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散尽,“火墙”退却,朽木伸展枯枝细桠在风里摇摆着将黑灰纷纷抖落。此时若是树下站着个人,必定免不了要吃上一鼻子灰,打个响亮的喷嚏。

而此时此刻的神农阙静悄悄的,仿佛前一刻剑拔弩张的对峙不过是噩梦一场,醒了,便了无行迹。

黄土之下,曾经为神农阙留下最后生机的逃生密道,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他们不为逃生而来,是为杀生而往。

万川堂堂主:“姐姐小心脚下,这是神农阙的逃生密道,当年逃命时死了不少人,说不定脚下的烂泥里就埋着他们的手足呢。”

每每提及神农阙,他的语气总会带着嘲讽与不屑,好似不说上几句恶语,便难抒心中不快。

秋海棠垂眸瞥了一眼脚下,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淡淡道:“堂主真会说话。”

万川堂堂主见秋海棠不怎么搭理,默默带了会儿路,终是忍不住埋怨道:“姐姐怎么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当年你可不是这般冷漠寡言之人。”

秋海棠抬眉浅笑,说:“堂主与我如此见外,还好意思再提当年?”

万川堂堂主不解,问:“见外?从何说起?”

秋海棠理了理垂在肩头的一缕青丝,将它撩回耳侧,淡淡道:“堂主重回故里,却对我只字不提,岂非见外?”

万川堂堂主:“!!”他瞬间变了脸色,低声问:“姐姐……何意?”

秋海棠懒得与他绕圈子,明明白白道:“堂主对神农阙隐居之所的熟识程度非同一般,躲藏的山洞也非偶然可寻得。现今,就连外人无从得知的逃生密道都摸得清楚,如此本事若都不是神农阙中人,恐怕连专掌天下消息的蓑衣翁都要自愧不如了。”

万川堂,百家弃徒的汇聚。

那么万川堂堂主,当年叛的,遭弃的,又是何门何派呢?

万川堂堂主静默片刻,感叹道:“好姐姐你真聪明,可惜,你不是我的好姐姐。”他在黑暗中猝然大笑,一双眼睛亮得骇人,笑停了,方才冷声问:“我的好姐姐去哪儿了?你杀了她?你杀了她吧。啧啧啧,好狠的心啊。”

秋海棠从容莞尔,道:“堂主说笑了,将神农阙的所在泄露给无寿阁的时候,堂主不过与鸯儿一般大吧?现如今,要与我论狠心?”

闻言万川堂堂主脸色阴晴不定半晌,最终神色稍霁,竟拍手称赞:“姐姐明明这么美,却是个毒妇,真吓人呐。我可要怕了。”

秋海棠噗嗤一笑,说:“我美与不美,都是个吓人的妖女,知道怕了就带路吧,我们在这里扯嘴皮子的功夫,他们人都走远了。”

万川堂堂主:“姐姐你又心急了,这不快到了么。你看前头,这逃生密道与神农阙藏秘药的地宫有一交汇之处,我也是后来在无意中发现的。门已经打通,再走几步便是——!”

他话音未落,就别眼前乍现的光亮晃了眼。

万川堂堂主:“谁在装神弄鬼!”

当年神农阙遭灭顶之灾,少主冷悬心以自身为饵牵制,命族众从密道逃离后封路。

这条荒废多年的密道后来经他万川堂多次探查,打通了一道与地宫相连的门,之后除了他亲自带人下来,无人能靠近。现在怎会有点点豆光?

咚,咚,咚,规律的钝音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拄着拐杖而来,却听不见拄拐人的脚步声。

“万川堂堂主生平亏心事做多了,怕鬼?”

曲道拐口出现一道佝偻的长影,被光拉长的影子彻底罩住万川堂堂主时,影子的主人方才缓缓现身,露出真容。

秋海棠:“……”

蓑衣翁:“……”

狭路相逢,两人俱是一愣,同时止步。

万川堂堂主看清了来人,问:“蓑衣翁?”

蓑衣翁怎么会来神农阙?是冲着神农阙的秘药而来?还是因为苏长老冲我来的?

他灵机一动,想起蓑衣翁与霓裳楼很不对付的传闻,顿时面露喜色,盛情邀请:“哈哈,来得正好!我身后这位是霓裳楼楼主,正与我一起在找躲进神农阙地宫的无寿阁阁主,我们不如一道?”

他故意隐去秘药之说,打算让这两位彼此制约同行,他好趁机坐收渔翁之利。

万川堂堂主:“无寿阁那年轻的阁主气焰甚是嚣张,屡屡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二位今日若是肯与我联手除掉此人,今后定当重谢!”

无寿阁与霓裳楼对立自不必说,蓑衣翁则是靠买卖手头消息挣钱的“生意人”,说不定能靠“重谢”打动。

何况,能现场目睹无寿阁阁主的死期,对蓑衣翁来说不也是莫大的好处?

万川堂堂主一席话没能说动蓑衣翁,却引得秋海棠玩笑着开了口。

“哦?堂主打算拿什么来谢?”

你藏在何家的财宝,都已经被我搬空了呀。

万川堂堂主:“好姐姐你想要什么,但说无妨。”

他尚未等来秋海棠的回答,就有人怪里怪气刺了句。

蓑衣翁:“霓裳楼楼主怕是打算讨个人情吧。”

物是人非,一切恍若隔世,却言犹在耳。

——此人穷凶极恶,姑娘还是把他交给我。

——人是我捉住的,若是交给你,少侠是否就欠了我一个人情?

秋海棠:“……”

嗯?

蓑衣翁:“……”

说完他便悔了。

既打定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心,何必阴阳怪气地暗提过往?

秋海棠眼尾微微上挑,终于扭头看向他,指绕青丝,意味深长地笑评了一句:“小鸡肚肠。”

万川堂堂主:“?”

观这两人对话,似是认识?而且……怎么还隐隐透出一股幼稚的孩子气?

蓑衣翁以拐击地,背脊挺直,口气威严:“万川堂堂主磨蹭什么,还不带路?”

……

神农阙地宫呈圆环构造,层层叠叠错综复杂,圆环核心所在便是秘药所在,由核心向外共设十一道宫门,所布机关陷阱各不相同,其间立十一尊雕像,形态各异,鬼斧神工。万川堂堂主带她二人从逃生密道入地宫,与乔韫石等人选择的入口位置不同,时间错开,但需要闯过的宫门并不会因此减少,只要他们两拨人继续前行,早晚会碰面。

先一步踏入地宫的,是万川堂堂主一行。

暗门开启的瞬间,腥风与尸臭扑面而来,秋海棠以手掩面,一双秋水剪眸扫过陌生的景色。他们头顶是花蔓垂丝,脚下是及膝的杂草,空气里幽幽飘**的花香也裹不住满室的腥甜与腐臭,刺鼻的恶臭自杂草丛中向外阵阵溢散。

万川堂堂主:“垂丝玉蕊的花粉有毒,我们脚下的杂草中有几株异味的绒草便是解药,含在嘴里就不怕了。”

他蹲下嗅了嗅拔了几根绒草,递给秋海棠与蓑衣翁,顺手将目之所及的绒草一并拔了,冷笑着塞进尸体口中,这才拍了拍手,笑道:“想不到吧,隐居避世假仁假义的神农阙,会在地下建这奢华地宫花园?”

他口中奢华的地宫花园,实则并没有金碧辉煌的粉饰,只有一尊鼻尖高耸鼻孔朝天的雕像与遍地奇花异草,像是有心人设下的某种考验。

蓑衣翁:“神农阙祖上与工匠龙氏乃是故交。隐秘的避世之所,机关重重的地宫,想必都是出自龙氏之手。”

没有宫殿的辉煌与奢华,地宫之称名不副实,称之为地宫,更像是工匠本人兴之所至的玩笑与自大。

秋海棠掩面一笑:“雕像长得怪有趣的。”

蓑衣翁闻言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过往,看向雕像的眼神透着古怪。

万川堂堂主:“有趣?姐姐您是不知道,每一道宫门后的雕像各不相同,机关陷阱也不相同。后头还有流血的眼窝,遮天的手掌,别提多渗人了。”他愤然道,“多亏了这些机关,我手底下可是损兵折将。”

秋海棠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说,这些雕像似乎各有一处特征格外突出,应当是提示了。”

异味绒草可解垂死玉蕊的毒,便是佐证。

蓑衣翁粗略打量地面的尸体,问:“派了这么些人送死,你搞清楚机关布置了?”

万川堂堂主摇头叹息:“可惜他们太过废物,没取得多少有用的情报。如今我只能算是略知一二,真要顺利通过,还需仰仗两位相助。”

他长年安排一群人住在神农阙,就是为了拿这些人一遍遍试错,找出通过机关取得秘药的方法。可惜,耗费巨大,他却始终卡在最后三道宫门。

今次有两位高手替他试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蓑衣翁:“哼。”

秋海仰头欣赏垂丝玉蕊摇曳生姿的模样,突然自言自语般地问:“如何?”

没有视线交汇,蓑衣翁答:“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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