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安河带戚不照和导演制片打了招呼,把人推进化妆间。

戚不照进门摘下口罩,陈与然和造型师一齐夸张抽气。

丛安河心觉好笑,他不轻不重地敲一下戚不照的帽檐,介绍:“戚举,来我们这儿转转。”

鸭舌帽帽檐把戚不照的眼睛遮住,他往上抬了一寸看人。

“你们好。”

“你好……你好。”陈与然嘴巴都干了,难得腼腆又局促。

戚不照额前碎发散乱,丛安河垂头扫了眼。美色当前,很能理解。

他不清楚自己露出了什么表情,总之戚不照的轮椅刚停在对面的化妆镜前,陈与然就一把把他扯近。

“大哥,你要不要这么得瑟?”陈与然咬牙切齿。

丛安河挺无辜,眨眨眼:“我得瑟什么了。”

陈与然冷笑两声:“你进门的时候和刚才都是那副表情,特得意,特显摆,我和李姐都看见了,四只眼睛都看见了。是不是李姐!”

造型师沉痛点头。

丛安河哦了声:“没有吧。”

陈与然继续冷笑。

摄像还在门外,化妆间里算上戚不照只有四个人。造型师对脸敏感,她实在好奇:“我听说今天来的omega是个女人。”

神情带试探,丛安河有些意外。他竖起手指在嘴边嘘了声:“保密。”

陈与然愣了下,好半天才偏过头打量。戚不照坐在对面,露出小半侧脸,手里摆弄着铁皮了一半的遮瑕盘,指骨修长流畅。眉毛偏浓,走势凌厉,高耸眉骨下的睫毛长如羽翼。

她感叹:“差点儿被长头发骗过去了,细看轮廓眉眼……好美好帅一男的。”

“陈小姐,”丛安河提醒:“擦擦口水。”

陈与然不情不愿,把视线挪开,趁丛安河没留意又瞟几眼。她重重叹气:“你一个B性恋真是好大的福气。”

丛安河:“……”

“小安哥。”戚不照偏过头叫他。

“来了。”

丛安河着重对着陈与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拉拉链一样把自己嘴巴合上,冲他回敬个OK。

戚不照帽子戴了一路,头发被压得凌乱。丛安河随手抽出一把梳子,梳子柄是很钝的尖头,轻轻撩起他额头两侧的碎发,打量完又放下。

“怎么了。”戚不照说:“这不是假发,我没秃。”

丛安河被逗笑:“我是觉得你天灵盖形状不错,剃秃应该也好看。”

戚不照竟然点头:“好,可以考虑。”

“……我开玩笑的。”

戚不照:“哦。”竟然有两分失落。

丛安河把梳子抵上他眉心:“剃秃了你不心疼吗?头发这么长,养了很久吧。”

发质很好,丛安河摸过,不像接的。

戚不照却否认:“不心疼,没留多久。”

丛安河挑眉。

戚不照看着他:“差不多三个月。”

丛安河这次是真的很意外:“三个月?”

“嗯。”

戚不照冲他招手,回过神前丛安河已经靠得很近,耳朵贴在他面侧。

“试用了一类新药,生发是药物副作用。”戚不照点点后颈。

靠得太近,很淡的香气裹住嗅觉,清洌又馥郁,复杂到矛盾,淡到几不可察,总觉得有些熟悉,下一秒又消散无际。

丛安河坐直,没来及深想,又听戚不照问:“你们刚刚在聊我,说了什么?”

声音明明很小。丛安河无奈:“你又听到了。”

戚不照笑起来总有种恶劣的坦率,他装模作样捂住耳朵:“非礼勿听,只有开头一点。”

丛安河拿他没办法:“……你过来,凑我近点儿。”

戚不照闭上眼,脸往前靠,差一寸埋进怀里,又被丛安河抵脑门按回去。

“李姐做造型这行很多年,对脸非常敏感,她猜到你是男人,但会保密的。”丛安河抽出一支修容刷:“我帮你修一修,小心别在镜头前面露馅。”

戚不照嗯了声,更像轻哼,丛安河心有点痒。

“把脸抬起来。”

戚不照拖长音:“好——”

戚不照皮肤好,没打底妆也能上阴影。

没过多久,摄像进来拍摄,丛安河顺势捡起根唇膏,拧出来,涂在他嘴上。

润唇膏是柑橘味,戚不照舔掉一半,丛安河又给他补上。

陈与然妆造时间长一些,往后还有两位中年演员要试妆。化妆间面积不大,人多了显得逼仄。丛安河拍完试妆照,没再回去,推着戚不照到处转转。

早上的工作安排只有这一项,以至于丛安河时间富余到无处浪费。

他带戚不照遛出门,绕到后门买了两份黄芥末照烧鸡三明治,两人一人捧一份,坐在文创园中心喷泉吃完比脸大的长面包。

小剧场上了一出留学生主演的现代荒诞短剧。

总时长五十七分钟,不知道是不是有同学捧场,今天竟然座无虚席。

丛安河带回来两张站票。毫无差别的两份票根,戚不照有移动座驾,丛安河却只能站岗。

剧场开幕,席下顶光全灭,入口的门关上,爆米花厚重的奶油味悉数被拦在外面。

台上一共三位演员,杀手、大学生和高中辍学的酒保,在扇形吧台内外围坐。

大学生是先来的,他本科读哲学,成绩太差,天黑前刚被导师叫去谈话,如果耶稣不保佑,没有毕业的可能性;杀手是后来的,他原住地法国,街头长大,没上过学,英语说得很不流利,听懂也靠运气。

一位刚满二十一岁借酒消愁,一位胡子拉碴只想吃炸薯条。

美女酒保留一头铂金色长发,宽肩撑起西装衬衫,神色懒懒的,叼着烟调酒,转过身时露出耳后漂亮的纹身,出场后只百无聊赖重复两句话,“Welcome”和“Wait a minute”。

演出过大半,杀手还在往嘴里塞薯条,听大学生诉苦。

他坦白理想是做推特网*黄,但身材太差,没恒心泡健身房;喜欢哲学的前提是不学哲学;在父亲的汽修厂打工太累;公寓楼上的那对couple总不分时间放肆做*爱,边写essay边听现场的滋味很不好受拜托我二十岁……

推到这里,场下轻声哄笑。

丛安河一个姿势站太久,右脚开始发麻,调整重心想靠在墙上,一摸却摸到一手灰。他穿剧组的衣服,不能弄脏,折腾半天,干脆撑着戚不照的轮椅把手借力。

手背突然被拍了下,丛安河弯下腰,低声问怎么了。

戚不照耳语:“站累了可以坐在我腿上。”

丛安河说不要:“你是伤员。”

戚不照想说腿一点儿都不疼,话到嘴边又咽下去:“那你坐轮椅,我坐你腿上。”

丛安河提醒他:“摄像老师就在后面,注意分寸。”

观众席很黑,戚不照眼睛却亮得很无辜:“我们不是在参加恋爱综艺吗?”

丛安河搞不清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知道,告诉他:“恋爱综艺是尝试发展恋爱关系的综艺,不是谈恋爱的综艺。”

绕口令一样。

“哦,”戚不照抓取重点:“那我们什么时候谈恋爱?”

一记直球。

丛安河被打蒙,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他同多少真情假意打过交道。真的藏不住,有时候假的也演得像真的,人心一贯如此,他见得多了,红还是黑,不用掏出来也能看得明白。

但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戚不照冲他笑笑:“我开玩笑的。”

“真的吗?”

戚不照嘘了声:“——你猜啊。”

话就停在这儿,两人谁也没再开口,台上的戏不知不觉走到**。

大学生喝了很多杯Tequila,他站起身,张开手臂,凝视高高的天花板,无力地怒吼、痛苦地叫骂。

酒保拎出失物招领处的透明雨伞,雨伞是长柄,顶向他的腰,说,先生,请不要叫得像是在命案现场,会影响到其他客人。

大学生一动不动,高高地展开双臂,像飞不起的鸟,投降的士兵,落难的猿猴。

杀手终于吃完一盆巨型薯条。他舔舔手指,在夹克上擦了擦,腔调极其干涩生硬,但态度真诚。

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帮你,孩子。他问。

手臂猛地落下。

大学生垂下脑袋,仿佛这辈子没法再发出那种叫喊。

他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

“Give me a shot, please.”

酒保耸耸肩表示收到,她抽完一根烟,给他调下一杯酒。

身后一声枪响。

血包做得夸张又逼真,以至于大学生面朝地倒下露出开花的后背时台下一片惊叫。

不知道哪位晕血的alpha情绪激动到即将进入易感期,在座的多是beta,现场一开始没有混乱。

丛安河和席间几个alpha被影响,都烦躁皱眉,犬齿漫开撕咬欲,腺体连着后脑开始刺痛。

戏已经落幕。

他低骂一句,快步推戚不照出门。

离开剧场后重见光明,摄影跟在后面跑出来,戚不照没回头看,一只手捂着后颈,垂着眼,所以看不清神色。

丛安河问他怎么了。

他放下手,手背上青筋毕现,手腕微颤,像在忍痛,也像是亢奋,抬眼时却恰到好处露出几分脆弱。omega对易感期前期的征兆并不敏感,丛安河理所当然联想到台上那管黑洞洞的道具枪*口。

“是不是因为那些血浆?抱歉,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戚不照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的,又忍住。

“没关系,小安哥。”他宽宏大量:“这不是能预料的,你不用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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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谁这么不要脸

第1章 你脑子没病吧

沿廊广播播报几号剧场有alpha突发易感期,两人出门没多久,就见保安收到消息迎面赶过来维持秩序。

两人一路逃到剧院大门。天气预报向来不准,沿海城市多的是局部阵雨。进出不过一小时,天阴下去,空气里毫无预兆浮起层黏腻潮气。

“又要下雨。”

丛安河伸出手掌,摊平又握紧,到头掌心空空。

戚不照手腕上向来空空,拧着脑袋,去看丛安河的腕表。时间从不留人,他提醒他该去排练了。

阴雨天更适合窝在房间里,窗帘一拉,放部电影,再不济便睡一天。丛安河从前谋划生活版图,以为教师行业能做到退休,工作累,磨嗓子也练脾气,胜在稳定,车不是必需品,但房子要买,一个人住八九十平就足够,按月还房贷,寒暑假旅游……最好能养只猫。

嗯,不错。他苦中作乐地想,年近三十,一项都没达成。

戏大于天,敬业爱岗,一切为艺术。他身体不想动,被一块将临的雨幕困住,只能边洗脑边强逼自己伸个懒腰。

自动贩卖机除了饮料还卖折叠伞,丛安河去时机器里只剩最后一把,伞面不宽,是一种很艳很劣质的红。

伞买回来时外面已经开始下小雨,伞骨撑开的过程干涩,撑开时胀开一声闷响。

他举起伞,突然想起陈与然呲他那两句酸话,随口问:“我们排练很没劲的,你跟我过去会不会觉得无聊?”

“不是你安排的约会计划么,这时候想起来问我了。”有点委屈。

丛安河笑:“客气一下。”

轮椅驶进雨里,戚不照伸手去抓雨:“不无聊。我很好伺候,就想看这个。”

几个小时前丛安河讲过同样的话,讲不清出于什么心理,他提醒:“具体的排练细节不能拍,剪辑之后,我们两个的播出时长大概全场最短。”

戚不照掌心落满微凉的雨,回头冲他笑,不知道话里真占几分,假又占几分。

“求之不得。”

整个下午的工作安排确实枯燥乏味,台上精彩的一百多分钟,是台下数百倍的反复。

厅里前置方形小舞台,台前是几排座位,位置不错,排得也松散。

排练的间隙,丛安河偶尔会走神。有意无意扫过观众席,会看见戚不照静静坐在一排中间。前后场戏未必连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懒语少动,丛安河笑他在看,哭也在看,怒骂后又读情诗,分明很像精神病,他却专注到成为一株观赏性植物,不会自发调转,背对海岸去望飞起的鸟。

有几个瞬间,丛安河觉得恍惚,仿佛时空错乱,他站回镁光灯前的舞台。

台下是观众和摄像机,头顶是炙热的照明灯,跑动时地板咚咚响,对手戏演员千人千面,自己有时候站在舞台边缘,有时候又站在舞台中央。

谢幕时灯光大开,他会习惯性盯着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弯下腰,鞠躬说谢谢。

丛安河忍不住猜起来,他出演的共一百五十场话剧里,戚不照有几次坐在那个位置。

排练结束,丛安河匆匆换完衣服,想找戚不照一起吃晚饭,他人却没在厅里。问了同事,说看见人和摄像一起出去了。

外面的雨早就停了。现在是晚上七点多,月亮从东边爬上来。

大门外,摄像在收机器,戚不照一手压着前檐,一手扣着帽尾,把帽子戴上。

车已经来了,一前一后停着两辆。

丛安河过去问了情况,戚不照向他道歉,解释临时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他态度实在太诚恳,反让丛安河有些愧疚。

“下次,”戚不照仰起头,朝他伸手:“下次我请你,好不好?”

丛安河莫名其妙和戚不照搭了个手,像在结束一场双边会晤。

或许被气氛影响,他也变得有些失落:“…好吧。”

戚不照重复:“下次我请你。”

丛安河突然笑了,明明没有雨,胸腔却在奇妙共震,他蹲下,认真道:“好,我知道了。”

前一辆是节目组的车,戚不照上了后一辆私家车。

很快两拨人都走了,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时间还早,料想另外两组人不会这么早回别墅,丛安河计划就近找家店面,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走出两步发现手机忘在化妆间,他回去拿了一趟,再出门时被人从右前方奇袭,勒住脖子差点喘不上气。

“……你怎么在这儿。”丛安河甩开手臂。

原苓蚂蚱一样蹿到另一边:“不欢迎我?那我走了。”

丛安河:“哦。”

原苓无语:“你不拦一下?”

“不拦。”

原苓草了一声,抽了口电子烟,荔枝味:“大哥,我大老远坐高铁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

得了吧。丛安河把手插进口袋,反问:“来看我还是来看乔煊?”

原苓恶人先告状,摆摆手:“小心眼吧你,顺路的事儿。”

“我小心眼儿?”丛安河觉得好笑,没跟他计较,抬手挥散甜腻的烟味:“你来偷看他的事儿他本人知道吗?”

“偷看偷看,”原苓重申:“让他知道了还算什么偷看。”

丛安河懒得搭理他,问:“一起吃顿饭?”

原苓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走出两步又摸摸嘴角:“我嘴边新打的洞有点发炎,海鲜鱼虾这种高级货就算了。”

“出息,想要也没有。”丛安河笑笑,两人走出一段,他又问:“你打算这样到什么时候?”

原苓不和他装傻,闷头吸了口烟,吐出来,摸摸一侧的唇钉:“到他找到对象吧,等到那天我就不来看他了,不道德。”

他拿腔作调地唱:“莫笑我是痴情种——”

原苓和乔煊的官司复杂,时间跨度长达近十年,丛安河是局外人,不完全了解。

两人谈恋爱那段时间他只见过乔煊两次,第一次是无意撞破两人在酒店房间咬脖子,第二次他就摇身变成原苓的姘头。

后一段经历太特殊,以至于丛安河到现在还记得很多年前的那个暑假。。

电影院重映《海上钢琴师》,全剧终时场内灯光亮起,原苓如猛虎出山按住他,精神病发作一样强吻他的侧脸。他吓得差点儿从椅子蹿到天上,却被原苓一双手死死按住。

人在笑,手抖得像筛糠。是一种无声的恳求。

乔煊当时就站在门口。

丛安河是在乔煊出国三天后才知道这回事儿,原苓全身上下嘴最硬,他撬不开,只能吃个闷亏,有火也发不出。

“你有自虐倾向。”丛安河下定论。

原苓笑了两声:“这都被你发现了。”

“说清楚不好么,”丛安河问:“你明明喜欢他,为什么非要闹成这样?”

原苓又吸烟,这一口太猛,呛得直咳嗽:“我不想说,你就当我是傻逼吧。”

“不聪明倒是真的。”

“你聪明,你最聪明。”原苓闹脾气:“你聪明你刚刚抓着美女的手笑得像个傻子。”

丛安河干咳一声:“你都看见了?”

“何止,依依惜别的全过程我也看见了。”原苓冷笑:“我记得她,上次住院她来送过粥,对不对?就知道你不对劲!”

“……”

夜间亮起霓虹灯牌。丛安河侧过头,指一家韩国餐馆:“吃这家怎么样?我请客。”

原苓很瘦,饭量却很大,食速也快,上学那会儿早上六点五十在食堂买五个大包子外加两瓶红枣酸奶,能赶在七点早自习前全部解决。非常震撼。

他演出刚结束,半点儿不客气,光炒年糕就点了三份。

丛安河兴致缺缺,吃两口牛肉薄饼就撂了筷子,撑着下巴朝外面看。

餐馆靠街,落地的玻璃窗外车来车往,两束橙黄的尾灯照清楚地上的扬尘。

原苓吃饱也喝足,摊在椅子上吹了声口哨:“聪明哥们,你琢磨什么呢?”

丛安河在想原苓第一次和乔煊咬脖子。

乔煊是非常斯文的alpha,把原苓挤在墙角,叼住人后颈时眼神却很凶,原苓就躲在他怀里一直抖,像只刚破壳的鹌鹑。

丛安河问他:“omega被标记到底什么感觉?”

原苓不假思索:“爽啊。”

“……”

“干嘛这种眼神看我。”原苓哼哼:“我说的是实话,皮肤要被咬破,刚开始肯定会疼,但过了那阵儿就很舒服。你不懂。”

丛安河确实不懂。

他摸了摸后颈,有些出神,那片玩笑一样的咬痕淡到只剩浅浅的一小圈凹痕,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戚不照。

他无声地念这个名字。短短几秒,好像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不知道那根弦没搭对,一个非常奇诡的念头划过脑海,丛安河望着窗外,反应过来前已经把问题问出口。

“你觉得omega有可能标记alpha吗?……我的意思是,做这样一种假设。”

死一样的沉默。

原苓一只胳膊环在椅背上,表情非常扭曲。

好半天,他伸出两根手指,试探道:“你看着我的手,这是几?”

“……”

“你脑子没病吧?”原苓神情关切。

丛安河无语,拍掉他两根瘦得像凤爪还迎风招展的手指头。

“你当我没问过。”

第1章 一张合影

丛安河在度假村的前一站路下了地铁,沿路看街景走回的别墅。进门时已经快十点,戚不照没有回来。

这次约会的组合有变动,黎宵和莉莉娅去了唱片博物馆,在门口卖场淘了不少张黑胶。别墅里没有唱片机,黎宵当场下单买了一个,价格高得发指,出手相当阔绰。

霍流馨和高珏去做了陶艺,丛安河几乎和他们一前一后回来。沿路两人争先抢后介绍自己的创作灵感,丛安河听得啧啧称奇。

整天的行程耗神耗力,几人无力再安排晚间活动,碰完面,就互道晚安上楼回卧室。

似乎开始适应戚不照难以捉摸的行踪,直到客厅熄灯也没人多问一句。

次日是礼拜天,公休日,大多数人不用上班,只有丛安河照常出门。

昨天剧组抽出了半天时间录节目,今天的安排难免变得紧巴。等到苍培拍板收工,丛安河的短袖已经几近汗湿。

他在公用浴室洗了澡,擦干身子才反应过来没带换洗衣物,索性拆了一件多余的文化衫套上。

下班太累,本想打车回去,看了眼距离和微信钱包,他还是上了地铁。

到别墅已经很晚,客厅没人,影音室的门没关紧,浅白的光从窄窄的缝隙里透出来。几个人正聚在一起电影,商业片儿,特效音震耳。

餐桌上是给他留的晚饭,他身心俱疲,只觉得困意凶猛,筷子边都没摸着,往沙发上一歪就睡过去。

再醒过来客厅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不确定睡了多久,他看了眼手机,竟然只有十多分钟。再闭上眼却睡不着了,他暗骂自己毛病,却也只能按按眼睛坐起身。

书房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亮起来。门没关,他走进去,有人在敲电脑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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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很长,莉莉娅端坐其间,笔记本电脑快被摁出火花。

她脸上愁云惨淡,太罕见也太生动,以至于丛安河忍不住笑出声。

她只一边耳朵戴上耳机,听见动静便摘下来。

马后炮。丛安河怕冒犯她,退回去敲了敲门:“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莉莉娅点头又摇头:“无所谓……我只是在写论文。”

丛安河对新闻传媒一窍不通:“抱歉。”

莉莉娅摇头说没事,然后赶人:“他们在看电影,进度应该还没过半,你现在去来得及。”

丛安河不打算参与,问:“看你愁眉苦脸,遇到什么难题了?”

莉莉娅表情便秘:“论文要交两稿,一版要写英文。我的英语水平不好,用了翻译软件,但是……”她吐出一串意义不明的俄语单词:“感觉怪怪的。”

丛安河提了提领口。

文化衫是很窄的圆领,白底黑字,版型丑得相当有特色,折叠出的褶皱远看近看都很明显。衣领后用线匝着尺码标识,穿起来不舒服。

“方便给我看看吗?”

莉莉娅看他两眼,满面狐疑:“你也懂传播学?”

“我不懂,”丛安河非常坦诚,他笑笑:“但我英语还不错,说不定能帮到你。”

送到嘴的好处,吐掉才是傻子。

莉莉娅没拒绝,她挪开方凳,让出正对电脑屏幕的位置。旁边还有把办公椅,丛安河没坐,他撑上桌面,俯身去过只有两面长的文档。

“这里,”丛安河指出两处:“还有这里,要改一下。”

莉莉娅凑近看了一会儿,没搞明白名堂:“哪里不对,怎么改?”

笔筒里黑笔成堆,从放进去起就被当摆设。书立是银质立体人体,顶着七八本内容大同小异的《成功学》,中间夹着本《生死疲劳》,不清楚是谁塞进去的。

莉莉打印的参考文献厚成一沓,丛安河随手从底下抽出一张方格纸。

纸质滑腻,落笔很舒服。他铺平,边写边给她解释,一次没听懂,下次就换种讲法,等她点头才往下走。

收声的麦克风立在桌角,他甫一把难点讲清楚,莉莉便伸手把那玩意儿拨进纸巾盒里,关起来。

丛安河问她要干做什么,她小声问:“你以前教的是英语?”

“……”

话题切得毫无防备,丛安河抬手转了一圈笔,才发出声短促的低哼,像是在说嗯,又像只是玩闹般笑了一声。见仁见智,难以分辨。

“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莉莉娅评价得很突然。

丛安河好奇:“哪方面?”

她坦白道:“很多地方,我不好说。”

“比你想的要坏?”

“好一些。”莉莉娅直来直往:“所以我很动摇,至少现在是这样。”

丛安河哦了声,说,那下期节目就有爆点了,比如小霍姐和我反目成仇。

莉莉娅无语:“……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接触半个月,她印象里丛安河不是这样满嘴跑火车的性格。

他不是,有人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丛安河敲敲笔尖,轻笑:“开个玩笑。”

莉莉娅不说话了。她闭上嘴,丛安河也不主动讲什么。

书房门大开着,沉默却有些微妙。好半天,莉莉娅才又开口:“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丛安河沉吟,反问:“我该说点儿什么?”

alpha清俊挺拔,眉眼舒展又深邃,做事认真稳重,为人踏实可靠,幽默和风度都恰到好处。

莉莉娅打量他。她得承认,这张脸很难让人反感。

“丛,你知道新闻的第一要义是什么吗?”她问。

“你说。”

“真实客观,这是铁律。”

丛安河转笔的动作顿住。

莉莉娅突然笑了,弧度很浅,快得一眨眼便消失不见。

“真相是不会自动浮出水面的,”她说:“有个成语,叫,不平则……”

她突然卡壳。

“不平则鸣。”丛安河接上。

莉莉娅点头,说对,就是这个。

笔尖又在纸上戳出几个蚊子腿一样的黑点,丛安河看了半天,掀开纸巾盒,干脆把收声麦克风关掉。

“莉莉,我和火山新闻打过交道。”

第一次开诚布公来得突然,莉莉娅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你的公司压下去不少新闻,那些东西集册入档,压在档案室里。里有我的一份,你看过,我能猜到。”丛安河语速放慢,便于她理解:“我不清楚你到底了解多少,又从前辈那里听到过什么……不平则鸣,有些话说一万遍也是没用的,事情没这么简单。”

莉莉娅微诧,她张张嘴,还有话要说,书房的门再次被敲响。

轮椅滚地的声音明显,他听到,也猜到是谁,抬眼果然看见戚不照端一份思慕雪坐在门前。

“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戚不照把门打开又关上:“小安哥,我来送宵夜。”

阴阳怪气,十分刻意。丛安河看出他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觉得好笑,人却站直,拉开和莉莉的距离。

“不打扰,”他半带戏谑地叫人:“……大小姐。”

戚不照冲他笑笑。

“你笑什么?”丛安河心里发毛。

戚不照把碗塞进他手里:“没怎么,看见你就开心。”

丛安河:“……”

莉莉娅:“……咳。”

丛安河打过下手,看出他脖子上绷带换了个缠法,**在外的皮肤多出一小圈。

满打满算已经二十七个小时没见过戚不照,不清楚他昨天晚上究竟去处理什么急事,气色看起来不错。

思慕雪是蓝莓打的,撒上一小把干果,从冰箱冷藏室取出来,瓷青的碗壁贴挂水珠,配色清爽。

丛安河舀了两勺,甜度适中,口感很醇厚,没忍住把一整碗都扒干净。

戚不照捡起写了字的方格纸,丛安河解释:“在帮莉莉改论文。”

“我英语不好。”莉莉补充。

“我也偏科,”戚不照说:“高中英语考过四十九,哦,一百二的卷子。”

莉莉娅看他一眼,似乎对这尊大佛竟然还上过学这件事感到万分诧异。

丛安河问:“什么意思,暗示我给你补习?”

态度过于理所当然,戚不照嗯了声。他声音低沉,却从鼻腔发声,细听有点儿黏糊,丛安河离得近,像被丝绒拂过近侧耳骨,半边肩背麻了一瞬。

好端端的撒什么娇。丛安河别过脸,把人推远点:“你上学的时候学文还是学理?”

“理科啊。”戚不照回。

丛安河点点头,不算意外。

文理这个说法离开学校后很少有人会提,冷不丁讲起来,倒是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大脑有天然的自我保护机制,回避是一种本能的应激反应。习惯性绕开某件事,时间久了,就真像是得过逆行性遗忘症,闭上眼也抓不住回溯的锚点。

丛安河摸出手机,打开图库。手机是新换的,里面东西不多,翻到相册最顶,是云端转存的几张照片。

电子产品更新迭代的速度飞快,五年前的照片像素比起现在不算高,转存几手后更显得模糊。

戚不照半仰起头,眯了眯眼睛:“在看什么?”

莉莉娅也支起耳朵。

丛安河把手机放低,调高亮度,放大照片,可惜清晰度依旧相当磕碜。

“五年前拍的,”他补充:“一张合影。”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在周四,之后会比较稳定地隔日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