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不算是你的母亲。”

星辰海中, 藏真的面容在璀璨的星光下重新变得模糊,她的视线落在了李净玉的身上,缓缓解释道:“我修三世轮转忘情身, 李清洵是我最后一化。在她陨落之后, 我之大道便已经走通了。”她的三世身是三次轮回, 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陨落的命运。

李净玉的脸上的震惊很快便收敛了起来,她深深地望向了藏真, 又问道:“那您知道过去的事情吗?”

藏真一颔首, 坦言道:“知道。”李清洵是她的一化。可以说李清洵是她,但不能说她是李清洵。

听到这样的话语,李净玉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笼在袖中的手蓦地收成拳,她继续询问:“您为何要在此时告知我这件事情?”

藏真笑了笑:“太上元胎炼成,便是那横亘在九州的枷锁即将消去之时, 到时候我会继续往上寻道。而在这之前, 需要彻底地断绝因果。”她伸出手往前一抓, 无情书便自李净玉的身上飞出,落回了她的掌中,化作了流光散去。

李净玉凝望着藏真,在感知到无情书流逝时, 眉心微微一凉, 却是藏真寄在她身上一道剑意。她想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她过去做的一切是为母报仇,可又不仅仅是为母报仇。不管母亲的状况如何,这条路她都要走下去的。她不会去指望一个走忘情大道的人会再度产生温情, 朝着藏真打了个稽首, 她平静地退出了星辰海。

惑心宫法殿中。

光影在一尊尊天女法相中穿梭。

“你知道了?”槐晚秀显化出了身形, 她注视着李净玉,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李净玉冷静道:“我知道了。母亲是母亲,那位便是那位,一切都过去了。”

槐晚秀一点头,又道:“那边费尽全力推动太上元胎,恐怕不需要多久,就会显世了。太上之执化人身,那天道便无了枷锁和束缚,到时候上进的道路便被打通了。”

李净玉问道:“您和她一样,要冲击更上境吗?”

槐晚秀沉默片刻,笑道:“是。”顿了顿,又道,“我二人会尽可能将玄门的那三位也带走。不过其中或有变数,你需要做好应对太上一脉天人的准备。”

李净玉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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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走乌飞,时序轮转,眨眼便是三年后。

北海的驻地自近海向着九州延伸,与白鹿学宫相接。而南疆的惑心宫也成功地统御魔门,基本铲除了那些被太上三宫庇护的魔道修士。

一日,纪玉棠、李净玉一行人正坐在道宫中商议“太上”之事,忽然间听到了一声裂响,所有人都倏地站起身来,一个闪身便向外掠去。他们微微仰起头,视线落在了空中的一个大漩涡上。无数星芒自大漩涡中倾泻出,化作了一道流光坠向了太上三宫的法坛。在那一处,一枚沐浴在浩**灵机之中的近一丈高的“太上元胎”疯狂地吸摄着自天穹落下的星芒,一点点地发生蜕变。它的形体在星光的洗刷下,有一团精质向着人身转化,数息之间,便生出了肢体。

“为了这一天,我等付出实在是太多了,经不起失败。”杨溪舟慨然叹息道。

“如果能够得到大道之心,这太上元胎能够反馈的造化之精或许会更多的。”韩林池也跟着道,眉眼中满是遗憾。

“已经是最后关头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祝得言道。

这几年间,他们选择了修生养息,不愿意同魔门或者北海起冲突,但不代表着他们什么都不做。如今在太元宫之外,铸造起了重重的壁障和阵势,就算是天人境修士来此,也要被阻碍一段时间。

就在太上元胎持续演变的时候,藏真和槐晚秀自一道裂隙中走了出来。她们注视着前方闪烁的光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太上道祖和魔祖同归于尽后,气息散入九州各处。只是这一纪是太上纪,魔祖的遗念只能屈居在祖源魔海,可太上不一样。太上之执落向了整个天道。在太上执念的主导下,行道有偏,道途自然会跟着消隐。不过如今那道横亘在上方的枷锁已经解开,那往上继续攀登的道路逐渐地显现了出来。

藏真微微一笑:“是时候了。”她伸手朝着前方一点,横亘在前的阵势和屏障如同沙塔一般倾倒,层层地崩散,只留下最内里的一层,这是留给九州修道士自行解决的。

“她们……来了。”杨溪舟三人面容凝肃,感知到阵法的崩散,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就算知道对方很难破开最后一道障关,可仍旧是忍不住去关注。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向了韩林池道:“道兄,我等先去解决她们!”

韩林池犹豫片刻,一点头道:“好。”

他们手中持着法器自阵中掠去,准备先下手为强。可尚未等到他们动手,周边的气息陡然一变,那隐藏在了无数光影中的两个人气机逐渐地消隐,像是要从此间离去!紧接着,杨溪舟、韩林池一行人也发觉了自身身上的变化!一股无形的力量催动着他们向上走!那横在了天人境上方的境关似乎在此刻消失了,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够往前踏出一步!

要知道,他们的太上计划是为了参照道祖之体,是为了了解造化之精从而寻找上进一路。可现在太上元胎还未成,向上之路已经向着他们打开了。藏真和槐晚秀的身影最先散去,而祝得言一个恍惚,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的气意瞬间便自九州脱离,遁向了那深邃的浩浩长空。

“道兄,不可!”杨溪舟见祝得言消失,神情顿时一变,他凛了凛神,忙不迭向着韩林池喊了一声。

韩林池面色冷峻,他转头望了杨溪舟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我等气意积蓄足够,就算今日不走,来日也会迈出这一步的。”他微微地仰头望向了天穹,眼神中多了几分茫然,“为何,那上进之路在今日忽然间打开了呢?”

杨溪舟拧眉道:“可那两位在前,我等还是没机会。”

韩林池沉凝不语,片刻后,他的身影也如同祝得言一般散去,只余下了杨溪舟一回又一回削去了自身的气意,从而使得自身留在九州。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许久,隆隆的轰鸣声沸天震地,两道身影自天穹坠落,在半空中崩散,彻底地化成了一团团清灵之气!那股清灵之气极为庞大,连带着空间都扭曲了,形成了一个黑洞,许久之后才消散。

杨溪舟大惊失色,那两道光影分明就是向着那一条路迈出去的韩林池和祝得言!他们是被那两位斩了?还是为天道所弃?一股寒意自脚底蹿升,杨溪舟本就不打算让自己气意遁出,此刻见到了这一幕后,他更是不愿意!他心一横,一咬牙将自己的一道化影斩出。随着化影的暴散,他的气机往下跌落,最后堪堪维系着天人境!

在那浩**无穷的深邃星空,一条大道长河横亘在其间,不见首尾,闪烁着无数的星芒。藏真漠然地收起了法剑,朝着槐晚秀打了个稽首,最后再看了九州一眼,便向着大道长河的深处走去。这是一条无人走通的路,谁也不知道在大道长河深处藏着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大道是无止境的,是永恒的,不会凝固在某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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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北海驻地。

纪玉棠凝望着半空中庞大的灵机黑洞,神情有些复杂。两个天人境的修士,如此轻易便陨落了。在那上方,到底存在着什么呢?不过这样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太久,她收回了浮**的心神,沉声道:“还有一位在太元宫中,他不走,证明太上计划仍旧在运行之中。”

李净玉一点头:“太上元胎差不多要诞生,我们去太元宫。”

太元宫中自有太上道祖一系的弟子驻守,在壁障被藏真一指点破之后,又有弟子着手修缮,在极短的时间内又往外推出了五层。他们面对着天人境修士是无有一战之力的,但是在天人之下,却依据着壁障,认为自己或许有一战之力。

法坛上。

灵机的动**更为剧烈,那太上元胎演化的速度加快了。原本此处有三个座次,可是在另外两位消失之后,便只余下了杨溪舟一人。太上元胎自然选择他为立世之参照,面孔也向着他演变。杨溪舟双手负在了身后,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太上元胎的演变,偶尔那双沉静的眼中才流露出几分焦虑之色。

在藏真消失后,那横亘在九州上方的天地棋盘散去了,一切道机又可以重新算定。但是对于“太上元胎”,他暗暗消耗神意推演了数次,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看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退路,等到太上元胎气息定下,他一定要将它吞化了,继而借助造化之精再攀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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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元道宫之外,无数的雷珠自半空中的飞舟上倾泻而下,砸落在了太元道宫的屏障上,发出了震天裂地的响声。阵势如同琉璃一般易碎,在法器和雷珠的轰击下层层崩裂,只余下了最后一道屏障,气流奔涌,始终不曾出现裂口。

“大阵以五行为基,生生不息,按照这样的情况,至少要十日才能够将其轰爆开。”

“那就十日吧。”

纪玉棠一行人并不着急,与北海之战不同,这里是太元道宫的主场,谁也不知道太上三宫还藏有什么样的手段。但是这事情在三日后出现了转机,一道雷气自内向外的逸散,生成了一道裂隙。纪玉棠二人对雷术的感应是极为敏锐的,顷刻间便抓紧了那个机会,催动着无数的雷珠和阵气向着那裂隙砸去。

阵势崩解时掀动的气浪比之先前更加强悍,整个太元道宫都被升腾的光焰包裹。等到光焰散去之后,那一座座亭台楼阁便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阵势不是能够撑一段时间吗?怎么现在被打破了?”王神玉大惊失色道。太上三宫与浩然正道的元神修士数量加起来其实不算少,可在过去消耗了一定数量,如今再与那帮人对上,得是他们亲自上阵了。可能等不到掌教成事,自身便已经陨落了。

柳复沉声道:“或许他们手中有上乘宝器吧。”

王神玉拧眉,对柳复的说辞感到疑虑,她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周边的几位不同道脉出身的道人身上:“掌教尚未出关,接下来谁去迎对?”

座中沉寂了片刻,周克殷大叹了一口道:“恐怕我等都需要动手了。”数日之前,他感知不到儒圣祝得言的气息了,要么就是成道了,要么就是陨落了。不过在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管如何,他是不能够现身了。现在他们这方唯一的希望,是要放在太元宫杨掌教身上的。

余下的道人没有接腔,不管他们如何想,都没有退路了,随着周克殷的动身,余下的人也化作了遁光自法殿中掠出。

“道友,止步。”

纪玉棠负手站在前方,听到了这一声时,她才蓦地抬眸凝望着前方出现的青年修士。此人身着青色的儒衫,手中持着一支玄铁笔,俨然是出自一笔古今的元神境修士。纪玉棠与春秋天阙弟子往来的多,像一笔古今的弟子,只有冲虚道场中遇见的那一位的尸傀。她眼神凛了凛,周身的气意向上一拔,身后神龙法相腾升。

而在李净玉的前方,王神玉持剑而立,眸光闪烁着,似是冷漠,又夹杂着几分悲凉。

“冉竞日呢?怎么缩在女人的后方?”李净玉眸光一转,笑吟吟地开口道。她早听说了冉竞日被龙主打伤的事情,如今怕是苟延残喘吧?或许得感谢龙主,得她一个报仇的机会。

“你怎么能这般无情?”王神玉咬了咬牙,向着李净玉控诉道。

“无情?”李净玉偏了偏头,她笑道,“比不得你们。”

王神玉拧眉道:“阿竹呢?秦若水偷了她的尸身带回南疆,是不是还在你的手中?”

“是真的关心吗?”李净玉没有回答王神玉的话语,她讥讽一笑道,“我替她谢谢你们了。”她冷淡地望着王神玉,身上法力猛然向上一涨,如潮水一般奔流不息。碧海潮生珠一化为九,噼里啪啦地向着王神玉的身上砸去!水域奔腾间,茫茫的水汽朦胧似幻,如同蜃气一般向外扩散,逐渐遮掩了大片天地,只余下一勾冷冷的寒月照耀着世间。

王神玉修的是剑意,无数剑芒在水潮中搅动着,可始终破不开那片迷雾。她在元神境停留的年岁极长,可一身法力却远不及后来成就的李净玉。在剑芒与碧海潮生珠碰撞的那一刻,她心神蓦地一凛,一股寒气自脊骨蹿升,她睁开了眼睛,只看到迷雾中激窜的雷芒。

“孽障,住手!”

就在水潮翻涌而成的无数雷芒涡流即将吞噬王神玉的时候,一道暴喝声蓦地传来。

李净玉面色不改,周身奔腾的法力绵延不绝,没有丝毫止势,眨眼便吞没了王神玉。等到王神玉被太始渊天神水卷走,彻底地崩散成一团精气的时候,她才低头望向了声音的来处。昔日翩翩风流君子冉竞日,如今却是两鬓斑白,面容苍老,可怜又凄惨。要不是身上有诸多法器护身,他或许还走不到这灵机奔涌之地。

“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李净玉居高临下地望着冉竞日,语调轻蔑又傲然。

“你、你——”冉竞日气得够呛。

“我不明白您怎么还有胆子出现在我跟前,以为我不会杀你吗?”李净玉饶有兴致地望着冉竞日红红白白的脸,又道,“再告诉您一件事情,母亲其实不算陨落,她是忘情宗那位的第三化,是她的一世身,您自以为主导了一切,其实一直被玩弄在鼓掌中。听到了这件事情,您是不是该安息了?”

太始宫韩林池虽然猜到了李清洵的事情,然而并不会转告给已经被抛弃的冉竞日。此刻的冉竞日眸色赤红,在李净玉的言语刺激下,到了崩溃的地界。他身上的法器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气息和法力竟然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层层拔高。他怒喝了一声,猛地一掌打向了李净玉。

另一边,纪玉棠早就注意到了冉竞日的出现,她解决了横亘在前方的一笔古今脉传的弟子,便转向了李净玉,哪知看到了冉竞日忽然发作的这一幕!她神情骤然一变,喝了一声“小心”,当即化作了数百丈的龙身,长尾猛地向着前方甩去。

李净玉哪会不防备冉竞日,只是在出手前,感知到眉心的那股剑意的踊跃,她眼神一闪,便释出了那道剑意!一道煊赫辉煌的剑芒自她的眉心跃出,如同白虹贯日,猛地向下一斩!剑气所到之处,澎湃的气机和法力快速崩散,无声无息地斩在了冉竞日的身上。冉竞日身躯一震,所有的法器都在这一剑之中崩毁,元灵也彻底地被杀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以为是护佑的剑意,倒是没想到了结因果之用。”李净玉嘟囔了一声,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一转身向着到了身侧的纪玉棠扬眉一笑道,“我没事。”

纪玉棠拧眉望着冉竞日消失的地方,眸中满是嫌恶之色:“他真的消失了吗?”

李净玉道:“神魂不存。”

纪玉棠道:“他是你父亲,你身上会背负罪障,应该让我来解决。”

李净玉笑道:“无事。”先不说这一剑是藏真寄在她身上的复仇之剑,就算真的背上罪障又如何?她根本无需在意这一点。视线在太元宫转了一圈,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正准备去帮助同道,忽地生出了一种感知,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走,去那法坛!”

法坛之上。

杨溪舟身心沉浸在了此中,已经无暇去感知太元宫中的事情。可就算不特意去感知,他也能够猜到结果。他双眸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前方的太上元胎,眸光越来越幽邃。在太上元胎气机下落的时候,他蓦地往前跨出了一步,一道化影从他的身上跌出,快速地走向了太上元胎,在气机彻底凝滞的时候,混入元胎一种。

此刻,太上元胎已经演化得差不多了,在他的对面是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人。杨溪舟并不想让太上元胎有自身的意识,好在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他在化影合入元胎之后,就将那抹意识之种彻底抹杀了。在做完此事后,他才忙不迭地吞化那抹太上气意带来的大道之理序。不管是人为的太上胎种,还是如今的太上元胎,都是一个容器,唯有那抹庞大的,夹杂着太上道祖气意的“精气”,才是真正的“造化之精”,是秉承天地而生的太上道祖的一部分。

原本在杨溪舟斩去了自身的一部分,他的气意跌到了低谷。可随着对大道理序的侵夺,他整个人的气机又不住地往上涨动。在吞化的过程中,他隐隐有些不对劲,然而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够持续这个过程。

然而这一幕落在了赶到此处的纪玉棠和李净玉的眼中,分明是一个混沌的、扭曲的怪物在蠕动,只不过他的身上又是真真切切的太上气息,是太上正传。

纪玉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就是他们要的太上道祖?是他们要开辟的通天大道?”

李净玉拧着眉,嫌恶地望了杨溪舟一眼:“太上纪走到了末路,已经到了换新天的时候了。”

杨溪舟吞化造化的过程被纪玉棠和李净玉二人打断,他双眸中闪烁了恶意与杀机,漠然地开口道:“非我太上一脉?是外道。”他身后浮现出了数道晦涩幽沉的剑芒,交击之间发出了一阵阵的嗡鸣。他伸手将剑气往外一推,天地间的元炁便被剑芒分成了清浊二道,清气不住地上浮,而浊气则是被剑芒消磨!

“剑裂阴阳?”李净玉眸光闪烁,身上法器一转,那一身浊煞之气顿时演化成了清灵之气,散发着太上道法的气息,“你还记得冲虚道场中的推演吗?太上归来,灭杀一切,只容自身。如今浊煞之气不少,短时间看不出什么,但是长久以往,天地就彻底失衡了。”

纪玉棠郑重地点了点头,身上神通一转,手中托承着闪烁着金芒的《道德天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