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安河第二堂课用的Intro是读书时常看的英文诗集,他讲《绝望的卡列尼娜》,或许是脸的优势在短期内很显著,课堂氛围异常活跃。

课后布置了用书后单词组织短文的作业,课代表第二天准时收齐,丛安河吃完食堂的盒饭就在办公室批改。

一共四十多份学校统一发的作业簿,有一本吸引他的注意。

单看英文字母像是小学生写的,笔触生涩,描画和改动很多,不美观,但内容很扎实,篇幅是最长的,通篇看下来几乎没有语法问题。

丛安河习惯用英文写评语,半是褒奖半是建议地写完两句话,才翻到页首去看名字。

延续本人的风格,连汉字也写得歪歪扭扭。

认真又笨拙,作业簿的主人是乔秋。

心理学上讲青少年教育,重要的不是施教者如何做,而是受教者如何感知。

过度关怀对长期生活在敏感坏境里的乔秋不能说是一种善意。丛安河平常心对他,但乔秋给自己紧上发条。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上课开始主动回答问题,英语作业一次比一次做得更认真,甚至在期中考出了比第一次月考高太多的单科成绩。

同办公室的老师调侃他教学有方,后进生也能变得这么积极。丛安河清楚自己没做什么,是乔秋自己上进。

期中考后,教育局组织英语学习月,校方发布任务,要求每个班都要出一期相关黑板报,下周一集体评比,优秀的上报市里参选。

高中一周六天课算是常态,四班的板报一直拖到周五晚上还空着。

巧的是班主任次日中午要去区里开会,她无意让学生在这种活动里浪费太多时间,随口委托丛安河统筹板报绘制工作,顺便管管纪律,不能太吵,被主任抓到又要挨骂。

周六午休时间,丛安河临危受命。

好在宣传委员已经做好大致设计,内容全用英文,全班每个同学都去写一句名人名言,省时还省力。

小姑娘手指短短的,指甲被咬得乱七八糟,画技十分高超,没多久,素净的黑板上就花团锦簇。

一中午的时间不够做完整幅板报,离下午第一节 课上课还有十五分钟,丛安河让他们该洗脸去洗脸,能睡会儿就睡会儿,做不完的等放学再说。

第一堂课是物理,丛安河和任课老师打了个照面。

三十多岁的男人,姓王,个子不高,干农活的一张脸,烟瘾很大,手腕上常年缠着两串木头珠子。因为爱骑摩托车,技术却不怎么样,被学生戏称秋名山车神。

人是真随性,校领导不看重,觉得他不靠谱、没规矩,学生评教时得分却很高。

丛安河和他谈得来,在后门边上多聊了两句。

学生不怵王老师,宣委都看见他揣着书进班,还敢跑上来和丛安河搭话,

说,黑板报还缺个大标题小标题,丛老师你英文写得好看,能不能帮我们填上。

宣委可怜巴巴的,丛安河没拒绝,但也答复得不太肯定,只告诉她放学后有时间就过来,如果挤不出时间会提前通知她。

宣委笑嘻嘻说好,谢谢老师。

丛安河说不客气,看她一手都是颜料,让她赶快去洗。

无意间侧头,乔秋还在黑板报前凝神。他似乎察觉到丛安河的视线,匆忙扔了粉笔,用袖子擦了擦窝回座位,把头埋起来。

“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戚不照问题很多,他视线一转:“……你衣服上贴的又是什么?”

从记忆里抽身,丛安河道:“板报误打误撞拿了全校第二,这是表彰那天,学生拉着我合照。全班四十个人,挤在后面根本看不见墙,为了把奖状露出来,就贴在我身上了。”

“胸肌不小。”戚不照低声。

丛安河没听清:“你说什么?”

戚不照笑笑:“我说你胸襟真博大,也不生气。”

从他脸上看不出真假,丛安河半信半疑:“哦。”

莉莉娅:“……”

“我是去做老师,又不是去做夜叉。”丛安河随口道:“只要不出格,休息时间让他们闹闹也没什么。”

戚不照低低嗯了一声:“我那会儿的英语老师如果是你,说不准就能考九十分了。”

“少来。”丛安河不理会他夸张的恭维。

“这是什么?”莉莉娅抬抬下巴,问。

“哪里?”

她指指屏幕左侧边缘,丛安河把照片放大。

那是教室靠走廊的后窗。

高一楼靠近操场,四班在一楼走廊最外侧,左拐是实验楼,右拐是综合楼,离食堂最远。

照片是在午休前拍的,窗外来来往往是从食堂往教学楼走的学生。

后窗开着,破窗而入的隐约能看清是个半圆,刚巧被镜头捕捉。

丛安河记得很清楚,他哼出一声似笑非笑的鼻音:“是篮球。”

“篮球?”莉莉娅挑眉,比划一下直线距离,看起来刚好能砸中他的脸。

无妄之灾。丛安河解释:“冲着我飞来的。”

“……你好倒霉。”莉莉娅道。

好在丛安河打过三年大学校队的控球后卫,四肢还算灵活。球没砸到本人,面目也未能全非,他抬手接住,直接扔了回去。

莉莉闻言娅哦了声,似乎有点失望。

戚不照突然心不在焉,丛安河很快注意到,顺手想理他耳侧的碎发,指尖却只轻扫过去,什么都没碰到。

“想什么呢?”丛安河问。

戚不照眼睫微动,慢半拍才应了声,像是随口一问:“在想是谁砸的,你还记得吗?”

丛安河回忆起那个中午。

十一月的艳阳天,正午是一种温度不高的明黄,大家纷纷在校服外面套上厚外套,穿得像熊,行人个个臃肿。

他蹲在四班学生的最前面,拍完照片起身,余光扫过窗外,刚好对上撞进来的橘红球影。

他条件反射地十指撑开,接住,手指一拨,球又飞速原路折返。

窗外站着好几个学生,从篮球场方向过来。

这个季节,接球的人竟然只穿一件白色短袖,校服外套松垮系在腰间,两条手臂长而舒展,肌肉线条流畅又凶悍,不厚不薄,只一眼也觉得漂亮。

始作俑者抬手接住球,脸刚好被球挡住,只露出一截黑色的发顶。

“没看清脸。”丛安河打了个哈欠:“学校中午不许打篮球,那时候教导主任刚好路过,几个兔崽子怕球被充公,遛了。”

戚不照:“哦。”

丛安河看他一眼:“哦是什么意思?”

戚不照也打了个哈欠:“遗憾的意思。看清了我替你收拾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满嘴跑火车。丛安河敲他脑门:“我谢谢你祖宗。”

戚不照也不躲,反倒顺势凑上去,有意无意地蹭了下他的指节。动作太快,丛安河甚至没来及反应,热度就像一个小小的吻那样飞速消弭。

莉莉娅:“……”有完没完了。

丛安河把照片调整回正常尺寸。手机贴了防窥膜,侧看只能看见一团黑,莉莉娅凑过来又看一遍,再开口时和戚不照几乎同时问出声。

“那个姓乔的学生在哪儿?”

“板报的标题不是你写的?”

莉莉娅和戚不照对视一眼,又齐齐看向当事人。

丛安河先回答莉莉娅的问题。他指向最后一排,贴着墙面的最右边,半个身子讲讲出画,瘦到模糊,只裹层校服外衫:“拍照的时候宣委想让他往里面站站,他不乐意。”

他又侧过头问戚不照:“为什么这么问?”

戚不照点点给莉莉娅教学用的方格纸:“字很像,习惯也是,你的W前后都拐弯。上次也是。”

说的是那张临时当签名用的便利贴。

“但你段末习惯敲两个点,板报上没有。”

方格纸上单词分布散乱,段末的两个黑点却雷打不动。

丛安河惊诧于他慑人的敏锐。

那天下午他临时要开会,会议又臭又长,其他班班报都有英语老师助阵,他推辞不便,只能找冯兆临时挂帅。丛安河答:“我发小写的。我跟你提过,他高考前临摹过我的英语作文。”

戚不照嗯了声,把方格纸折起来。

影音室那边传来人声,开门的响动紧随其后。

电影时间似乎提前结束。戚不照把麦克风重新打开,三人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约而同中止话题。

莉莉娅还要继续赶论文,两人没继续打扰。

临出门,戚不照伸手拽住丛安河的衣摆。文化衫材质一般,只含百分之三十五的棉,剩下全是涤纶,捏起来沙沙的,刺手。

丛安河停下。

“不平则鸣是理想状态。”戚不照突然道。

这人听力敏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书房外,丛安河不清楚自己和莉莉讲的话被他听去多少。

“我知道。”丛安河答。

“丛老师。”

戚不照又这样叫他,抬起上目线看人时专注又凌厉,线条利落,眼睛却浓墨重彩,像某种猎食的野兽。

某些华美的植物会利用气味吸引猎物。

戚不照笑起来,露出酒窝,某个瞬间,丛安河察觉到自己似乎在逐步掉入甜蜜的陷阱,香气无处不在,乖巧又温顺的错觉逼迫他主动放下武器。

“不平则鸣确实是一种理想状态。”戚不照却在此刻露出凶恶的獠牙,“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

作者有话说:

莉莉娅想看修改意见的时候发现方格纸没了,无语。

*诗集是我编的,没这首诗

第1章 长发公主和高塔骑士

拍摄进度过半,节目组剪出一段一分三十秒的预告,周日晚上传官微。

恋爱综艺的常态是播出前最火,观众爱看漂亮的嘉宾谈真实的恋爱,但多的是亮眼全靠高P,出镜为了热度的狗血戏码,上一档出圈的已经是三年前的老黄历。

八位beta,最后成了两对,一对谈婚论嫁即将走入婚姻殿堂,一对恨不得扒掉对方一层皮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

《本源心跳》立项初期以“不受信息素干扰的AO素人恋爱”做噱头,关注的人多,质疑的声音更多。

预告投放前,资方发布了关于新一代信息素干扰剂的设计理念。

由于市场从未出现过百分百屏蔽AO信息素的干扰产品,大多数看客一笑置之,把这档综艺也当作一场精心筹划的好戏。

可一经投放,刘丰眼看舆情以惊人的速度由贬转褒。

首版预告剪辑水平中规中矩,节奏编排无功无过,前八十多秒只有人声、局部和背影,最后两秒是一组一晃而逝的虚焦镜头。

是第一次见面,丛安河在戚不照面前蹲下,视线交错,一个短暂的对视。

刘丰保证,为了吊足观众的胃口,这一镜给得模糊,像隔了层结雾的玻璃。

但两位嘉宾侧脸轮廓实在流畅,轮椅、长裙,屈膝、躬身,雾里看花硬是一眼看到中世纪。

营销号还没下场造势,几个娱乐博主已经自发剪出六七个版本的美女与野兽。

变身版。

《心跳》是刘丰经手的第一个项目。他激动得几乎一夜没睡,节目首发预告挂在热搜第七,不喝咖啡心率都过了一百二。

他给六位嘉宾报喜,几人的反应相当超凡脱俗。

有吃暗醋兴致不高的,有忙工作忙采访敷衍嗯嗯的,还有左耳进右耳出的。

最微妙的是黎宵和丛安河,前者一脸便秘恨不得立刻跳进黄浦江,后者一整天都联系不上,微信不回,电话关机。

下午五点丛安河回到别墅。

问了情况,他摸摸口袋,笑得无辜,说手机没电了。

这天晚上格外平静。

六人吃完饭,坐在书房搭乐高,花了三个半小时做出大半座威严的古堡。

电视没关,停在儿童专题,正自动播放长发公主英配原声版。

戚不照坐在对面摆弄零件,十根手指翻飞。

丛安河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心说这位无赖确实长了一副好皮囊。

他不时抬头,能看到戚不照躬身时牵拉出的颈部线条,凶悍在触目可及的优雅下蛰伏,被长发半遮半掩。

戏里戏外,一种奇异的倒错感将他当头罩住。

他没边没际地想,长发公主被困高塔,戚不照却不在囹圄。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

为什么跳进来?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想着,戚不照突然和他对上视线,像被火舌舔过眼睑,丛安河蓦地抖了下,率先躲开,掌心一松,指间得零件砸到高珏的软垫边。

高珏不在,他觉得吵,去关电视了。

入夜,丛安河睡不着,干脆坐在院子里发呆。

一坐就是整夜。

这个季节清晨不会起雾下露,枯坐一夜不觉得冷。他位置选得不好,虽然没有摄像和收音设备,但还没能看见日出,天就亮了。

戚不照递过来一瓶绿叶膏,丛安河顺从接过,弯下腰时整个背部都僵了,清脆地响了声。

他涂着几乎被咬肿的脚踝,其实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坐在身边的。

头顶刚掀起一层透光的蓝,草木香和土腥味构成让人无措的梦醒时分。熬夜是很危险的举措,至少对现在的丛安河来说,意志格外薄弱。

来和走都无声无息的,要不是能看见影子,他都要怀疑此刻的戚不照是自己的心魔。

“几点了?”他开口求证。

戚不照答:“四点五十。”

鸡都还没打鸣,丛安河问:“怎么起这么早?”

戚不照看他在颈侧的蚊子包上掐了个十字,不答反问:“为什么没睡?”

“睡不着。”丛安河坦白道。

戚不照没接话,沉默没将人包围,因为鸟开始叫了。

是丛安河先开口,他想到什么,把脖子上挂的傻瓜相机送到戚不照面前。戚不照挑眉,下一刻听见他解释:“送你的。”

“送我的?”

“昨天从同事那儿买的,他的闲置,一次都没用过,包装还是我拆的。”丛安河看他没接,直接挂在他脖子上:“昨晚想着要给你,结果给忘了。”

相机只有巴掌大小,戚不照的手很大,把玩它在像把玩一个小巧的玩具。他没道谢:“我生日在八月,这是什么礼物?”

丛安河自己都不清楚。

只是念头来了,他没去拦,顺水行舟一样付钱拿了东西,然后送到戚不照手里。

“你拿着玩儿吧,不要的话我给别人也行。”

丛安河有心吓唬他,意思意思伸手,结果相机被戚不照抓得很紧。他抱在怀里摩挲两下,说好。

看戚不照喜欢,随手拍了好几张照片,丛安河笑了笑,突然问:“绣球、郁金香、粉玫瑰,哪捧是你送的?”

戚不照举着相机,装聋作哑。

丛安河不管他,继续道:“我同事慧眼如炬,上周你陪我去排练那天他也在。我们合作过挺多次,他昨天告诉我,他经常在观众席看见你。”

“……”

丛安河撅了下嘴:“交代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装傻充愣变得没有必要。戚不照问:“粉玫瑰,你喜欢吗?”

丛安河默默和他对视,几秒后突然笑出声。

戚不照意识到掉进他挖好的坑里:“你诈我?”

“还真是你送的。”丛安河得了逞,见好就收:“粉玫瑰……职业揭秘那天你还说只看过我两场话剧,可我第一次收到你的花明明刚入行没多久。”

他总结道:“骗子。”

戚不照不接茬,有点赌气:“我留长发才三个月,你同事不可能认出来。”

“嗯,我唬你的。”丛安河安抚他:“不过他确实在《长痛与短》最后一场见过你,我得谢谢他的提醒。”

戚不照转过来对着他,咔嚓一声按下快门。

戚不照不太明显地丧眉搭眼,丛安河看出他不太高兴,心说这家伙明明是个祖宗,竟然还闹小孩脾气。

得哄哄。

丛安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黑着,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开过。

他把手机启动,半分钟不到的开机动画结束,信号格几下跳到四格。

通知栏上堆叠一排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和未读短信,丛安河全部划掉。

戚不照看他动作,没等多久,一通电话打进来。

没有备注。

手机被调了静音,连震动的嗡鸣也没有,只有屏幕上一串光秃秃的号码在无声地催命。

戚不照一声不吭,外面的路没有车,屋里的人还在睡,院子里偶有蝉鸣。丛安河笑问:“我们像不像在拍寂静岭?”

“谁的电话?”戚不照反问。

“乔秋有个姐姐,叫乔颂。”

“……”戚不照伸手盖住屏幕:“不要接。”

戚不照的力气很大,他抓住手机,丛安河竟然完全争不过:“你不是想听故事吗?”

“我想听你讲,不要其他人。”

丛安河握住戚不照的手腕:“一样的。”

“不一样。”

来电方坚持不懈,奈何到时间电话自动挂断。

屏幕暗下去,没过几秒又卷土重来。

丛安河叫他的名字,语气温柔得不像话:“戚不照。”

戚不照看着他,又听他无奈地叹口气,对自己说:“只是接个电话,她不会提刀来砍我的。”

戚不照终于乖顺地松手,因为垂着眼,所以显得无害,丛安河却肯定这是一种假象。

此刻他才是被束缚在高塔里的骑士,一旦有魑魅魍魉攀藤而上,戚不照的长剑就会把它们的胸口挨个洞穿。

很离奇的假想。

丛安河被自己逗笑了。

他接通电话,打开扬声器,然后在令人窒息的短暂沉默中,乔颂喘了口气。

“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丛老师。”

她声音又细又柔,像新婚的妻子对下班太晚的丈夫轻声埋怨,半点听不出她不眠不休在前面的二十四小时里打了几百通未接来电。

“我看到热搜了,恋爱综艺……你和她看起来很般配,我真的为你开心,真的。”

丛安河打断:“乔颂。”

毫无预兆的,乔颂突然尖叫起来,过高的分贝引起刺耳的电子噪音。戚不照烦躁蹙眉,在他发作前一秒,电话那头又陡然安静。

乔颂的指尖在收声口神经质地刮擦,发出阵阵难听的刺响。

丛安河抬手捂住戚不照的一只耳朵。

“丛老师,我送你的那些礼物你喜欢吗?你喜欢吗?”她似乎并不期待从丛安河嘴里得到答案:“不喜欢也没关系。没关系的。”

“我准备了别的,一份大礼。”她贴着手机,指甲慢慢地划,喘息又重又近,低语像对情人的呢喃:“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乔颂。”丛安河无声叹了口气。

“丛老师,”乔颂充耳不闻:“……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作者有话说:

绣球郁金香和粉玫瑰出场于第一章 。戚的生日是8月8日,狮子座。

(今天大概有二更)

第1章 摇摇欲坠

上工,几个同事看过节目预告,见到丛安河先是预祝综艺大火,看他眼下一圈淡淡青黑,猜他昨晚是不是激动到没睡好觉。

丛安河连打了两个哈欠,没说不是,只承认确实有点失眠。

中午剧务按人头订了盒饭,发完一车却发现少订了自己那份。

餐车轱辘不好用,剧务是靠两条胳膊硬搬进来的,她累得咬牙切齿,刚想补订,就被丛安河从背后塞了一份。

“王姐。”

照烧鸡腿,清炒花菜还有杂粮紫米,满当当一份,隔着饭盒和塑料袋,入手还温热。

剧务微怔:“安河。”

丛安河冲她摇摇手机屏幕,解释中午提前订了餐厅,计数的时候忘了讲,多的这份让她看着处理。

剧务讷讷道声好,他笑笑,卡上鸭舌帽,推门出了排练厅。

陈与然三两下扒完午饭,去外面买了趟烟。

她路过楼梯间去吸烟室,口袋里塞着一包刚拆的万宝路,她烟瘾犯了,神经质地在给两元一个的塑料打火机打火。

推开吸烟室大门前,她随眼一瞥,看见安全楼梯里靠着闭目养神的丛安河。

急刹车,她侧身靠墙,咚咚敲响敞开的安全门。

丛安河睁开眼睛,看见是熟人,又闭上:“中午好。”

陈与然不久前目睹了丛安河日行一善的现场,打趣:“您不是去吃大餐了么,明日之星。”

“做人留一线,别拆穿我。”丛安河抱臂休息:“我困得要死,不饿。”

陈与然看热闹不嫌事大:“那真可惜了。”

丛安河哼笑一声:“你要是替我的胃可惜,跑腿帮我买一份意面回来也行。”

陈与然夹了根烟塞进嘴里,含含糊糊道:“大哥,我是替别人可惜。”

丛安河:“嗯?”

“你说巧不巧。我刚去买烟,回来在门口看见那谁了。”陈与然拖长音调:“说想找你吃午饭来着。”

丛安河愣了下,睁开眼睛。

陈与然点点后颈。

谎话成真,什么缘分。

丛安河莫名笑了声,困意奇异被扫空,他压了压帽檐,两步跨下楼梯,招呼道:“谢谢,走了。”

变脸变得也太快,刚刚还说不饿呢,转眼就去当人家饭搭子去了。

陈与然看他背影渐远,把火机搓成最高档。

垂面挡风,火光一闪香烟便点燃,吞吐间烟雾漫成奇形怪状,她啧啧称奇。

丛安河小跑出门。

正午,日头滚烫地晒,几乎要把空气烤出一层透亮的镀金。好在戚不照还算聪明,知道把轮椅停在树荫底下躲太阳。

丛安河从背后靠近,没出声就被戚不照反手拉住衣角。

丛安河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找过来,只问他想不想吃吃意大利面。

戚不照点头,看在丛安河眼里便显得乖巧,长发被编成辫子,垂在前胸,日光直照,泛类金属的流光。

他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猫科动物一样眯眯眼睛,说走。

路南有家西餐厅,过了brunch的档口,这个时间正是饭点。

人不算少,但开发区不比城市中心CBD,空位还是有的。

露天座位,旁边就是灌木丛,头顶撑着把面积足够大的遮阳伞,很重的橙色,映得人脸彤红,像熟透的柿子。

特别喜庆的高原红,让丛安河想起乡村电影,对面坐的麻花辫是小美,他是小帅,二人今天要结婚,未来生活跌宕起伏。

遮阳不档热,室外没空调,于是先来了两杯冰咖啡。

丛安河假客气,装腔作调表达歉意,说招待不周,你凑合凑合。戚不照摆摆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两盘意面,一份是奶油黑松露,一份是番茄牛肉酱。

曼特宁口感偏苦。咖啡是用玻璃杯装的,内外温差太大,杯壁覆上层水珠,欲落未落,吸管边还漂着片变形的薄荷叶。

丛安河:“没什么想问我的?”

清晨在院子里,乔颂的电话挂了没两分钟,就遇到黎宵难得起了个大早,拎着毛巾和水杯跑出门晨练。

黎宵一向和丛安河不太对付,最近又对戚不照避如蛇蝎,他一出现,谈话戛然而止。

戚不照吸了口咖啡,直接道:“不是你。”

“这么笃定。”丛安河撑着脸:“说不定我是个比较聪明的心理变态。表面上只对beta感兴趣,其实背地里专挑漂亮的omega下手。”

漂亮的omega。

戚不照肩宽臂长,他抬手拂过对面丛安河的肩膀,弹走一只碰巧降落的飞虫。

他笑了声,带几分琢磨不清的戏谑,像个意味不明的邀请。

“请便。”

丛安河想,这话听起来太有歧义。

针尖大小的虫子在眼前弹跃而过,他用指腹扫过戚不照碰过的肩头:“谢谢。”

服务员这时候端着托盘上菜,单手托地,如对付平衡木跷跷板。

他放下两盘摆盘精美的通心粉,视线扫过两人,几分纳罕,几分迟疑。

这家店丛安河不是第一次来,但第一次被这样打量。服务员走远,他难得心口一致:“我不该参加综艺的。”

戚不照不着四六地问:“为什么,讨厌我?”

丛安河无语:“对,讨厌你,特讨厌你。讨厌你还陪你吃午饭,我是天生受虐狂。”

戚不照笑了,笑得蛮开心,两只眼睛都弯起来。丛安河骂他幼稚,他满面春风,欣然接受。

戚不照用叉子卷起意面:“人不是你害死的。”

刀叉碰盘几乎没有声音。他吃饭速度极快,明明慢条斯理,没几分钟盘子却空了一半。

丛安河并不否认:“但舆论会吃人。”

戚不照的目光扫过他灰色的短袖,挺拔的肩背,清瘦流畅的手臂线条,最后落在他光洁的后颈。

丛安河低着头,露出两节隐约可见的脊突。

“不清楚你到底知道多少,所以我大概说说,你大概听听。”太邋遢,丛安河从戚不照胳膊底下抽出张卫生纸,擦擦嘴角的蕃茄酱:“事情发生后,学校里传出一些流言。”

他没详述传闻的内容,有意无意跳过不提。

乔秋跳楼自杀的两天后,警方在乔秋家里发现了一些线索。

指向性很强,丛安河在课堂上被当堂带走,作为嫌疑人审讯了整整二十四小时,压到最后一秒,才因证据不足释放。

事件太敏感,媒体特别关注。

从警局里出来,丛安河根本没个人样,一双眼被强光激得赤红,青色胡茬窜满下巴。丛宗庭只身开车去接他,差点被蜂拥而至的媒体压成肉饼。

如果不是因为乔秋是未成年的omega,案件侦破前任何信息不允许披露公开,加之校方正在申请省优五星高中,极力想把新闻压下去,消除不良影响,他那时候的处境恐怕会更遭。

黑洞洞的镜头,高举的麦克风,拉开窗帘会看见楼下停的SUV和面包车,打开手机是未接来电和骚扰短信。

暗无天日。

他明明是这桩悲剧里另一位苦大愁深的受害者,可娱乐时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才是万众所望。

从他迈出警局大门那一刻——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无知无觉被塑造成一条潜行的花色毒蟒,开口即是粉饰,回避代表蛰伏。

“比乔颂更想抓到真凶的大概就是我了。”丛安河笑了声:“我以前总觉得,我吧,除了谈感情的时候挺混蛋的,做人还可以。”

戚不照冷不丁笑了笑,丛安河停下等他发表意见,戚不照只撑着下巴:“你继续。”

“但事实上,”坦诚似乎需要一些微妙的挣扎,所以丛安河顿住,垂下眼:“……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很少会想到乔秋。”

有红伞遮阳。戚不照静静注视他,光线原因,眼睛类猫科动物,黑得很纯粹。

丛安河抬起头:“我找真相,是想洗清脏水。说实话,我恨凶手,恨媒体,恨校方,甚至有点恨乔颂和她母亲。”

剖白苟且心理的行径听起来磊落,本质上总另有盘算。

丛安河不得不承认的是,像个正在对初恋坦白自己整容前其实丑得离奇的愣头小子,他竟然有一点紧张。

戚不照却点头,淡淡:“很难不恨。”

丛安河顿了顿,解释,我的意思是我没那么高尚。

“我也小心眼,换我我会想扒了他们的皮。”戚不照从善如流:“你讨厌吗?”

一句话让丛安河忘记后面的腹稿。叉子磨过群青色盘边,他问:“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两份意面被解决干净,服务员收走餐盘。

“乔颂不会善罢甘休。”丛安河说:“她是个好姐姐,是个精神病患者,也是个聪明的疯子。我主动暴露在大众视野里,她一定会选择恰当的时机让我名声扫地。和我捆绑,你会被牵连。”

“哦。”

“我说真的。”丛安河在桌子下踢了踢,鞋尖却只踢到轮椅的一侧踏板,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戚不照似乎毫无所觉:“嗯,你说真的。”

丛安河:“……”

服务员状似无意从桌边走过第八次,戚不照歪头看丛安河,笑:“吃饱了?吃饱了我们走吧。”

说着轮椅从位置里撤出来,快他一步结了账。

“说好的,这次我请你。”

戚不照食速太快,同食的人不知不觉被影响。

午餐结束得很快,于是午休时间还有富余。戚不照说天气太热,他想洗脸,卫生间简陋,丛安河便推他去广场。

洗手池修得很矮,水龙头口朝上,感应式。把脸凑过去,地下水清冽,涌出时如小型喷泉。

丛安河挑了块树荫底下的石墩子坐下。

大理石面的一侧被长足的日晒烤得滚烫,另一侧却冰凉。

广场中心是座实打实的喷泉,每隔十五分钟启动一次。上次约会,他和戚不照在那儿一口一口吃完比脸还大的三明治。

戚不照不喜欢吃酸黄瓜,吃到半片脸就会皱起来,表情很生动。

清水简单冲了遍脸祛暑,戚不照滚轮椅靠近,眼睫挂着没干的水,眨动便滑进去。

淡笑起来有几分不易察觉的邪性,露出酒窝却又显得天真,极端的气质常在戚不照一张脸上揉杂,此刻湿漉漉的,丛安河忍不住替他觉得干涩,

“有这么热吗。”丛安河好奇。

戚不照:“跟你说过的。体质原因,我怕热。”

有点委屈。

两滴水从戚不照的下颌滚落,沿着颈侧即将滚进裹缠的绷带。丛安河拉住戚不照的手腕,往上一带,顺势用他本人的手背擦了擦。

“我记得,我记得。”丛安河哄他:“说明你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对吧。”

戚不照心情很快就由阴转晴。

丛安河看他,脱口一声:“幼稚。”

戚不照突然笑起来,他眼睛一弯,俊美到邪气的面孔便有显得天真。

反差太足的双面人生,丛安河如有所感,心里一突。下一刻戚不照果然倾身探过来。

他坐轮椅,行动不便,于是只压下腰,肩前辫成辫子的发梢微晃。

“哥哥。”

他这样叫他。

太亲密的称呼,丛安河第一次从戚不照嘴里听到。

不带半点戏谑的亲昵,让他耳膜骤然闷了半拍。

他不明白戚不照为什么突发奇想,也猜不到戚不照下一步要说什么,但他无比确信的是,就像那个他们秘而不宣的凌晨、那场无声揭过的亲密,戚不照正跃跃欲试地向他的线内迈进一步。

坚定的,不计后果的,企图说服他的一步。

毫无由头的怯懦飞速盘踞,他像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每一步都要战战兢兢。

晃神的间隙,变魔术一样,戚不照捧出束小花。色白,小小一捧。

丛安河凑上去闻。

“是橘子花,”戚不照不问自答:“门口摘的。”

纯白小巧,丝绒质感,像把没撑开的小伞。花是新摘的,刚过过一遍水,生命力尚且维持被折断前的充盈。

丛安河只抽走一枝。

戚不照也不闹,随手取下一朵,抿在唇间好一会儿,送进嘴里吃掉。

丛安河问他是不是想哄自己开心,戚不照嗯了声:“有效果吗?”

丛安河沉吟:“还可以吧。”

戚不照很轻地笑了声。

丛安河心头发痒,移开视线。他左左右右把花攥在掌心,手随意落在两腿间,被发烫的石墩惊了下,撤开又覆上。

戚不照的神情混进几分不着痕迹的轻佻,漂亮过了头,像是他引诱猎物的把戏,精当到有些郑重。

“哥哥,”

他永远不按常理出牌。

“我可以亲你吗?”

眼睑不受控地抖了下,丛安河察觉到的瞬间便喉结微滚。

或许戚不照真是数秒的天才,话音落下,不远处喷泉在沉默后爆发参差几道闷响。水线华丽,从喷泉中心由内向外,一排一排接连,如骑兵敬礼一样开扇。

一时只能听清水声。

闷闷的,响在鼓膜边,像落下的雨,也像重重的心音。

没说不,也没点头。

温热的呼吸停在唇边。

戚不照盯着他,短暂的停滞后,陡然偏过头。

……然后短暂而轻快的吻落在嘴角。

强盗。

目力所及的居民楼楼顶,顶层的住户按时打开笼子,数十只雪白的鸽子振翅而飞,姿态舒展,速度却快,卷乱一片成型的云。

一阵风浪涌过,裹着初夏的热意。

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丛安河的手一松,花就被风偷走,飞得好高,眨眼间又将摇摇落下。

“你,”他声音轻得像爆炸后惊起的扬尘,驴头不对马嘴问:“你想从我这儿拿走什么?”

“我又不是小偷,你的还是你的,我什么都不拿。”戚不照仰起头,好坦**:“心愿倒是有一个。”

“你说说看。”

喷泉表演的时间好短,水声兀地停下。

“我想看你爱人。”他说。

丛安河透过戚不照眼睛看向自己身后。

太阳铺过布满水汽的半空,半道清晰的虹影架在头顶,弯弯的,如同一架永远不会被摧毁的桥。

可他分明看见远处有庞然大物在渐渐坍圮。

…… 什么摇摇欲坠。

第1章 鸽子

预告片效果超出预期,节目组上下喜形于色。

收割流量最多的嘉宾无疑是戚、丛两位,上热搜的次日,赞助商之一的巧克力品牌就发出插播的广告邀约。

刘丰资历还浅,对自己亲手敲合同签下来的两位嘉宾与有荣焉。

一得到消息,他便联系两人。

刚吃完午饭,今天组里订的是藤椒鸡和酱油炒饭,配了碗咸汤,增稠剂加满,全是勾芡,一整份下肚,钠的摄入量超标,喉咙粘粘的。

刘丰拨通丛安河的语音通话,忙音很长。

他十分激动,电话那头却很安静,只能听见一串水流的尾音。

刘丰还以为是在放水,尴尬得差点挂掉电话,半晌才回过味,通知丛安河广告拍摄的事宜。

清楚丛安河工作强度大,他们和《前夫》导演联系过,拉档期拉到周四下午,那时候刚好是两位前辈演员的集中排练时间。

丛安河一向好说话,温声回收到。

挂断前,出声筒里传出一阵模糊的鸟类振翅声。

似乎离得很远,刘丰听得不太清晰。

他好奇,随口问丛安河是不是在喂鸟。丛安河否认,说那是别人家的鸽子,刚巧飞过头顶。

刘丰:“哦哦,这样。”

他结束这边和丛安河的通话,转手又给戚不照拨过去。

这次接通得倒很快,只是刘丰还没来及把措好的辞重复一遍,就又被耳熟的振翅声吸引了注意。

声儿太熟,刘丰纳闷,脱口又问:“您也在喂鸟吗?”

戚不照不答:“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刘丰回神,把广告拍摄相关复述一遍。

相较于丛安河,刘丰多少有点儿怵戚不照,这种回避毫无由头,近似动物性的本能。

没想到戚不照这次格外好脾气,一句话没多讲就应下来,事情敲定,这让刘丰松了口气。

他和戚不照礼貌再见,戚不照却突然道:“我没在喂鸟。”

话题急转,刘丰有些莫名:“啊?……哦哦。”

戚不照自顾自道:“那是别人家养的鸽子,刚好飞过头顶。”

刘丰:“哈哈,原来是别人家的鸽子。”

等等。

……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刘丰后知后觉:“啊,您那儿也有鸽子,今天鸽子真多,好巧啊。”

戚不照笑了笑:“挂了,周四见。”

刘丰下意识道:“好的,好的,周四见,周四……”

“嘟——”

“……见。”

通话结束。

刘丰站在走廊上,抱着自动锁屏的手机发呆。

同事路过,好心扔给他瓶没开的矿泉水。他盯着瓶盖上logo看了好久,似乎一头雾水,又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周四下午,节目组派车接两人进棚。

广告不长,设计简单,预计粗剪出来只有十五秒。顾及出镜的嘉宾第一次拍CM,担心工期拖到凌晨,场地干脆直接租到了第二天。

戚不照无业游民,非常清闲,十二点刚过就被放置进摄影棚。

化妆师先带他去做造型。

备选的衣服有三套,造型师比较中意的是款缎面贴身长裙,从架子上拿给戚不照选看,却被无情拒绝。

最后选中的是唯一一款长袖红裙,靠腰带收腰,前摆层叠褶皱。

丛安河换完衣服卡点进化妆间,造型师在给戚不照上口红。

正红色,哑光。

刘丰走在他旁边,看清灯下戚不照上了妆的侧脸,没忍住倒抽一口气。

劲儿太猛,甚至打了声嗝。

戚不照睁开半闭的眼,丛安河也静静打量他。

造型师做完整个妆面,打算给戚不照**在外的颈部皮肤补点粉,手还没刚摸上粉扑,就被戚不照拦住。

恰巧隔壁棚不知道什么重物砸到地上,发出震耳的闷响。

造型师吓得闭上眼。再睁眼时发现丛安河悄声靠近,他顺势接过气垫盒,说:“我来吧。”

造型师脑子发懵,迟疑:“这方便吗?”

丛安河安抚:“我妆造简单,时间够用。我来吧。”

造型师嘴角**,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丛安河熟练地用粉扑上妆。

他让戚不照抬起下颌,皮肉温热,隐约窥见喉结微滚,抬眼又见上了色的嘴唇,上唇很薄,唇线分明。

戚不照察觉他的视线,当即满怀恶意朝他嘟了下嘴。不明显,但刻意。

他无辜地诱使丛安河想起昨天正午,文创广场的树荫底下的那个吻。

干燥、轻快、柔软,转瞬即逝,纯得像是幼儿园和同铺贴脸,很难想象会发生在他和戚不照之间。

像被刀背轻舔了下脸侧,丛安河心底起燥。

他报复心渐起,手腕一压,拇指摁准戚不照的唇中,他指腹着力,在这作怪的祖宗嘴上摩挲两下。

戚不照微怔,丛安河撤手时,指纹上覆了层好看的红。

“叭叭。”丛安河冲他抿唇。

戚不照模仿:“叭叭叭。”

丛安河用力:“叭叭!”

戚不照:“叭叭叭!”

丛安河点头,放下气垫:“嗯,不错,匀了。”

造型师看完全程目瞪口呆,机械地递出一张卸妆棉,让丛安河擦擦手。

丛安河婉拒,坐回自己的座位,随手把指腹的浮红蹭到自己嘴上。

刘丰:“……”

造型师:“……”

丛安河笑得云淡风轻:“我准备好了,要开始吗?”

拍摄比想象中顺利,尽管这样,拍到快结尾的镜头也已经晚上九点多钟。

老套的短剧情,主角隔着一扇攀满花的窗擦肩而过,然后一见钟情。

窗外放置几丛结满小红果的观赏植物,导演嘱咐丛安河摘的时候动作轻点儿,扯到叶子整盆植株都会晃,拍出来效果不好看。

丛安河的进展很顺利,他手指一掐,半个指甲大小的红果就轻巧坠入掌心。

导演喊卡,道具组上去给丛安河塞了把红皮巧克力做替换,后期剪辑,这组镜头就能变成爱的魔法。

灯光要做调整,演员短暂休息。

大热天烤灯,妆掉得快。化妆师上来补完妆,人刚走,戚不照就胳膊肘撑在窗边,叭叭两声:“给我尝尝。”

丛安河被点中笑穴,乐不可支:“口红又没掉,叭叭什么叭叭。”

说着往他手里递了一颗巧克力。

戚不照不乐意,躲开。

祖宗。

“不会要我喂你吧,”丛安河半真半假:“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害臊。”

戚不照张张嘴:“你扔我嘴里。”

“你是篮筐么。”

“我无聊啊,哥哥。”戚不照歪头,颜色太艳,惹丛安河欲盖弥彰地干咳。

叠字喊哥,放以前,放别人身上,丛安河退避三舍还要多拐一个弯。

他不擅招架拿腔作调的娇气男孩儿,过敏。

戚不照独辟蹊径,语气诚恳得很,咬字轻而稳,不带半分不正经,叫得丛安河只能点头。

他们隔窗,一个站,一个坐。

丛安河拨开锡纸,把巧克力抛出去,他手稳,戚不照也接得准。一会儿一个,丛安河手心里就空了一半。

再开拍时,道具组又往他手里填补了大半把。

只是工作人员心不在焉太明显,给丛安河递道具时频频向门口看。丛安河随口问:“出什么事儿了吗?”

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摇头,说没什么,解释道隔壁棚也在拍广告,刚收工,来的恰巧是她特喜欢的明星。

丛安河理解。

工作人员失落:“我看见他经纪人了,在我们棚门口站了有一会儿,要是能看到本人就好了。”

丛安河朝工作人员视线大概扫了眼,门口确实立着道人影。

戚不照问道具喜欢的是谁。

道具脸红了下,报出个名字。

是个红了有几年的二线青年演员,叫孟舫。

听见这个名字,丛安河一愣,再抬眼时和门口的经纪人对上视线。

短暂的一瞬怔愣足以看清来人,丛安河来不及装作没看见。

视线交汇的瞬间,经纪人扬起一个笑,朝这边挥了挥手。

作者有话说:

还没谈呢,嗯嗯

第1章 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经纪人和导演制片是熟识,招呼一声就健步迈进场内。

道具被组长着急叫走,刘丰察觉到情况见状凑上去。

他推推眼镜,听见经纪人叫丛安河的名字,很亲密:“还以为我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丛安河挺意外的,寒暄两句后问:“孟舫最近怎么样,忙吗?”

“刚杀青两天。他去卸妆了,今天晚上没别的行程,等你收工我带他来见你。”戚不照和刘丰都是生面孔,经纪人自我介绍:“我是孟舫的经纪人,我叫崔想。”

孟舫不走流量的路子,刘丰在这个圈子里混,清楚他是目前二十代里发展最稳的男性alpha演员,最近接触不少大荧幕的本子,只要不作不塌,大好前程等在前面。

崔想是beta,手底下一共带了三个艺人,近几年业内声誉水涨船高。

不少人对他的评价是面白心黑,是以刘丰接过名片时,意外也不意外本人的确长了一张毫无攻击性的俊脸。

眼型纤长,眉峰柔和,唇线也钝,清秀纯良。

“你不是醉心话剧么,”崔想语气熟稔,和风细雨:“怎么会来拍广告?”

丛安河道:“参加了档综艺,资方的意思。”

崔想意外:“综艺?”

丛安河补充:“恋综。”

崔想微怔,视线下落,停在一窗之隔的戚不照脸上。愣了一瞬后恍然大悟,问他是不是前两天上过热搜。

丛安河笑笑,默认。

戚不照手撑着脸,嘴里巧克力没化干净,他吞咽甜蜜的可可脂,默不作声时竟然乖巧得有点委屈。

丛安河这时候才想起解释:“我和孟舫是大学同学,读书的时候都在话剧社。”

刘丰哇了声。

“当初我想连你一起签下来,是你自己不乐意。”崔想回神,目光再次掠过戚不照。

丛安河手撑在窗棂上,微微侧身:“我不是那块料。”

“我看未必。”崔想被遮住去路,顺势敛下眼神:“你综艺都接了,要不要考虑下和我签约?我……”

丛安河打住,笑说:“一个孟舫还不够你赚?做人不能太贪。”

意料之中,崔想哼了声:“行吧,早清楚你铁石心肠。”

戚不照突然垂手扯住丛安河的衣角,丛安河偏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歪歪头。丛安河顺着方向望去,导演已经坐在监视器前摆弄手机。

崔想长八百个心眼,眼明心亮,见状走人:“不打扰你工作了。我去化妆间,收工不忙的话见一面?”

丛安河没把话说满:“我这儿结束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用特地等我。有时间聚。”

崔想说行,走前又有意无意扫戚不照一眼。

戚不照和他对上视线,拽着丛安河衣摆的手没松开,冲他笑笑,明艳到毫无心机,以示友好。

崔想也回了个笑,淡淡的。

最后的口播是丛安河负责。戚不照去卸妆换衣服时他还在录,收拾完人也没从棚里出来。

刘丰担心戚不照的身体,长时间工作后精神也容易疲乏,本来打算按丛安河的要求,先叫车送他回别墅,但他耍无赖,说不要。

刘丰有点怕他,不再继续劝。

又等了一阵儿,戚不照手机没电,他闲来没事,开轮椅兜风,转去走廊借充电宝。

没想到会遇到刚见过一面的熟人。

孟舫的休息室牌子已经被撤了,想来正主已经坐保姆车离开。崔想却没走,正靠墙刷手机。

他很机敏,听见有响动,把手机锁屏塞进口袋。

“是你啊。”

大半天下来,戚不照确实有些累,他嗯了声,懒懒道:“真巧。”

见面到现在,崔想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开口,一时愣住:“你……?”

戚不照点点喉咙。

绷带瞩目,他不多说,就足够让对方曲解。

崔想果然脑出一场悲情惨剧,温声道:“抱歉。”

戚不照扫了个充电宝:“没关系。”

崔想清清嗓子,转了个身,肩膀侧贴墙站着。

个子算高的,一米八一,身姿修长,蓝色衬衫配西裤,眼睛清亮,线条柔和到全无攻击性,罕见的纯良派精英。

崔想心道这人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刚才在丛安河面前明明温顺得像被安抚的名贵家猫,现在却像连爪子都懒得亮的大型动物。

他好奇,问:“你喜欢安河?”

戚不照想了想,答:“小安哥和我是官推。”

恋爱综艺大多要吃cp红利,播出后继续营业的假情侣不在少数。崔想深谙其中道理,宽慰道:“辛苦了。”

余光里见他似乎松了口气,戚不照却笑:“不辛苦。”

“嗯?”晃了神,崔想没听清。

充电宝连上手机,干涸的红色一线转绿,发出滴响。

两部电子设备叠放一起,厚度可观,戚不照两指捏住转了两圈。崔想看他,灵巧得如同在摆弄薄薄一片纸牌。

“我喜欢小安哥。”戚不照:“我不辛苦,我很幸福。”

话里有话的聪明人太多,直来直往的傻子少见。崔想顿住,一时纳罕。

他整理起半卷的袖口:“嗯,你加油。”

戚不照打量他,他便恰到好处露出欲言又止的脸色。

谁知道鱼饵抛出去,大鱼却不为所动,毫无感情地说了句谢谢,转头便要走。

崔想只能叫住他:“戚举。”

戚不照停下,留给他不做表情也浓墨重彩的侧脸。

混迹娱乐圈多年,漂亮的皮囊崔想没看过一万也有一千,竟然也对着这张脸哽了下,几秒后再开口时台词都换了一句。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影视剧里都不再用的老土搭讪桥段,崔想自己都觉得尴尬:“你别多想,我是真的觉得你面熟。”

“哦,我大众脸。”戚不照淡淡。

崔想:“……?”

戚不照瞥一眼崔想,又莫名笑了:“也不好说,说不定真在哪儿见过。”

神经病吧。

崔想心道,果然能量守恒,关门便开窗,上帝赐予谁宝物也会夺走另一样东西。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人话不会说。沟通起来堪比牛对自己弹琴,真他妈费劲。

崔想心累,难得不想和人多打机锋,直接道:“你是omega,所以我善意提醒,别沉迷。”

“嗯嗯。”戚不照敷衍。

崔想:“不想问我为什么吗?”

戚不照给他面子,抬了抬眼:“为什么,因为你是他前男友?”

崔想眉尾跳了下,微诧:“他告诉你了?”

戚不照说,哦,猜的。

崔想见他八风不动,心里没底,良久后强调:“我是beta。”

戚不照:“所以?”

崔想彻底拿不准,却还是说下去:“好脾气是教养和本能,暧昧是很简单的手段,不是真爱信号,别陷得太深。”

戚不照终于转过来正眼看他。

崔想是beta,尚且在丛安河手里吃过亏,他虽鲜少做菩萨,这次确实没有恶意。

“他是alpha里的异类,他不喜欢omega。我这么说够明白吗?”

崔想期望的反应戚不照一个都没给。

他点了下头:“嗯,我也不喜欢omega。”

崔想:“……?”

你一个omega喜欢什么omega,这是在说什么。

想起两个小时前路过他们摄影棚,刚巧看见丛安河在往戚不照嘴里扔巧克力。崔想突然说不出话。

那会儿他只觉得意外,丛安河能给的温柔和包容都有边界,这种近乎弱智的亲昵简直像被夺舍。

了解基本情况后,他又没那么意外了。

荧幕cp,丛安河既然参加恋爱综艺,广告花絮里互动甜蜜也未尝不是加分项。

但现在他彻底明白,这一切反常都要归因于戚举这人脑子不正常。

丛安河给他扔巧克力逗他开心,其实是在安抚一位思维模式极其不同于常人的疯子。

崔想还想说点儿什么,戚不照却抬起手。

他眉眼带些不易察觉的狡黠,食指竖在唇间,是一个噤声的提醒。

都是老狐狸,崔想下意识闭嘴转身。

余光瞥见戚不照旋身藏进他身后的阴影,他抬眼,下一秒,丛安河便出现在不远处的拐角。

崔想站在原地没动,做个好掩体。

“还没走,”丛安河客气:“见到戚举了吗?”

崔想撒了谎:“没,你工作结束了?”

“嗯,终于。”丛安河揉揉肩膀。

丛安河没有立刻要走的意思,崔想身后老老实实藏着人,心里却蠢蠢欲动。

终于,好奇心击溃短暂的同盟关系。他开口:“我想问你件事儿。”

“你说。”丛安河道。

崔想试探:“戚举是不是挺招你喜欢的?我看见你喂他吃巧克力,好亲密。”

丛安河有些迟疑:“亲密吗?也还好。”

崔想轻咳一声:“哦,你把她当小孩儿逗呢,是吧。”

丛安河却诧异:“你见过二十三岁的小孩儿么?那是巨婴。”

崔想一愣。

丛安河想了想,反问:“你不觉得他很可爱吗?”

崔想哽住:“我……”

丛安河继续:“我觉得他很可爱。”

崔想:“……”

崔想讷讷:“她是omega吧?”

“嗯,”问题弱智,丛安河答得诚恳:“他是omega。”

一怔。

崔想是聪明人,见好就收是社交美德,话已经推到这儿,他却忍不住问:“omega也无所谓吗?”

丛安河视线的尽头不知道落在哪儿,轻轻的,埋进他身后的阴影。

“也不是无所谓,还是有吧,大概。”他笑了笑:“但我没想这么多。”

……

崔想走了。

丛安河半蹲下去,平视被他抛弃后暴露无遗的盟友。

“躲猫猫好玩么,”他看戚不照的长睫被顶光铺下一层阴影,问:“你今天什么人设,二十三岁巨婴?”

戚不照问:“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丛安河告诉他:“早看见了。”

戚不照啊了声,似乎失落:“那这些话你是故意说来哄我?白高兴一场。”

丛安河轻笑起身。

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站到戚不照身后,两只手握上轮椅的推杆。

他推着他向前走,脚步轻快,轱辘压上大理石地板,几乎没有噪声。

灯光从背后的铺过来,戚不照伸手,勾了勾丛安河落在地上的影子。

丛安河如有所感地动动手指。

“你猜。”

第1章 真心冒险

周五晚上是雷打不动的集体活动。

霍流馨难得能连休一个完整的周末,和导演打了外景申请,联系朋友订了之前那家粤菜的包厢。

粤菜多的是精致碳水,份量小,点了一整桌,到最后只剩残羹冷炙杯盘狼藉,还是觉得差点儿意思。

黎宵闹着要再起一摊。

匆匆塞完明天的约会邀请,节目组相助,很快在度假村南门小河边架起帐篷。黎宵财大气粗,一通电话叫来辆餐车,啤酒水果和小食拼盘摆满野餐垫。

近水近草的地方蚊虫多,丛安河骑共享单车回去拿了趟驱蚊水,回到营地,黎宵几人围在一张毯子上抽扑克。

转圈喷完花露水,丛安河最后在戚不照轮椅轱辘边坐下。

“在玩儿什么?”

黎宵被呛得鼻炎发作,忍住没打喷嚏,埋头一口咬下去大半块三明治:“闲着也是闲着,真心话大冒险玩不玩?刚开一轮。”

丛安河从果篮里捡出一颗小番茄,说好:“什么玩法?”

“抽扑克。”高珏慢吞吞答。

霍流馨解释:“我们一共就六个人。六张太少,避免有人记牌,所以直接从牌堆里抽,A最小,K最大,最大压最小,同数看花色,鬼牌可以命令所有人,真心话和大冒险二选一。”

莉莉娅补充:“不愿意做,就罚酒三杯。”

两百毫升的一次性塑料杯,不远处堆着几箱十二度的起泡酒。丛安河惊叹:“玩儿这么大。”

“害怕么?”戚不照从一摞里抽出塑料杯,落在丛安河发顶:“我可以当黑骑士,考虑一下。”

把杯子摘下来,丛安河冷笑:“小看我?”

戚不照举手投降:“冤枉,我没有。”

把装扑克的纸盒扔到手边,黎宵活动手指,新牌被沓起来,放置野餐垫中间:“谁会洗牌?”

丛安河接过,说,我来吧。

他洗牌手法熟练,左手右手各一摞叠差,拆得很散,洗完,莉莉娅打头阵,六人顺时针挨个抽牌。

左侧第三张。牌选到手,丛安河就掀开看了眼。

方片J,很安全的数字。

他侧头想看戚不照的表情,戚不照却直接把牌面亮出来。

黑桃A。

丛安河难得哽了一下。五十四中一的概率,全场最低,是多差的手气。

“来吧,”戚不照摊手:“谁来奴役我?”

五人纷纷把牌面掀开。

“不好意思,不只你,是奴役你们。”霍流馨弹弹卡片,卡面黑白,抱歉道:“小王。我也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

霍流馨难得在这种射幸游戏里春风得意,可惜没笑两秒,莉莉娅探身,伸手,叠了张自己的,全彩油印,压在她那张小王上。

莉莉笑了下:“我也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好。”

霍流馨:“……”

莉莉强调:“我是大王。”

霍流馨捂脸:“呜呜。”

莉莉冷酷无情:“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丛安河说:“第一局,温和点儿,真心话吧。”

莉莉吐了句俄语,意思是好。她扎起半长不长的红发:“那就说说初恋。”

“我操。”黎宵噎住:“不是说温柔点儿吗,一上来就这么刺激。”

莉莉:“不想答可以喝酒。”

输什么不能输阵仗,黎宵抱臂:“谁,谁说我认输了。”

霍流馨不理他,坦白:“我初恋是分化前,高中,刚谈两个月,然后一起分化成了alpha。”

黎宵感慨:“精彩。”

“第二天就分手了。”霍流馨补充。

alpha的脖子,老虎的屁股。摸一下都算挑衅,何况下嘴。

黎宵感同身受:“理解,非常理解。”

两人碰了下拳头。

丛安河本在安静地听,戚不照投去一眼,被当场捕获。

丛安河闭了闭眼,让他安分点,不清楚他看没看明白,只挂一双笑眼歪头装傻。

黎宵简略讲了初中时第一任恋爱对象,高珏耶摆手,脸有些红,说还没谈过恋爱。

枪头转向丛安河。

真话追到嘴边,兄弟情义却在提醒他不能出卖原苓,好赖有些知名度,干脆三缄其口,连灌三杯酒下肚。

戚不照效仿他,什么都没说,紧跟了三杯酒。

第二轮,高珏抽到方片10,莉莉娅抽到红桃3,选了大冒险。

高珏鲜少社交,对酒桌游戏的想象力有限,支吾半天想不出个点子。

黎宵扔出手机,打开真心话大冒险的APP,让高珏随机抽一个。

高珏如释重负,长按转盘,最后指针停在“亲吻你左侧第二位的脸颊”。

莉莉娅左侧第二位刚巧是高珏。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就被莉莉娅揽住脖子,在脸侧浅浅亲了口。

几人鼓掌起哄,莉莉娅淡定说继续,另外一位当事人却被吓到结巴,连说好几次要去厕所,着急忙慌地跑路,留下一个狼狈又纯情的背影。

等高珏蹑手蹑脚回来,已经又玩过三轮。

最开始的那张大王似乎消耗了莉莉娅今晚全部的运气。

她时运不济,次次抽到全场最小。连着三次大冒险,要么太刺激,要么没条件,无奈下她连喝九杯,两腮都染成红色。

直到高珏重回赛场,莉莉娅的debuff才奇迹消失。

这局霍流馨再次拿到小王。

大王还在牌堆里,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翻身农奴把歌唱。莉莉娅托着红脸看她,红发顺着晚风的方向扬起,像一颗熟透的桃子。

看得霍流馨心里一软:“真心话吧,说说大家都是怎么被选中参加这档节目的,我很好奇。”

放水放得明目张胆。高珏赶赶蚊子,说:“……嗯,我是去参加博览会,走前碰巧被工作人员半路叫住。”

黎宵很坦诚:“我创业期间太忙,没精力谈感情,等工作稳定下来,发现列表里连能出来喝酒吃饭的朋友都没几个了。我很早就听说要做这档节目,所以给导演组投了简历。”

“是室友帮我报名的,”莉莉摸摸颈侧:“我不擅长这些,我是指,交朋友……她希望我可以融入环境,更好的。”

丛安河自觉这段经历乏善可陈,捡两句能说的说了,把眼神递给戚不照。

意外的是,众人瞩目下,戚不照却没有回答。

他端起杯子,把酒送进自己喉咙,像咽下去另一个秘密。

“过。”

……

后半段,其实也没再规规矩矩地抽牌玩游戏,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讲讲话,喝喝酒,吃吃零嘴,到最后醉的醉,迷糊的迷糊。

十一点多,收拾完东西,就两两三三往别墅方向溜达。

丛安河推戚不照似乎已经是固定搭配。

草地不好走,间或有石头小路,两人逐渐落在后面。

远离市区,凌晨的空气格外清冽,走到桥边,竟然看见了萤火虫。

丛安河掏出手机想拍,晚了一步。戚不照摊开手,那些发亮的虫子便闻风而散。

“我们过桥吧。”戚不照小声。

丛安河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嗯了一声,变道拐上桥。

“哥,”戚不照埋怨:“你走神了。”

丛安河被一声叫得回神,收起手机:“对不起——大小姐。”

“在看什么?”

“热搜,”丛安河随口:“某高中的成人礼,办得很漂亮。”

戚不照回头看了他一眼,他抬眼询问,戚不照又转过头撑着下巴,不着四六地问:“你说这条河会通向哪儿?”

“不知道。”丛安河问:“困不困,要去看看吗?”

戚不照打了个哈欠。

“那算了。”丛安河笑笑,轻声。

戚不照抬手搭住桥侧的围栏,两人在桥中央停住。

惊散的萤火虫又汇聚。

“不能算了,”他耍起无赖,说:“要去。”

第1章 月亮月亮空酒杯

河或许是绕着度假村修的,或许不是,会通向哪儿,有没有尽头……什么都不清楚。手机明明能联网,两人谁也没去查地图。

戚不照不着边际地猜是兔子洞,丛安河简直要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爱丽丝。

不然怎么穿裙子也这么好看。

河水很清,混着晚夜的潮热,蒸起一团庞大的湿气。

戚不照又觉得热了。

丛安河注意到他在月光下微潮的鬓侧,索性蹲下,帮他把长裙的裙边卷起。

三周的时间说长不长。

到别墅的第一天,戚不照在他房间的浴室脱下裙子,毫无防备露出一双肌肉略萎缩的腿。现下把裙摆叠上去两层,**在外的部分线条清晰流畅。

丛安河清楚,白天大家都出门上班上学,别墅里没人,戚不照大概也有自己的日程。比如复健。

问题很逾矩,照常理,丛安河不会就这样说出口,今晚却想违例。

或许要怪酒精,他问:“戚不照……你什么时候能站起来呢。”

比起问句,更像好轻的叹息。

戚不照喉结滚了滚:“你希望我站起来吗?”

丛安河道:“废话。”

戚不照问:“万一我没办法完全康复怎么办。”

丛安河答:“医生说可以。”

“我是说万一。”

“没想过,”丛安河诚实道:“你站起来会更好看。”

一米九的身高,近乎完美的比例,肩颈宽而舒展,手臂线条流畅有力。

他这样构想着,越描画越不像个omega。

丛安河一时怔松。戚不照心道他花言巧语,却早早向上张开手臂:“那你抱我起来。”

回过神,丛安河诧异:“可以吗?你太高了,我今天喝了酒,怕站不稳。”

“没关系,”戚不照浑不在意,“站不稳可以坐我腿上。”

“……算了。”丛安河收回差点儿伸出去的两条胳膊,重申,“今晚算了。”

他推着戚不照一路向前,中间走过很长一段路。

水声很细,若有若无,伴着摇晃的树影和簌簌的叶动。暑季的晚风燥热,可惜还没到蝉鸣的时间。

今晚明明不是农历十六,月亮却圆成一块无缺的饼。

戚不照提议就停在这儿,丛安河问他:“不是想走到尽头看看吗?”

戚不照:“乘兴而往,尽兴而归。不浪漫吗?”

丛安河笑一声:“我浪漫过敏,你少唬我。”

戚不照看看时间:“太晚了,再走下去你明天还去不去排练。”

这么体贴。

“好吧。”

丛安河想,那就尽兴而归。

他抬头看,这棵梧桐的树影庞大,白天蔽日,晚上便遮月。岸边谁凿了个扁桃仁形的许愿池,看起来有些年头,池里落了零星几枚硬币。

电子支付大行其道,丛安河摸口袋摸了个空。戚不照摸索半天,只掏出一罐常温的果酒。

两人面面相觑。

“喝吗?”戚不照举杯。

丛安河纳闷:“你轮椅里都藏了什么东西,上次是花,这次是酒。”

戚不照把易拉罐起开,递给他:“反正没有硬币。”

“只有一瓶。”

“嗯,凑合吧。”戚不照答。

丛安河擦了擦许愿池的瓷砖边缘,坐上去。这时候他倒平白做作起来:“没有杯子我怎么喝?”

易拉罐里气泡作响,不动也像在摇沙锤。戚不照把罐子靠在耳边听个响。

“我们掰手腕怎么样?”他一如既往语出惊人:“赢一局,喝一口。”

丛安河刚想骂他不怀好意,一阵风便途径,吹散翳月的树影。

这儿人迹罕至,路灯间隔远。几乎算是明亮的月光闻声落在水里,池水、河水,转眼**成粼粼的银波。

戚不照长了张浓到锋利的美人面。

夜晚,光线暗下去,人眼对色彩的辨识度大大降低。丛安河只看得见他皮肤苍白,眉眼是纯粹又美丽的黑,山根和眉骨太高,以至于眼窝处沉出两扇阴影。

月光照着月光,同水波流淌*,缎子一样覆在他的发上、眼里,呈出柔和的色泽。

明明清楚是食肉的大型动物,一秒的晃神,丛安河却开始深信他其实温顺又柔软,不会对自己露出爪子。

于是他伸出手,发出邀请:“不掰手腕了,跳支舞吧。”

戚不照有些意外,他把空的那只手落在丛安河手上:“怎么跳?”

丛安河取下戚不照握着的易拉罐,顺手放在身侧的瓷台上,站起身。

他想了想,问:“看没看过《纵横四海》?”

戚不照坦白说没看过。

“没关系,”丛安河把音乐软件打开,手机丢在易拉罐旁边,“那就随意。”

音乐响起,是爵士组曲里的圆舞曲,轻快又俏皮。

丛安河按下轮椅的自动驾驶按钮,拉起戚不照的手。

影子像连体婴,被斜角的光源叠在一处,他向前,他就向前,他向后,他便向后。

很快戚不照就掌握了配乐的节奏,右手牵着丛安河,左手调方向。

丛安河往左,他就要往右。

几次下来,气得丛安河抓住他另一只手,原地转起圈来。

“哥哥,我是陀螺吗?”戚不照喊了声。

丛安河边笑边跑圈,声音在风中猎猎:“你要是陀螺我就该抽你,晕不晕?”

“我怕你晕。”

“我才不会。”

戚不照在风中笑:“真的吗?——你越跑越歪了。”

“……有吗?”

丛安河减速停下,才发现确实偏航。他喘了两声气,觉得地面晃眼也晕,干脆直接坐在地上。

戚不照停在他面前,看他用手背蹭蹭额角,听见他毫无预兆地问:“你之前不是喜欢喊我老师吗,为什么改口不叫了?”

戚不照不答。

丛安河鲜少从这样的角度仰视他,于是视线多几分新奇。

“你不说,我自己也会猜。”丛安河两只手反撑在身后,仰起头,“因为乔颂?”

他喃喃:“上次接的电话里,她叫我丛老师,你听到,所以怕我受刺激。”

戚不照不说是,也不否认:“你不喜欢吗?……哥哥。”

丛安河也没期望能从他嘴里撬出答案,实话道:“没有不喜欢。”

“还有谁这么叫你?”

“没有,”丛安河很诚实,“你是第一个。”

戚不照笑笑:“好。”

二人刚刚胡闹一通,不伦不类地跳了段不像样的舞。戚不照被卷起一道的裙摆又垂下去,此刻安静伏在踏板上。

丛安河曲指,替他整理衣摆的褶皱。

这儿绿化不错,可分明没有花。很突然的,他鼻尖微耸,嗅觉记忆先于理性被唤醒,清冽的香气让他觉得格外熟悉。

没来及回忆,就见戚不照抬手拆散了头发。

丛安河回神,下意识去问他怎么了,他半真半假叫他名字,说,哥,有虫子。

被遗忘好久,丛安河终于想起那罐许愿池边的果酒。

他起身跑过去看,它很安静,像幼儿园等家长来接的孩子。

摇摇罐身,目光探进三角口。大概因为含糖量低,暂时没有飞虫扑进去自溺,这是个好消息。

戚不照跟过来,丛安河把酒递过去。

戚不照学他不久前,装模作样问:“没有杯子怎么办?不然你用手掬着喝。”

“你当我是史前人类么。”丛安河摊开手心,他眉眼舒展,此刻显得柔软,“手刚才摸过地,脏。”

抬眼往上,浅色云层绕月翻覆流动,水声若无声,幻听成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二圆舞曲》。他笑着,突然想到鲁米。

那位诗人写:

整夜,我在挚爱者的屋外绕行起舞,

清晨,他走出房门要给我斟酒。

我却没有杯子——

“这是我的空头颅,”丛安河朝他张张嘴,“把你的酒倒在这儿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

*化用海子《月光》

第1章 暴风雨

丛安河惊醒时是凌晨三点半。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大风,撞得窗户发出刺耳的爆鸣。

他有些烦躁,睡眼惺忪地打开天气预报。气象局一小时前预警,受台风影响,百分之百的概率会下暴雨,请市民注意用电安全。

更吵的是走廊。

丛安河推开卧室门,莉莉娅房间的门开着,亮着灯。

霍流馨拎着条毛巾跑出来,解释说昨晚回房前莉莉就不太舒服,高珏起夜才发现她倒在门口。

丛安河探头去看,高珏正坐在她床边照看。莉莉娅整个人缩在被里,露出几缕海藻一样的红发。

霍流馨揉揉手腕:“低烧,三十七度六。”

温度不高。丛安河皱眉。

“要不要去医院?”黎宵还迷糊,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门,关心道:“我开车送她。”

霍流馨无奈:“她不乐意。再看看吧,等天亮。”

黎宵摸了把头发:“行,我随时待命。”

三人齐齐沉默。

霍流馨离开去储物间拿新毛巾,黎宵和丛安河两个alpha,不方便大半夜进omega的卧房,于是一左一右当门神。

黎宵爱面子,丛安河也不是不记仇。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丛安河立在门框左边,盯着楼梯口的门发呆。

黎宵几经犹豫,还是开口:“哥们,咱俩握手言和吧。”

丛安河移开目光,和和气气说:“谈不上,又没吵过架。”

“都是alpha,别装。”黎宵道。

丛安河笑笑。

“草,你别这么笑,你一笑我就掉鸡皮疙瘩。”黎宵讪讪。

丛安河纳闷:“我怎么笑了?”

黎宵扯出一个温柔的笑脸,但动作实在不娴熟,表情有十八分僵硬:“就这样,特公式化。”

丛安河愣了下:“职业习惯,你别多想。”

“怎么说呢,就,你情绪控制得太好了。”黎宵试图解释:“在我心里,这种角色一般都是反派,心黑得很。”

丛安河无语:“你是不是太抬举我了。”

黎宵清清嗓子:“反正那什么,我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你记着这个就行。”

“这样吗,”丛安河又看向远处那扇门:“你不喜欢小七了?”

黎宵差点儿被口水呛住,着急得像被火烧了屁股:“不喜欢!我发誓!我要是喜欢他我天打雷劈!我……”

“嘘——”丛安河一把按住他。

里间的莉莉囫囵哼哼两声,高珏也回头,用两只向来温吞的眼睛瞪黎宵,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黎宵后知后觉捂住嘴,鞠躬道歉。

“你被咬尾巴了?”丛安河纳闷:“他到底怎么你了。”

黎宵低声:“没有!什么都没发生!我和他八字不合,命宫犯冲,上辈子仇人下辈子冤家!”

丛安河笑了声:“还有上辈子和下辈子,缘分够长的。”

“……”黎宵恨不得给前几个礼拜的自己来两巴掌:“总之就一句话,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丛安河看他:“你这么讲我更好奇了。”

黎宵心如死灰,恨不得陈尸黄河头埋长江:“算,我,求,你。”

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闲着也是闲着,说说吧。”丛安河根本不听,脚跟抵着墙角,孜孜不倦地劝他。

黎宵像条被踩了尾巴的狗,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最终他郁结于胸,仰天长叹一声:“你就这么在意我和他的关系?”

“嗯,”丛安河承认得相当利落:“挺在意的。”

“你既然在意,那就去问他呗。”黎宵迫切道:“这话你也去跟他说,别跟我讲。”

“我不。”丛安河小声快语:“戚不照这人太容易得意忘形,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你退一步他能追三里,说他蹬鼻子上脸都是谦虚。”

罕见能从丛安河嘴里听到这一长串败坏人的小话,黎宵竟然觉得有点新鲜。

他拍手鼓掌:“……精准,到位。”

丛安河却笑了。

黎宵心里发毛:“你,你怎么又这幅表情。”

丛安河无声吐出三个字:“戚不照。”他顿了顿,低声:“我也觉得他名字好听,‘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黎宵:“……”

丛安河倚在墙上:“随便诈一下,没想到你真知道他叫什么。”

黎宵:“……”

“按年龄算不是同学,有仇,但认不出是谁,上一次见面可能是在很久之前。”丛安河问:“小时候就认识?邻居还是亲戚?”

“!”黎宵震惊。

“?”黎宵疑惑。

“……”黎宵沉默。

“。”黎宵目瞪口呆。

他失语了。

这他妈哪儿是什么人畜无害的好好先生,分明就是一心黑手辣的绝命反派。

黎宵大脑短路,只剩一个反应,脱口就问:“他……你都知道?”

丛安河诚实道:“没有,他有很多秘密没告诉我。”

黎宵僵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听丛安河推土机一样把自己往绝处推。

他问:“你清楚多少?”

“我……”

黎宵呆滞的面孔没来及做别的表情,里间传出惊呼和巨响。

床头的台灯被莉莉娅扬手掀翻。

“我草,什么情况?!”

丛安河回头时她脸被乱发埋着,看不清表情,睡衣外露出一截肌肉紧绷的手臂,被高珏吃力地压住。

高珏分出九分精力和**的莉莉娅对抗,余下一分转过头,茫然地向门外求助。

霍流馨闻声冲进来,湿答答的毛巾撂在枕边,翻上床单手锁住她挣扎的两腕。

高珏猛地松了口气,脱力一样跌坐在地。

莉莉闭着眼睛,太用力,太阳穴爆出青筋,嘴巴翕张,吐不出清晰的字眼。高珏听不懂,霍流馨低骂一句,说她在喊疼。

丛安河心底发燥,疾步进屋,打电话联系节目组,接通前嘱托黎宵去叫救护车。

他蹲在床边,翻完眼睑又想去测心率:“她有没有既往病史?”

霍流馨闭闭眼,牙关咬死:“……我不知道。”

丛安河搭上莉莉的手腕,刚默数两个数,却如有所感,看向门外。

屋里空调温度低,戚不照穿着质地软和的整套长袖睡衣,安静地坐在门口。

他的眼神很冷,目光交叠,丛安河甚至有一瞬心悸。

“打晕她。”戚不照开口。

高珏扶着柜子站起来,讷讷问:“什,什么?”

霍流馨回过头,也惊诧问:“你说什么?”

戚不照淡淡重复。

“打晕她。”

黎宵打完电话,步伐匆忙急躁,咬牙道:“外面天气太差,路况不行,救护车最快还有十五分钟才能到。”

高珏并不赞成:“这太冒险了,我们负不起责任,还是等等医生。”

黎宵想进去看看,但被戚不照的轮椅卡住,堵在门外。他抬手想把人一起推进去,戚不照却横臂,把他直接拦在门外。

手背被抽过去,黎宵疼得呲牙咧嘴骂了声草。

戚不照鼻尖微耸,淡淡:“来不及了。”

他看向丛安河:“哥哥。”

丛安河定定注视他两秒,转过身。

霍流馨想去拦:“你……!”

不顾劝阻,丛安河抬手劈在莉莉娅颈侧,莉莉眼睑一颤,晕了过去。

高珏看傻了。

霍流馨慢半拍脱力地松开手,跪在**,重重喘了口气,用手捂住眼。

丛安河走到戚不照身侧,轻轻拂上他横在门框的小臂。

戚不照卸力任其施为。

丛安河心里千思万绪,手上动作却很轻,牵着他,安抚地揉弄他坚硬的腕骨。

他在发抖。

“是不是不舒服?”

丛安河试图握紧他,他却抽手而下,扣住丛安河的虎口,然后整只手都包上来。

“高珏,”戚不照点名,“你带没带抑制剂?”

高珏愣住,迟疑问:“抑,抑制剂?嗯,我带了。”

丛安河眉心一跳。

戚不照抬眼:“全给她。”

话音刚落,刺目的闪电让所有人视野一白。一声惊雷猝然爆响,惊得黎宵原地小跳。

下一秒,整栋别墅的所有照明设备全灭了。

暴雨突至。

玻璃震鸣,摇晃幅度像要被拍碎,霍流馨翻身去把窗户关紧:“该死的,停电了。”

黎宵记不清今晚骂了多少声草,他按亮屏幕,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八。

走廊上一片漆黑,却没人想起去开手电筒。

戚不照沉肩,把头垂下去,额头乖顺地贴上丛安河手臂。

“注射,关门,然后上锁,离这间房远点儿。”他闭上眼,静静呼吸:“最多五分钟。”

“什么?”霍流馨问。

戚不照淡淡:“她的发*情*期。”

症状太罕见,没人往这方面想过。他未卜先知般的警示后是死一样的寂静。

不管真假,回过神,高珏快步跑过身侧,冲去房间拿针剂。

戚不照似乎不清楚自己的话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只是静静伏在丛安河的小臂上,直到丛安河蹲下,挂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去捕捉他沉在阴影里的面色。

“哪里难受?你告诉我。”

戚不照的脸色比纸还白,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手背几不可察地颤抖,暴起山脊似的青筋。

他很虚弱。丛安河没来由觉得难过,用手去贴他的脸颊:“很严重吗?”

语气太温柔。戚不照凝视他,笑了笑,歪头去蹭他的掌心。

“带我走吧,”戚不照轻声:“越远越好。”

丛安河喉结滚动。

他听见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声音有些哑。

“……我疼。”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加更

第1章 鲁滨逊和星期五

“这里可以吗?”

丛安河拉上窗帘,遮住从玻璃缝漏进来的风,帘子旧且厚重,很快被雨洇湿一条。

“可以。”戚不照披着条毯子,是丛安河出门前顺手扯过来的。

他腺体没痊愈,嗅觉又太灵敏,待在别墅里每一秒都是煎熬。丛安河带他出门,但雨势太大,度假村地势低洼,积水淹得快,两人只能上西边的高地。

高地开阔,能勉强遮风挡雨的只有废弃仓库的小值班室。

门没锁,扬尘比初冬的薄雪厚,丛安河刚推戚不照闯进去,便被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他用旧报纸铺上老旧的木桌,把背包撂在上面,掏出瓶水。拧开瓶盖时手机械性地微抖,安抚道:“环境不太好,你忍忍。”

戚不照不接,让他先喝。丛安河说什么他也不听,只好自己先喝几口,再递回去。

戚不照这才接过来,声音有些哑,问:“几点了?”

丛安河看了眼手机:“七点十五。”

值班室是平房,电路早就老化。厚重的窗帘挡住外部光源,因为停电,吊灯也没亮,室内阴暗潮湿,几乎长起蘑菇。

“还以为天没亮。”

戚不照伸出手。他皮肤苍白,没光的地方泛起近青色的冷调。

丛安河摸出包里的蜡烛,也是临走前从玄关第二层柜子里扒拉来的,不清楚受没受潮:“外面除了雨就是云,没有太阳怎么亮。”

从前戚不照身上随身带着打火机,于是问他:“要不要点蜡烛?”

戚不照唔了声,说好。

“打火机。”

“没带。”

丛安河不信。

戚不照无辜道:“是你让我戒烟。”

这时候倒知道听话。物质条件太匮乏,连钻木取火都做不到,丛安河只好把蜡烛收回去。

今天降温,比昨天低了近十度。

丛安河背过身,露出被雨打湿大半的后背,米色的短袖从领口便显出深色,左半边肩膀也湿了大片。

他们一路冒雨,雨大风大,只有一把长柄的雨伞。

丛安河人长得端正,伞打得倒是很歪。戚不照被他护起来,自己却淋了个透。

戚不照扯住他的衣摆,捻了捻,又拽了拽。丛安河疑惑回头,戚不照问他:“都湿了,有没有干净的衣服换?”

丛安河没带,他没当回事:“等下回去还要淋雨。”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戚不照问。

丛安河摸摸戚不照的指尖,等他松了手,才单膝蹲在他面前:“不知道。雨这么大,短时间内估计走不了,等节目组的消息吧。”

戚不照不着急:“冷不冷?”

“我不冷。”

“真的吗?”戚不照说:“你的手在抖。”

丛安河伏在膝盖上的左手微缩:“外面风太大,撑伞撑的。”

戚不照不听他的鬼话。

毯子很长,戚不照扯过一角,把丛安河也包进来。他右手披上,丛安河左手给掀开:“我衣服是湿的,把毯子弄湿怎么办?”

“弄湿就弄湿。”戚不照全不在意。

丛安河无奈:“戚不照。”

“嗯,我在。”戚不照嘴上应着,边乐此不疲地给他披毯子。

“……”祖宗。

丛安河只好挪近,放任他把毯子裹上来,两人转眼被包成一团巨大的茧。

湿衣服裹在背上并不舒服,戚不照鼓励建议他把上衣脱了,但被婉拒。

丛安河问:“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不饿。”戚不照有点意外。

背包鼓鼓的,丛安河解释:“出门前我翻了翻冰箱,拿了包面包,还有火腿。”

“你还带了什么?”戚不照探头。

丛安河掰指头算了算,报了几个生活用品,甚至还捎上两块方形充电宝。

“什么时候塞进去的,”戚不照好奇:“我都没注意。”

丛安河淡淡:“我没拿,我会魔法,变来的。”

戚不照哦了声:“这么神呢,大仙。”

“嗯。”丛安河点头。

“那变件干净衣服穿穿。”

丛安河哽住:“这个,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变。”

戚不照不死心,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把小刀,折叠式,刀刃极锋,手腕一动,濡湿的裙摆便掉下一截在地上。

他反手,又要去拉裙子拉链。丛安河一愣,伸手抓住他手腕:“你想干什么?”

“怕什么,都是男人。”戚不照不以为意:“我的衣服是干的,你穿我的。”

先不提是条裙子。

“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别墅里跑出来吗?”丛安河问他:“病号儿,能不能安分点儿?”

“已经走开很远了,我闻不到,不难受。”

戚不照刚挣开,转眼再次被丛安河抓住,他长了颗愚公的心,还要挣。

“……”丛安河:“你怎么轴得像头驴一样。”

戚不照歪头:“我是想解决问题,这叫心如磐石。”

古时刘备求才方三顾茅庐,他戚不照又图什么三脱衣服。

哪儿是心如磐石,分明就是强词夺理。

丛安河下定论:“小驴。”

脸皮实在厚实,戚不照竟然应下:“嗯嗯。”

戚不照问:“可以换了吗?”

丛安河拿他没办法,悄声叹口气,闭上眼,扬手把上衣脱了,挂在戚不照轮椅边上晾着,反手再把毯子裹回身上。

他线条漂亮,肌肉薄而流畅地覆着。腹肌不夸张,有六块。

戚不照似乎这才心满意足,靠近,把毯子扯得更紧一些。

他拉开背包的拉链,摸出一包菠萝包,保质期七天。

丛安河和他各有一只手空着,打算帮他一起把包装撕开,却见戚不照张嘴咬上去,一扯,塑料就裂了个口。

把面包翻面取出来,戚不照单手揭掉最上面那层厚厚的菠萝衣,送到他嘴边。

丛安河一出神,便叼进嘴里。

尝到味道,他一怔。戚不照笑起来,眉眼深刻漂亮:“你吃菠萝包只吃皮,被我看见好多次。”

丛安河愣愣的,看着他,冷不防又被塞了一块。

“为什么笑?”

丛安河摸了下嘴角:“我笑了吗?”

戚不照撕了一角面包吃掉,说:“不,你没笑,是我看错了。”

“……”

两人一人一口把菠萝包吃干净。

内陷是醇厚的奶黄,全在丛安河那口里,差点没把人噎死。他仰头,戚不照硬是给他灌了半瓶水才顺下去。

包里有两片酒精消毒湿巾,丛安河拆开一片,两人一人攥一角把手擦干净。

门外风雨如晦。

值班室装的是红棕色老木门,早被蚂蚁蛀空了半截,狂风无孔不入,门被吹得微晃,哐哐作响。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丛安河掏出手机,信号很差,5G的标识早变成GPS的G,没有外面的消息。他们像是一架失联的航班,夹在风暴的缝隙里,无处降落。

戚不照掀开一角窗帘。雨斜飞进来,力道大得惊人。

“情况怎么样?”

戚不照答:“你来看看。”

丛安河凑上去,撑住帘子。度假村内涝,大半的路已经被淹了,远看简直像灌过水的稻田,场景壮观。

戚不照竟然语气轻快:“我们被困在这儿,像不像暴风雪山庄?”

无人生还。

丛安河放下帘子,指尖捻了下,把胳膊缩回去:“一共就我和你两个人还要自相残杀,那是洞穴奇案。”

“只剩下一根小火腿了。”戚不照说:“如果食不果腹,你把我吃掉吧。”

哪儿来这么多戏演。丛安河手很凉,探进他袖口去冰他的手腕:“我挑食。”

戚不照果然体热,入手触感温热。

“那我们两个都会饿死。”戚不照轻笑。

丛安河想了想,说:“那你吃我吧,至少活一个。”

带着潮气的风一阵一阵,途径后拐歪,闯入窗缝。

短袖还半潮不干,只是湿痕浅了很多,丛安河拎起来将就套上。

他很瘦,面部轮廓利落干净,上目线圆钝却长,肉贴着骨长,是一副古典又英俊的皮囊。

“雨要是再下一会儿,都能下河摸鱼了。”丛安河站起身。

习惯成自然,戚不照扯住他的衣摆:“我腿不行,摸鱼只能你来摸,这不公平。”

丛安河问:“那怎么办,许愿求鱼能排着队从窗户外面跳进来?”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觉得离谱,幼稚得很。

没来及细想,衣角却被扯了几下,丛安河低头去看,是戚不照边拽衣角,边抱着肚子笑得哼哧哼哧,看起来很没良心。

问他笑什么,他才指指丛安河照,又指指自己:“像不像鲁滨逊漂流记,孤岛求生,我和你。”

“谁是鲁滨逊?”丛安河问。

戚不照说:“你是星期五。”

“……”丛安河无情地把衣摆从他手里扯出来:“野人的衣服你少碰,脏。”

戚不照笑得停不下来,气得丛安河低头去捉他。

他腿脚不便躲得却快,丛安河没站稳,重心一晃,一个趔趄栽便向前去,最后俯蹲在椅前,两只手撑住椅侧,嘴唇将将贴在戚不照颈侧。

起先丛安河没撤开,戚不照乐得被亲近,默不作声享受近距离的亲昵。

直到耳畔呼吸渐重,戚不照偏过头,看清他颤抖的手。

戚不照按住他泛白的指节:“丛老师。”

一声惊雷突起。

阴云彻底将白日翳住,闪电划过去的一刹,四方的值班室里黑得如同泡过墨。

丛安河睁开眼。

就在这一刻,戚不照终于拨开狭室内挥之不去的阴湿霉气,嗅到清冽的柑橘和海风。

台风过境。

带来了丛安河的易感期。

作者有话说:

说的就是你,桃李菠菠面包

周二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