,愚钝难教的顽石。但凡有一丝错处,便是一无是处。他如此“蠢钝”了二十多年的自觉,自然不会因阿九一席话所撼动。

但他还是从阿九略带强硬的夸奖里,体味到了和风细雨的温柔。

他忽如其来的有些不知所措。

阿九:“?”

阿九见唐少棠视线回避,似乎仍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只得摊摊手,自暴自弃地转移话题:“好了,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问吧?”

盯了我半天了聪明人,赶紧问吧。

唐少棠抿了抿唇,松了口气,轻声问:“为什么他突然有问必答?”

虽说阿九拿对方父亲作要挟,事情也太过顺利,顺利的几乎称得上反常。

阿九眨了眨眼:“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蛊分品级,逐级压制。站在顶点的阁主随口说的一句话,即是傀儡眼中至高无上的命令。前者但凡问话,后者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唐少棠:“……”

阿九信口胡说:“一定是想我们放过他家中的老父亲吧。啧啧,真是孝子,感天动地。”

唐少棠把“胡扯”二字明晃晃地挂在脸上,盯着阿九一言不发。

阿九:“问完了?”

唐少棠:“……”

骗完了?

阿九:“问完了就轮到我问你了。”

唐少棠:“?”

阿九刚耍完人,转而就臭不要脸地用手肘拱了拱神色不悦的唐少棠,讨要道:“有吃的吗?”

唐少棠缓缓扭过头,看着阿九,反问:“你不是说,我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你给的么。”

既是如此,何必还来问我有没有吃的。

阿九:“……”

——你吃我的用我的穿我的,当然就得听我的。

好像真说过。

阿九讶异道:“你都会怼我了,跟谁学坏的?”

唐少棠:“……”

跟你学的。

阿九:“?”

没认真问答他问题,不高兴了?

不高兴就不高兴,他堂堂阮阁主可不哄人,不能惯着。

阿九撇撇嘴,转头就往牛老汉屋里走。

屋里的范骁刚安顿好牛老汉,随手拖了把凳子休息片刻,这屁股还没焐热额,就被人拍了脑袋。

“喂,小鬼,有吃的吗?”

范骁:“……”

能不能不要动手动脚?

经阿九的提醒,范骁也觉得有点饿,便依言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包裹的仔仔细细的冷烧饼,想说不然跟你一人一个分了?

话未出口,眼角瞥见外头站着的唐少棠,范骁顿了顿,脑海里还在盘算两个烧饼怎么分三份的算题,阿九已经顺走了全部的烧饼,斯斯文文地吃上了。

范骁满脸问号,以眼神抗议:“???”

你一个人为什么要吃两个烧饼?

阿九不为所动,霸占了两个烧饼不松口。

范骁:“你个大人怎么还抢我东西,没吃过饼吗?”

范骁在同龄人或是瞧不起自己的长辈面前常常喜欢故作老成,总是一副“我不是小孩,我懂很多”的矜持模样,但是在阿九面前却不知为何总是绷不住,时不时就拿自己还是个孩子来说事。

大约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又不讲道理的大人吧。

阿九反问:“你很饿吗?”

范骁坦言:“没有啊。”

有点馋,没有很饿。

阿九理直气壮:“你不饿,我很饿,所以我先吃,以后还你。”

范骁没听过这样的歪理邪说,明明一口烧饼也没吃着,嘴里却像是被食物狠狠噎了一口,答不出话来。

良久,他采气鼓鼓地憋出一句嘀咕:“你是没吃饭吗。”

阿九掰着烧饼一口一口往嘴里送,点着头睁眼说瞎话:“嗯啊。”

不远处的唐少棠转眸,瞥了一眼阿九,识相地装聋作哑。

阿九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烧饼吃干抹净,低头得寸进尺地问:“还有吗?”

范骁跳脚:“没了!你怎么这么能吃!”

阿九:“真没了?饿着了我小心吃了你。”

范骁嘀咕:“你又不是妖怪怎么还要吃小孩。”

阿九两手交叠,拖着后脑勺望天道:“也差不多了。”

闻言,唐回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阿九。

阿九毫不害臊地迎上对方的视线,坦然道:“看什么?你能吃吗。”

唐少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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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阅!欢迎收藏等养肥!

看了一眼自己的草稿和大纲,对比我之前完结的沙雕小甜文,这篇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