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结束,本来约好了庆功。但主创跑了一个,制片导演一众又在紧急开会,后勤部门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杵着当洋画。

道具组聚在大休息室门口唠嗑。人均抱着手机,个个表情精彩。

“你们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都热搜第一了,爆。不像假的。”

“十七岁,跳楼那会儿还没成年呢。宣发部门说,从来没见到话剧剧宣微博底下有这么多评论。”

道具组小赵年纪小,皱眉把脑袋往墙上撞:“相处这么久,说实话,我觉得丛哥不是那种人。”

同事:“附议。”

有人反驳:“做朋友怎么样和做alpha怎么样,根本不是一回事。他本来就花名在外,私底下什么情况谁好说。这事儿我看悬。”

小赵:“我还是觉得不对。人红是非多,他参加综艺,说不好是平台对家造的谣。”

“造这种谣?多容易被拆穿,没意义。你看那条微博,简直声泪俱下字字泣血。”

原博实名上网,ID就叫乔秋的姐姐。

一篇微博长文,标点符号用错了几处,错别字满篇。

不难看出文化水平不高,通篇没假他人之手。

父亲失踪,大哥意外去世,弟弟疑似被任课教师pua强制标记后坠楼自杀,一家五口只剩这对苦命母女。

为人师表和精神暴力,无关时是南极和北极,连在一起就变成年度惊悚片。

同事感慨:“这事儿要真锤了……有条评论说得好,那谁简直就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千刀万剐骟了都不为过。”

小赵受了刺激,蔫在一边不说话了。

戚不照路过时几人都惊了下。

这人开演以来日夜粘着,鸭舌帽口罩一样不摘,颈侧半圈疤痕深刻可怖,长什么样没人见过,跟丛安河同进同出,就差同吃同住。

知道他是alpha的把他当成生活助理兼保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丛安河背着上次那位探班的美女养在外面的小情人。

推开门,进去取了背包就走。

几人下意识噤声。他大步流星经过,小赵个子矮,下意识抬头去瞥他的眼睛。

瞳色极深,极冷,像夜行的爬行类动物。

小赵一眼便身上发毛,如被蛇缠住颈椎,大气不敢喘。

人影不见在安全通道,几人才如释重负般齐齐出口气。

小赵打个寒噤,挥挥手:“散了吧,散了吧。”

记者通通围在侧门,一楼通道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丛安河背后抵住通道铁门,闪光灯太亮,他抬起小臂遮住眼睛。

问题太多,起初能听清,往后混成一片。

有问乔颂的,有问戚举的,更多的关于乔秋。

话剧曝光度不高,今天蹲点的大多是为他来的。有点对不起剧组,但也算殊荣。

场面实在熟悉,他想起曾被社会新闻记者蹲守的几天几夜,很糟糕的经历。

冲突引发更大争议,于是只能用沉默回避。

《前夫》重排重演,他的过去也在今天照搬上舞台。命运愚弄人时果然从不讲道义。

保安终于从正门赶过来。

后排记者短暂被保卫处冲散,前排还守城般围着。

丛安河想,或许在这儿跟他们耗到死也是不错的建议。

记者一层层被保安拉开,眼前是一条不足半人通行的通道。

好窄。

单枪匹马要怎么冲出去?

丛安河放下遮眼的手臂,抱玫瑰侧身往前。

刚走出一步身后铁门便豁开条口,一只手从内握住门把,青色筋脉如绷紧的弦,杀气腾腾。

丛安河后背没长眼睛,腺体却早被驯化。

味道太熟悉,肩膀被揽住扣在怀里,下一刻便有一顶渔夫帽迎面,压住他整张暴露在镜头下的脸。

“又有人出来了!”

“拦一下,前面的拦一下!”

“先生,这位先生,请问您跟丛先生是什么关系?您对五年前北市七高未成年omega强制标记一案了解多少?……”

“您好,北市晚报记者!您……”

单手按丛安河脑袋进怀里,摄像机话筒摇来晃去,戚不照帽檐下眼睛轻睨。

阴冷,潮湿。

北市晚报记者离得最近,被慑到往后退了半步。

左手不紧不慢探过来,摁住镜头。

推开的时候倒半分都不优雅。

戚不照说,

“滚。”

一个音节,相当清晰。

现场瞬息安静了两秒,随后掀起更高的狂潮。

回神时戚不照已经揽丛安河毫不留情破开人群。

他个子太高,一点道理都不讲,有些人举着相机只能拍到下颌线,被迫摩西分海般割成两片,又疯了般聚拢。

这时候涌进来第二批安保。

和剧院保卫处质量天差地别,这批人训练有素,很快将横冲直撞的记者悉数摁住。

偶有一两人不要命地突出重围,才发现有辆黑色腾辉悄声驶过侧门。

网媒小公司,爆款社会新闻的一手材料能冲整年KPI。

几人气得摔工作证大喊我草,噼里啪啦声接连响彻偏厅。

上了车,丛安河仰面在后座。

渔夫帽还卡在脸上,一句话没说。要不是腿动了动,还以为在兵荒马乱里睡过去。

戚不照掀开渔夫帽,丛安河不乐意。

戚不照还是给扒下来,扔到一边,摘下自己的盖在他脸上:“休息室随手拿的,不知道谁戴过。”

“哦,”丛安河摁住冒顶,软牛仔材质,很快被压扁,“……我说怎么有脑油味儿。”

戚不照:“你骗我。”

“嗯,我错了。”丛安河声音闷闷的,“但你也骗了我,扯平。”

戚不照没说话。

丛安河在皮质座椅上摸索着去握他的手:“我第六感很准,猜到是今天。”

谢幕时他从李想走回丛安河,在模糊的边界上看一切都很清晰。

藏掖的低语,躲闪的目光,疯狂上滑屏幕的指尖。

早有心理准备。

丛安河问:“我们去哪儿?”

“回家。”

“会被蹲的。我家里老房子没卖。”

戚不照不听:“无所谓。”

丛安河叫他:“戚不照,我和你得分开走。”

戚不照握住他的手,用力到两个人都觉得痛:“我说,不行。”

丛安河不同意。

“今晚综艺收官,我在风头上,事情已经闹起来,网络媒体现在主导,和以前的情况不一样。你家里敏感,在公众面前又有两套身份,一旦曝光,负面影响不可估量。我不许你冒险。”

戚不照淡淡:“多大点儿事。”

丛安河重申:“我有所谓。”

“哥哥,你说服不了我。”戚不照说,“就像我没法说服你。”

丛安河沉默,说起昧良心的话:“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戚不照顿了顿,很轻地笑了声:“你知道说这种话会让我伤心的。”

这是目的,达成了,心里却难受得像被凿了个窟窿。

丛安河又去压瘪下去的冒顶,直到它彻底变形:“……你不该承担这些。你顺顺利利的,这样才对。”

“对,什么是对?”戚不照扒开那顶饱受折磨的帽子,“你看着我,再说一次,这样对么?”

毫无隔阂的对视在这时候是柄利器。

好演员也不是时刻都能好好演戏。

丛安河觉得眼眶干涩,眨动时窗外夜幕变成流动的河,他只能闭上眼睛。

“……客观上正确。”

戚不照向他敞开双臂,毫无保留:“这样对吗?老师。”

丛安河肩胛松下去。

他突然觉得好累,于是将一切交付,垂头埋进戚不照颈窝:“好吧。”

戚不照不说话,与他安静地交颈。

“我需要你,你得抱抱我,”丛安河把眼睛藏起来,“这才是正确的事。”

戚不照展臂拥住他:“同意。”

同栋楼里不知道住了多少名流巨星,小区安保确实到位。

一路通畅。

进门第一件事是脱衣服,毛衣结结实实闷出一身潮热的汗。

洗完澡才想起手机还在戚不照兜里。趁他去浴室,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来。

丛安河站靠书房落地窗边晒月亮。

所有社交软件都红标九十九,比逢年过节要热闹。未接来电百来条,认识的少,多是陌生号码。

每两秒就有人打进来,太碍眼,干脆开免打扰。

私信箱塞满了,想来话不好听,他没看。

今晚全球大抵没别的大事发生,他大名还挂在热搜第一,位置显眼。

人类期冀于通过复仇使自己变得完整。话题置顶的文章是乔颂的手笔,篇幅不算太长,从头读到尾却花了一些时间。

年轻的任课教师,落单的内向omega,小事处处帮扶,私下单独相处。

附图除了当年现场的警戒线、打了码的尸检报告,还有那沓没寄出去的情书废稿。

时隔多年,没想到以这种方式重见天日。

百分之九十的客观事实,加上受残缺证据引导的百分之十的主观臆想,卷起一场迟来五年的风暴。

但网络升堂最后反转的案例太多。

丛安河舆论形象正面,话剧新秀,恋爱综艺里又凭温柔骑士的人设崭露头角,第一时间就有网友质疑文章内容的真实性。

很快,事件的其他相关者站出来。

热帖的博主曾经是七高的学生,他发文证实,丛安河确曾在自己母校任职。

——“……学弟从办公楼顶层跳的,那天停电。相信七中那三届学生都记得。后来办公楼天台彻底被封了,还加固一圈水泥平台,爬都爬不上去。

“cah是新老师,年轻,教英语,因为长得特别帅,所以没几个学生不认识他。事发后没多久他就辞职了,学弟的家属在校门口拉过很久横幅,最后被校方赶走。

“为什么没听说?……当然是因为受害人没成年,未成年omega的性*犯罪在侦破前是要保密的。而且学校下过封口令,在网上传播的都找去谈话了。

“不是蹭热度,不是演子,随便拉一个七中毕业的都多少听说过这些。那档恋综官宣的嘉宾里有他,我看到的时候都震惊了,属实没想到法制咖还敢出来捞钱。”

还有乔秋同班同学发文。

——“我是乔秋高一同学。他性格内向,和我们关系一般,话都很少说。

“当时cah教我们英语,乔秋最开始每科成绩都不好,但是后面英语成绩刷刷涨上去了。蛮多人都看到他经常跑英语办公室,一待就很久。”

点燃久远的大事件往往只需要一点火星。

两条帖子发出来,知情人士瞬间如雨后春笋般破土冒头。

——“我也是乔秋同班同学,亲眼见过体育课cah叫他去体育馆后面,就两个人,不知道聊什么。现在想想挺亲密的。”

——“我在隔壁班。我家条件不好听,高一申请助学金,印象里乔秋的程序是cah帮着走的。一个猜测,cah卡程序威胁乔秋然后…不好说,真不好说。”

——“七中毕业的,出事那年我高三。放学跟朋友泡吧,在pub见过cah。他挺出名的,取向小众还渣。一个alpha,谈过八百个beta男友,换得比内*裤还勤。幸好我换手机没清理图库,发一张他和beta调情的照片为证。[附图]”

——“我草,同七中,照片应该不是假的。照片左下角,卡座里疑似是我校校草。”

——“……靠,咱俩一届的吧,对个暗号,是不是qbz。好像真是他。”

……

……

丛安河点开图片。

像素很低,但不久前刚见过,立刻认出对面坐的是崔想。

他放大左下角,是半张苍白俊美的年轻侧脸。

长按,然后保存。

时间确实残忍,将他磨到棱角都圆钝。被人知道这时候他还有闲情雅致收藏和戚不照阴差阳错同框的照片,多半要骂句疯子。

存下来才想起忘记点查看原图,但话题热度太高,再往下拉,又换了批新内容。

“我操,太震撼,我刚关注他两天就塌了,什么体质?”

“追综艺的时候我以为他是万里挑一的优质alpha。行,不愧是演员。”

“半分钟前我还在为表白夜的那句‘喜欢’哭得稀里哗啦……点开微博我人都傻了。”

“我只有两句话要说,第一,狗男人速死,第二,美女快跑啊!”

“到底是太会演还是台本安排,不管怎么样戚举快跑,别被骗了。”

“有人注意尸检报告吗?腺体糜烂,利器毁损,有侵犯痕迹,wcnb不是人。”

“爆个料。cah爸是三甲医院主任,妈是烈士,养出这么个畜生属实上辈子冤孽。”

“靠,速看,高珏发微博阴阳了!”

“评价是节目组推这么个玩意儿顶万人迷人设注定要遭反噬。有人看到昨晚的热搜吗?他甚至在外面做0。”

……

……

锦上添花和火上浇油一样简单。高珏发了什么,丛安河懒得去看。

再往下滑,有他得罪过的前任添油加醋,还有人扒出前段时间他参加魏生寿辰的大合照。

跟他并不熟的三线明星合影时同他勾肩搭背,而这人碰巧在两天前塌了房。

主业演员,副业帮几个资方少爷拉皮条。本人还涉嫌性*犯罪,警方出了警情通报,强制标记omega未遂。

合照里两人看起来熟稔,自然火速发酵出疑似皮条客共犯的谣言。

也有人帮他说话,比如陈与然苍培,比如刘丰,比如原苓,比如霍流馨莉莉甚至黎宵。

可声讨如浪,铺天盖地,大势所趋。

乔颂长文下面,热评第一疯狂艾特平安北方出来干活,警方公信力危机将会变成第二个舆论爆发点。

“丛安河”三个字看太多遍,近乎语义饱和。

他站在台风中心,视野前所未有清晰,完整旁观这场精妙的构陷。

雨是突然下起来的。

明明在一栋房子里,戚不照却打来微信电话。

丛安河边说你好,边在窗户上拼了串“abandon”。

“在哪里。”

丛安河答:“书房。”

“你拿走了手机。”

“我需要了解事态,然后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戚不照:“怎么做?”

“没想好。”丛安河还能笑出来,问他,“你是不是雇了公关团队?”

戚不照必须强调:“不是雇,是有。我有个团队,业余能力不错。”

“薛小姐的队伍?”

“不,她只喜欢拍戏,团队只拿钱不做事。”戚不照轻描淡写,“是我母亲的团队。他们有三套方案。”

丛安河回神:“我不想抓精神问题做文章,无论是乔颂还是乔秋。”

戚不照沉默。

“没有必要,”丛安河说,“我已经够‘阴险’了。”

“你找乔颂谈过,该说的都说得清楚。”戚不照讲道理,“宋丽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哥哥,仁至义尽。”

“她有精神障碍,我找她,没想过能控制她。”丛安河语调很稳,听起来非常理性,“不是今天也是明天。节奏这么好,总得有人在后推波助澜。这是我们的机会。”

“你在等什么?”

自负自恋,表演型人格。丛安河道:“等他得意忘形。”

戚不照低低地笑:“阴险。”

屋外大雨打歪摇摇树影,闷雷阵阵。

玻璃外侧是滑落的变形的雨,内侧上写串appropriate,丛安河一掌擦净:“……戚不照。”

“嗯?”

“你在做什么。”

“和你打电话。”

“……又装傻。”

戚不照闷闷地喘息,没有回答。

“我在卧室门外。”谈话间丛安河已经走到门前,房门紧闭,他没有敲,“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怎么了。”

哄不过,戚不照短促一声叹息。

“我在筑巢。但你衣服太少,有点不成样。”

“你……”

房子太久没人住,怪不久前受过伤,时间到了,易感期来势汹汹。

“我在等抑制剂。”戚不照坦白。

推开门,电话挂断。

迎面是浓烈的玫瑰香气。清冽到微苦,回忆起避无可避的甜蜜。

衣物散满床铺,堆叠成牢固的巢穴。

埋在染满伴侣信息素的柔软布料里,戚不照深嗅时颈侧青筋如山峦延向锁骨。

“你出去。”有点凶。

丛安河学他:“偏不。”

戚不照抬眼,笑时带种虚假的天真,漂亮到甘愿为他付出一切:“但我有点痛。”

丛安河走进房间,背靠过去将门关上。

alpha和alpha每次标记,疼痛似乎都是必需品。他们熟悉痛觉,在痛觉里交付欢愉。

自虐狂该有这样的觉悟,疼痛比抚摸深刻,爱远比恨长久。

丛安河跪到**:“你还可以再痛一点。”

戚不照握住他手腕:“不该是今天。”

丛安河从耳后一路亲到后颈,他释放信息素,十分刻意,膝盖跪进双腿间,重而慢地磨。

戚不照难耐地仰头,小臂线条发紧。

“让送药的人回去,”丛安河单手脱下上衣,这动作做起来很色*情。他低头含住戚不照艰难滚动的喉结,重复,“让他们回去。你有我。”

戚不照单臂揽住丛安河腰。背脊线条流畅弹手,跌进怀里,发狂地埋首去嗅他颈侧的熟稔香气,上瘾的甜蜜隐没微妙的刺痛。

“老师,”他鼻尖抵在耳侧,不知道在提醒谁不该在今天,“……我们有很多事要做。”

舆论,乔颂,工作,真凶。

他们需要勇争上游。

还有没完没了的易感期——这个徒剩下流。

丛安河把人推进柔软的床榻。身侧围着的是他的衣服,身下躺着的是他年轻的爱人。

他捏住他的脸,扑上去吻他,强势的,不容置喙。

嘴唇相触形成条件反射,下一刻就咬在一起。

唇舌交缠像场不死不休的战争,休战时都要有片刻喘息。

丛安河坐在戚不照腰间,额头抵着他的。

近乎咬牙切齿。

“让我疼,戚不照。”他笑,也骂,一字一顿,“去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