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韫石虽频遭十文嫌弃,实际上却不是一个糟糕的老师。他既打算指路取药,便不会卖关子遮掩,徒增变数。他所往何处,目的为何,其中机关、路线,无一不得交代清楚。

然,他肯交代,对方却必须肯信,肯听,肯记。

如今阮棂久虽瞧着已然动摇,但在乔韫石看来,勉强的答应意味着变卦的余地。尤其是唐少棠所中之毒不够致命,能拖且不难治,若不是阮棂久此刻将人宠上天,这毒的紧要程度原本根本不足以作为胁迫的筹码。

乔韫石细细端详二人片刻,为彻底取得阮棂久的信任并争取把唐少棠变为坚实可靠的盟友,他决定再添一层保障。

“咳。”他清了清嗓子,开始事无巨细地向他们交代自己所图秘药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实不相瞒,我此番要取的非寻常药物,乃是一味罕见的毒药。”

岐黄之术,药理之道,从来不是一条坦路。它的崎岖曲折不止于医者该如何熟读医书,如何识病,如何对症下药。仅仅从如何区分药与毒这一点入手,便足以在生与杀中划出一道天堑。

是药,是毒,未必一成不变,往往因时而异,因人而异,因病而异。

神农阙的医者采药、治病、著书,也炼药。而他们每回炼药的结果,未必皆能如愿。每隔数年,总有人在求索中偶得一两味新药,药性之猛烈,药效之难测,在寻常人眼里,甚至可称之为毒。

但所谓的毒,在一定剂量内,对付特殊的病症时,并非没有转化为灵药的可能。以毒攻毒之说,也非空穴来风。

因此,神农阙中人便把这些可入药的“毒”作为秘药储藏,设下重重限制,既能防止被人轻易取用、误用,又能保存炼药成果,以期有朝一日,后人可凭借更为精进的医术,寻得妙法后妥善利用,造福百姓。

今时今日,此种秘药在对付无寿阁的剧毒时,便有了用武之地。

乔韫石:“无寿阁的蛊毒凶狠非常且品类繁多,阁中人所能驾驭的量与品级虽说各不相同,一旦通过点墨之法植入他人肌肤,哪怕只是微末的毒素,也能轻易置人于死地。反观之,能施展点墨之法的人,自身必然带毒。但是阿九,你的血却没有毒,对吗?”

阮棂久:“哼。”

确实没毒,理由么……他不是很想细说。

乔韫石却不给面子,细细说道:“无寿阁中能被选为阁主之人,必是天赋异禀,自身气血皆能与蛊毒相融,两者在体内合二为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的人,万里挑一,世间难寻。因而历代阁主必须早做打算,从茫茫人海寻这么一个人,亦或是……用毒用药,炼出这么一个人。”

他望一眼十文和阮棂久,眼睫突然变得沉重,他缓了口气,沉声道:“成了,便是未来的新阁主,败了,则化为一具腐烂的尸首。若是……未成却未死,便是能作为阁主手足的鬼煞。”

阮棂久意识到话题的走向不妙,试图打断:“你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乔韫石笑笑,有理有据道:“唐少侠既与我等同行,知道一些缘由,也方便见机行事。”

阮棂久:“……”

行,把唐少棠推来当挡箭牌,真是个老狐狸。

见阮棂久不再试图强行打断,乔韫石不紧不慢道:“鬼煞同样是与蛊毒在一定程度上相融之人,自带剧毒。但与阁主不同,他们并不能完全接纳蛊毒,其中更有一些人体质特殊,他们虽中毒,却不带毒,毒素只积聚在五脏六腑之内而不外显。这类鬼煞,神志可说清明,平时看着与常人无异,实际受的则是另一种煎熬。神志不易受扰的代价,是他们活着的每一刻,都可能会受体内蛊毒的反噬。若是个不惜命偏爱频繁运功与人动手的,自毁的速度更是朝夕之间。”他眼角余光扫过阮棂久,见阮棂久双眉紧锁,要不是手被人攥着动弹不得,说不定此刻已经上前撕了他的多嘴多舌。

乔韫石欣慰地看了看眼唐少棠,放心大胆地继续揭开阮棂久从来只一笔略过,不愿提及的僵局。

“他们比寻常阁众都更强,实力几乎可与阁主匹敌,但却最是离不开阁主施术控蛊压制体内毒性。”他眼看着两人一点一点变换的脸色,平静地问:“我说的可有错,阿九?”

阮棂久:“……”

听乔韫石一席话,唐少棠先是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茫然,随后猛然扭头看向自己身侧的人儿,他忍不住捏紧了手指,脸色惨白。他目不转睛注视着阮棂久,一字一顿问:“他所说体质特殊的一类人,也包括……你?”

分明是问话,说的却笃定如陈述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事实。

阮棂久饮酒吐血时曾说过自己的血没有毒,他也曾玩笑着自称“鬼煞”。而他坠江后脉象混乱异常有中剧毒之状,需得用霓裳楼祖师所传下的前朝唯一一颗保命灵丹来压制。

乔韫石的话,将一切串联起来,铁证如山。

唐少棠微颤的目光落在阮棂久脸上良久,唇齿微张数回,却终是没能再问出一句字。

什么叫做,活着的每一刻,都可能会受蛊毒反噬?

什么叫做,频繁运功与人动手,等于自毁?

每个字,每句话,他都听得懂。但回想阮棂久曾经不以为意的态度,已经至今对他只字不提的决定,他似乎又根本听不懂了。

阮棂久的手被捏得生疼,只硬着头皮避过唐少棠令人不敢直视的目光,心虚地打断乔韫石:“说正题,你少说——”

几句……废话……

手疼……

乔韫石视若无睹,不无遗憾地叹息道:“但十文他……未得老阁主教授,并不得其法。”

此话一出,阮棂久心道不好,心里拔凉拔凉的,根本没有勇气扭头看唐少棠此刻的表情,他只能干巴巴地瞪着乔韫石,心里憋火:就不该让你这老狐狸开口!

乔韫石说的长篇大论,十文心不在焉没听进去一个字,唯独最后一句,他却突然听懂了,怒了。

十文吼:“你骂我笨!”

乔韫石:“……”

阮棂久:“……”

十文突如其来的一打岔,沉重的气氛稍稍缓和,阮棂久找补道:“好了,言归正传,你想取的药能以毒攻毒解毒是吧,还等什么,走,我去取,这就陪你去取。”

拜托您老别说了,怕了你了。

乔韫石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冲着唐少棠安抚道:“无寿阁所藏的暮天红原可解毒,但此种啖血食肉的化毒之法需持续上七七四十九日,对身主损耗巨大。如我等能取得神农阙秘药凭借以毒攻毒之理冲抵每日损耗,顺延暮天红之寿,或许能徐徐拔出毒素,免去苦痛与后患。”

不用说,他相信对方自会明白,是能免去谁的苦痛与后患。

直到乔韫石把话说完,唐少棠的血色方才恢复了几分,问:“取药需通过的机关与路线,说与我听。”

乔韫石眼神一亮,朗声道:“好。”

这才是他费尽唇舌想要打动的好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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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胡言乱语小剧场:

乔:我要开始教了,你们用心听。

十文大喊:不听不听,我不要学!

阮将信将疑:我且听听他又要打什么鬼主意。

唐:(认真听,认真背。)感谢在2022-03-13 22:41:36~2022-03-18 20:2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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