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为怪。

他阮棂久当初能从曲娟娟口中打探消息,蓑衣翁一样能套出话来。

他只是琢磨不透蓑衣翁现在的态度。

“?”

慢着,蓑衣翁的态度好像变得明朗起来,他的眼神里是……露骨的不悦?

池峰岚拂袖,淡淡道:“阮阁主真是会挑时间。”

“???”

他讽刺我?蓑衣翁敢这么跟我说话?

池峰岚瞥一眼阮棂久身后的唐少棠,又道:“阁主莫怪老朽说话不中听,你年纪尚轻,切莫太过贪心不足,自己的属下尚未管好,就急着把手伸得太长。”

“……”

阮棂久当无寿阁阁主三年,养出了不小的脾气。世人都说这位阁主喜怒无常,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连无寿阁中的自己人,但凡说错一句话都动辄人头落地,更别提外人了。故而蓑衣翁当初提议与他联手对付霓裳楼时,态度也是客客气气,从未怠慢。

可现在这倚老卖老的态度,是吃了火药突然膨胀了,把自己当爹呢?

阮棂久在屋顶俯视着院中的池峰岚,不咸不淡道:“蓑衣翁,我不就是顺手妨碍你杀人了么?至于动怒?”

这救的还是我自己的属下,天经地义的事情。

冷芒扫过,阮棂久摸了摸脖子,玩笑道:“莫非你是觉得我站屋顶上与你说话,居高临下的是占了你便宜?”他一摆袖从屋顶悠然飘落,继续道:“如此平起平坐,你可满意?”

今日的蓑衣翁怎么杀气腾腾的?

阮棂久落了地,唐少棠便也跟着落了下来。池峰岚的视线便又越过阮棂久,掠过唐少棠手中的串儿,皱紧了眉头。

阮棂久:“……”

他这回看懂了。

阮棂久一个转身,以迅雷之势从唐少棠手中夺回了满手的串儿,回头不尴不尬地看了池峰岚一眼,见他神色稍有缓和,顿时更无语了。

阮棂久:“……”

哦,原来是看不惯我使唤你儿子?

得,烤串我自个儿拿,不累着你儿子,这总行了吧?

自打阮棂久取回了烤串,池峰岚便不再看他,而是往前两步绕过他,慈眉善目地问他身后的唐少棠:“谁教你使的剑?”

这孩子剑法精妙,与他当年确有几分相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池峰岚话音刚落,唐少棠脸色当即一沉,冷声吐出句:“我师父。”

登时长剑出鞘,剑锋裹挟着逼人的杀意,横削对方脖颈。

“!”

池峰岚瞬间右手抬拐格挡,剑气撕裂木拐,劈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剑刃与拐中细剑相错,刮擦出刺目冷光与鬼哭尖鸣。

阮棂久:“……”

蓑衣翁这问题可问得“太好了”。

谁教的唐少棠剑还用说?无非就是秋氏姐妹中的一人。

无论是谁,都算是唐少棠的师父。

蓑衣翁灭霓裳楼时要杀的,也正是唐少棠的师父秋婵。

池峰岚现在以蓑衣翁的身份,以仇人的身份问唐少棠谁教的剑法。

从唐少棠的立场来听,哪里听得出是关切,分明只可能是提着刀的挑衅。

害死了人师父,还问人从谁哪儿学的武?

阮棂久木然地咬了一口串,叹了口气。

仇人就在眼前,唐少棠想必一早就打算出手了吧。

忍到了此刻才动手,是给他面子,还是……

阮棂久低头看着两手从唐少棠那儿拿回来的烤串,生出个想法:怕不是刚才两手拿着串儿,他腾不出手来吧?

他观战半晌,见这对父子打起架来是一个脾气,招招夺命,谁都不肯留情。

如此下去,无论是两败俱伤,还是一方重创一方得胜,都不是他乐见的结果。

阮棂久依依不舍地左右看了看手中的串儿,摇了摇头,敛眸反手掷了出去。他意在搅乱与打断,非为了伤人,故而手上用的力道不大,只掷串的角度挑得极其刁钻,若是两人不暂且收势闪避,必难躲过。

阮棂久:“?!”

血色顺着唐少棠的脸颊落在风中,唐少棠目不斜视,杀招不退,对破风而来的“暗器”视若无睹,根本不躲也不闪。

唐少棠是如此,池峰岚亦是如此。

他们不为所动,阮棂久却方寸大乱。

他先是错愕地顿了顿,随后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着唐少棠脸上身上多出来的几处伤口,眼底溢出的于心不忍逐渐转为怒气攻心。

好啊。

都不要命了是吧?

唐少棠与池峰岚皆是当世高手,二人全力搏杀,自是没有他人插手的余地,整个院落剑芒交错,谁若胆敢在此时贸然闯入杀局,便是一个死字。

但阮棂久非闯不可。

他提气运功将暂压的蛊毒逼出,蛊毒顺着被他打通的穴位再度涌入奇经八脉,与无寿阁独特的诡谲内息相融,提至原本的九成功力。

无寿阁的蛊,对无寿阁中人来说,既是毒,也是药。

是致人疯癫的剧毒,也是激增功力的神药。

能让你经脉寸断狂乱惨死,也能让你少年功成,独步武林。

阮棂久眼底有血气翻涌,他望向交战中的二人,冷笑道:“我还插不了手了?”

话音落,满院飞尘卷地而起,负无形重压下落,瞬时摁住所有人的脚步,一道残影以雷霆万钧之势旋身没入战局,五指翕张间将两道剑芒敛入袖间黑雾,阮棂久指尖所及,剑刃转瞬剥蚀化朽。

剑已毁,势难收,阮棂久张臂向左右各出一掌,以一己之力吸纳双方攻势互为抵消,二人同时受力被逼退数丈。

“!”

唐少棠在看到一道人影晃过时已急忙收势,故而他这一头力有不足,被逼退后踉跄了两步,虎口崩出血来。

“你——”

他话未出口,在看清阮棂久面色时却突然安静下来。

“……”

阮棂久眼角泪痣血色未消,如一抹诡异的猩红点缀在苍白的脸色上,生出病态骇人之色。

唐少棠眼中杀气尽散,甚至连一眼都未分给方才还拼死相杀的对手,快步走向阮棂久,不由自主地伸手试图探脉。

阮棂久负手而立,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在伸手。急速蔓延的蛊毒被他逼生生至指尖,曲指隐于袖中,眼底尽是冷漠与疏离。

唐少棠不再妄动,几乎是屏息注视着阮棂久,目光不移。

池峰岚将唐少棠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眉头紧皱,几乎就要当场蹙出两道直杠杠的皱纹来。

少年人未曾戳破的心事,因眸光所向,表露无遗。

“是老朽唐突了。”池峰岚重新佝偻起背,将自己掩藏于蓑衣之下,他不再看唐少棠,而是

转而对阮棂久说道:“阮阁主好身手,实在令老朽大开眼界。今日吾事已了,便不多逗留了。

告辞。”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赵府大门,伏在暗处的蓑衣翁众也随之撤出院落。堪堪跨过门槛时,

他右手突然搭在被废去多年的左臂上,顿了顿,良久似是自嘲般地冷哼一声,终是踏离赵府。

“……”

论使剑,他已不如当年。

原来无论是武功还是做人,他都做不回池峰岚了。

既是如此,池峰岚的儿子,还是他蓑衣翁该管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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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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