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家属问询,是查案过程中,外勤人员最不想做的事情了。

有时候,他们会觉得,宁愿在外面追捕凶手,宁愿有生命危险,也不愿去面对伤痛欲绝的家属,而且,还要逼他们打起精神来接受问询。

这是对家属的二次伤害。但是没有办法,为了寻找线索,为了捉到凶手,他们只能一次一次地去做问询,只能站在最中立的角度,抽丝剥茧地去分析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

他们不能带着任何偏见,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这比追捕凶犯,需要更多的精神力量。他们永远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耗尽了力气,不再热血,不再缅怀死者,转而沉沦为看惯生死、冷眼旁观的人。

守住本心,不忘记自己加入特案部的初衷,是最难的了。有很多人坚持不下去,就离开外勤这个岗位了。

但是司阵不可以,他从一出生,就被打上了“人间秩序维护者”的烙印,他注定是外勤第一分队的队长,也是所有分队的总负责人。

天道给了他人世间最特殊的能力,他就要肩负起最沉重的责任,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他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的笑容或许会越来越少,皱眉也许会越来越多,但是,这也代表着,他的承受能力会越来越强。

现在28岁的司阵,已经是一名优秀的外勤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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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询依旧是在北兴市公安局的某间办公室里进行的。

为了保证案件的秘密性,特案部有着特殊的结界,外人无法进入,所以他们很多时候,都要借公安局的场地办案。

司阵和印归湖推门走进办公室,赵金明的前妻和女儿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司阵道:“你好,我们是来为赵金明的案件,做一个简单问询的。”

女人站起身来,和司阵握了握手。她神色疲惫,虽然穿着整洁得宜,头发却有些凌乱。想必是工作内容繁重,一个人还要带孩子,她为了生计奔波,每日劳累所致。

“问询期间,我的同事可以帮你照看着孩子。”司阵道。

女人弯下身,在女孩耳边轻声道:“你跟哥哥出去玩,妈妈现在有事情做,等下再来找你,好吗?”

五六岁的孩子还不懂发生了什么,她脆生生地答道:“好呀。”然后牵起了印归湖伸到她面前的手,跟着印归湖走出去了。

“你吃不吃糖呀?”印归湖问小姑娘道。

回答被关在了门外,司阵和女人没有听到。

少了印归湖和女孩的办公室里,一下子没有了朝气,案件的阴影,笼罩在了留在办公室里的两个人身上。

司阵对女人道:“请坐。”自己也坐到了女人的对面。

“本来我们是要联系赵金明的直系亲属,但是我们联系不上他的父母,所以才来打扰你,请问你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吗?”司阵问道。

“他们在村里,没有智能手机。要找到他们,只能你们坐车去,”女人嗤笑了一下,道,“赵金明这个人……他跟自己父母已经十几年没联系了,我不认为他的父母会知道些什么。”

司阵皱了皱眉,他对女人的态度毫不意外,却纠结于女人的恨意,似乎比他想象中更深,他翻开卷宗,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问道:“赵金明的失踪是你报的,对吗,你是怎么得知他失踪的?”

女人开口道:“我们约好了每个周日晚上让他见一面女儿,他虽然对我不好,但对自己女儿还是不错的。他之前每一次都会按时去到我们约好的饭馆,除了这一次。我打电话找不到他,联系他的助理也找不到他。我就知道,他可能出事了。”

司阵认真地观察着女人的表情,却找不到丝毫说谎的痕迹,他道:“我的同事应该已经告知你赵金明的情况了,现在想请你辨认一下,确定死者的身份。”

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明明不是很低,女人听完司阵的话,却像是怕冷般,用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艰难地点了点头。

司阵从卷宗里抽出法医和痕检拍的照片,一张一张慢慢地放到女人面前,同时观察着女人的表情。

女人别开了眼,却又强迫自己重新扭过头来,去看那些照片。但是,她也没有看多久,眼光只在照片中那人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就又别开了眼,点头道:“是他。”

得到答案的司阵,把照片重新收到了卷宗里,这次他的动作倒快了很多。收好后,他问道:“你的前夫有跟别人结仇吗?”

女人不假思索道:“没有。”

司阵皱了皱眉,道:“如果你有什么隐瞒着我们,我们可以告你妨碍司法公正的。”

女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司阵,道:“我为什么要说谎,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了。”司阵冷冷道。

女人看着不再说话的司阵,明白了对方不是在开玩笑的,她道:“你们在怀疑我吗?”

司阵微微扬了扬头,还是盯着女人,没有说话。

女人终于承受不住司阵的目光,道:“行吧,你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司阵道:“我们知道你曾经跟赵金明在同一间公司工作,是六年前生了孩子后,才当全职妈妈的。所以你知道跟他竞争公司有哪些,也知道公司里觊觎他位子的人有谁,请你把他们的名字写下来。”

司阵把一张空白的A4纸,连着一支笔推到女人面前。女人似乎是放弃挣扎般,她黑着脸,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着名单。

“写好了,这些是我知道的,全部对他不满的人了。”女人道。

司阵伸手想把那张A4纸拿过来,女人却按着那张纸,不让司阵拿走。他们各执着纸的一端,司阵表情淡漠,女人的眼底却是掩藏不住的恨意,她道:“如果是上面的某个人杀了他,请帮我对那个人说声‘谢谢’。”

“你已经跟他分道扬镳了,为什么还这么恨他?”司阵问道。

“这是私事吧,我有必要告诉你吗?”女人反问道。

“如果你不说清楚,你就是我们的嫌疑人,我们有理由扣押你二十四小时。”

女人咬住了下唇,恶狠狠道:“他有一次喝醉酒,在我女儿面前,”女人停顿了一下,眼眶发红,道,“打我。我就是那个时候,下定决心跟他离婚的!”

女人松开了手,司阵终于顺利拿到了嫌疑人的名单。

他听着女人甩门而去的声音,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人类的母性。

人类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居然可以从一个软弱的人,变得无比坚强。

可以打破自己固定的生活模式,不再隐忍,不再逆来顺受,也不再依附他人。

变得会去抗争,去争取自己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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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归湖走进只剩司阵一人的办公室,问道:“怎么了?她好像很生气。她的嫌疑排除了吗?”

司阵很快调整过来,道:“排除了。她表现出对赵金明很强烈的恨意,却在我摆出死者照片时,和常人的反应一样,回避着照片,她不是那种会感到后悔的人,如果人是她杀的,她会紧盯着照片,享受复仇的快感。”

“那我们现在,又没线索了?”印归湖道。

司阵扬了扬自己手中的A4纸,道:“得到了与他们竞争的公司名单,还有他们公司里不满赵金明的人。”

“哦?那小希有活干咯,”印归湖道,“对了,在第二个案发现场找到的那个水杯,刚才DNA提取结果出来了,跟我们在云溪山找到的罐头,是同一个人留下的。也就是说,可以确定,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连环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