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业之海中遗留的罪障在灼灼盛放的红莲业火中被彻底散去, 静心池中的水流如同退潮一般缓缓退了回去。原本还有佛修在外头注视着李净玉三人,等到极业之海消失后,附近已然没有佛修的踪影了。

天钟在半空中**响。

垂落的金光笼罩着整个杀生道之地, 宛如一个金色的巨茧将杀生道包裹在其中。片刻后, 十多位身着玄色法衣的佛修自金芒中走出, 朝着沉声不语的风妄行了一礼,双手合十道:“见过首座。”这些都是杀生道入魔的弟子, 他们身上的佛气被罪业污浊, 不得寸进,只能够转入魔道浊煞之气中。其实像他们这般的弟子不少,可大多数都心性失守, 不等静心池消磨身上的业障,已然是陷入了疯狂。

风妄朝着他们一颔首,视线转向了李净玉。

李净玉扬眉一笑, 望着在金光和云气中消隐的佛寺, 淡声道:“回去吧。”那位罪佛尊并不愿意卷入“太上”之事中, 将杀生道堕魔的修士送出后,便将杀生道遁入异度空间之中。这一消隐就不知道几时能够回转了,不过佛骨舍利已经在风妄的手中,这意味着须弥海两脉法传为她一人所掌。

相比在北海时的浩大声势, 此回元神境真人被斩, 太上三宫那边没有太大的反应。不需要太上三脉的人透露消息,李净玉便知晓,太上三宫的天人境修士将心思完完全全放在了“太上元胎”上,如今根本无暇来管顾他们。毕竟在他们的眼中, 如果太上元胎归来了, 在太上的引领下, 太上一脉迟早要占据九州,将一切局势都复原回来的。

太上三宫这样选择倒是给李净玉省下了不少的麻烦,在“太上元胎”归来之前,她可将心思放在清理魔门余孽的身上了。当初虽然镇杀了大部分,可仍旧有少数元神境魔修逃脱了,直至如今都没有彻底铲除。

黑风林中,一道法环上闪烁着灼目的光华,数息之后走出了一个面色阴沉的道人。他匆匆忙忙地离去,又匆匆忙忙地归来,只是比出去的时候,身上多了几分浓郁的血腥之气。他并没有从法环中遁入另一片天地,而是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直到数道光华璀璨的遁光落下,才冷笑了一声道:“我等的资粮呢?”

后头到来的修士闻言眉头一皱,将储物戒往阴沉道人手中一扔,便准备离去。只是走之前,他又殷殷嘱咐道:“如今不是恰当的时候,尔等不要离开黑风林。”

那道人将神识往储物戒中一转,见里头修道所用一应不缺,面容才松懈了几分。他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道:“ 要我等不离开也行,血食也得按时送上。”

修士闻言面上怫然,他望着阴沉道人冷声道:“修到了阁下这等境界,还需要什么血食?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若是想存身,就不要轻举妄动。”

阴沉道人“啧啧”两声,便穿过了法环,消失了踪迹。

后来的修士见状眉头一拧,眸中掠过了一抹厌恶之色,也跟着离开。要不是他们尚有利用的价值,谁还会在意这帮魔头的死活。

就在这群人离开不久后,两道身影瞧瞧尾随的身影显露了出来,正是秦若水和蔺恒两人。如今的玄门已经分成了两半,他们所信奉的道念摇摇欲坠。只是因为恩师尚在,所以没能够彻底离开。“秦师兄。”蔺恒的神情很是严肃,“他们先是对付杀生道,如今又与魔修为伍,也到了我等该选择的时候了。”

秦若水大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上一回他将冉孤竹的尸身送到了南疆去,便遭到了王神玉的质问以及掌教的责罚。他近来好不容易才脱身,只是这一走,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了。抬头注视着黑风林上方,他又道:“此处有一道太上法环,有此法环的庇护,魔修的气息便不会向外流泻。”

蔺恒道:“秦师兄有办法吗?”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这里有多少魔修存身,你我二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秦若水道:“先给白鹿学宫传讯。”这群魔修被太上三宫悄悄地饲养着,寻常情况下,是不会轻易现身的。只是秦若水料错了一件事情,天海一脉的魔修修道资粮的确是够了,但是他们还需要血食。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位阴风相随的魔修从法环中迈出,向着某座村庄飞掠。这魔修有元神境的修为,秦若水和蔺恒二人并非他的对手,只能够隔着一段距离尾随。不过等明白了这魔修要做什么时,两人却是藏不住了,纷纷显露身形,仇恨地望着抓人做血食的魔修。

“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玄门道士啊!”魔修阴测测一笑,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他们眼下仰仗玄门,却不觉得自己要听从玄门的话语。毕竟在天机失衡的情况下,玄门还需要他们呢!他将抓到了手中的凡人往下一扔,立刻化作了一阵乌风向秦若水和蔺恒二人卷去。

秦若水和蔺恒自知不敌,一边打斗一边向着后方遁走。消息已经传出去,只是不知白鹿学宫那边会来人。乌黑的风中隐藏着尖利刺耳的哭嚎,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被卷成了细沙。秦若水二人身上的法力灵光被污,就连自身的本命法器上都附着了污浊之气。就在他们快要败落的时候,一把青木刀蓦地劈开了那一阵阴风,以浩**的青木之气将其压了下去。

魔修勃然变色,胜券在握的笑容还未收敛尽,与恼怒混在了一起,显得极为古怪。他眼中乌芒浮动,向着前方那道青影望去,背后立马演化出了一只擎天血手。然而没等到血手酝酿足够,一把飞尺便照着他的头顶砸落,发出了一连串让人牙痒的咔擦咔擦声。有那青木刀在前方做牵制,飞尺浮动,清光如天波回浪,在魔修抽身离去之前,便蕴出了一股连绵不绝的伟力,向下猛地一拍。天地晃**,狂暴的气浪如海潮奔涌,在这股力量下,魔修的肉身连带着元灵俱被打灭!

秦若水、蔺恒惊魂不定地望着前方的两人,原本以为这回凶多吉少,哪想到碰到了两位前辈出手。这两位分明就是纪道友失踪数年的父母!醒了醒神,二人抬手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两位前辈相助。”

纪明承扫了秦若水、蔺恒一眼,见他们服饰上有太元宫以及春秋天阙的标记,顿时皱了皱眉头。倒是宁怀真对二人有个模糊的印象,点了点头。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夫妻二人从异度空间中回转此界,恰好遇见了这事情。对于为非作歹的魔门修士,他们定是要除去的。

秦若水二人并没有因纪明承和宁怀真二人的冷淡而心生退意,正打算开口提起纪玉棠,忽地听见到了一句暗藏着惊喜的呼喊声,他们顺着声音回头,最先看到的是如同迅电流光一般奔来的纪玉棠,而后头则是沈藻、颜首夏一行人。

太上三宫和春秋天阙将心神都放在了太上元胎后,自然就顾不得九州的其他事情,连带着对叛出门墙弟子的逐杀也少了许多。在这等情况下,北海妖修走入了九州内陆,纪玉棠正代表着北海同白鹿学宫谈合作的事宜。在这个时候,秦若水二人传讯说魔修的下落,她自然也会跟着白鹿学宫的弟子一道过来瞧一瞧。

她这一趟并没有来错,遇见了一个极大的惊喜。在与父母重逢之后,她几乎被喜悦的浪潮淹没。

“阿娘,阿爹!”纪玉棠扑向了宁怀真,心中有千言万语。她既想将自己这几年的境况说出,又想知道父母这几年是如何度过的。定了定神,她将沸腾的情绪压了下来,在宁怀真温柔的目光中笑了笑,又道:“还有重要的事情,魔修。”

“说到魔修,我与你阿爹刚解决了一个魔门的修士。”宁怀真也跟着正色道。

“他们都是天海魔宗、擎天教以及忘情宗的余孽。”纪玉棠眉头一皱,将玄魔二道的变化解释了一番,又道,“不能让他们这样错下去了。”

纪明承和宁怀真哪会听不出来“他们”是谁?神情复杂地望着前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年的演变竟是如此剧烈。”

纪玉棠慨然叹道:“是啊。”

有了秦若水与蔺恒的指路,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黑风林法环所在处。这法环是太上三宫的秘法,不等其他人开口,秦若水便施展法诀将其解除。在法环消失之后,浓郁的浊煞之气伴随着血腥气向外逆冲,眼前的林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窟。秦若水神情一凛,将本命法剑祭出,向着洞中一点。片刻后,被剑气惊扰的魔门修士化作了遁烟自洞窟中飞掠而出。他们凶狠的表情还没散去,就在看清楚外头阵势后化作了无限的惊恐。

“是太上三宫,他们、他们果真是靠不住!”

“我等与他们之间有法契在,未必是与太上三宫一伙的。”

“天要亡我魔道吗?”

……

这一方洞窟中,被供养的魔门修士将近半百。只不过其中只有一名是元神境的修士,原本是有两位的,可就在不久前,被纪明承和宁怀真联手镇杀了。

纪玉棠知道李净玉在清除魔道败类,故而在看到这群人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客气。催动着神霄清正龙雷向着魔修的身上打去!她这一动手,余下的人也纷纷地掐起了法诀,不愿意让一个魔修得以从手中溜走。

这一场斗战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猛然间高涨的气机搅动,化作了气浪滚过黑风林,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声响。在将最后一个魔修镇杀后,纪玉棠身上暴涨的气息蓦地沉寂了下来,她先是朝着颜首夏、沈藻二人说了几句,这才带着父亲、母亲离去。

“两位前辈安然无恙,我等心中的愧疚也会少些。”秦若水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沈藻嗤笑了一声,眼神冷冰冰的。她看也不看秦若水、蔺恒二人,倒是颜首夏客客气气地询问一句:“两位如何打算?”

蔺恒怅然道:“恐怕不能还报养育之恩了。”

-

龙城。

此是是在近海之上以大法力塑造的城池,与孤心屿相邻,成为北海妖修在九州的驻地。

龙主尚在北海之中,故而这边的事情都有纪玉棠料理,她大多数时候是留在此间的。此刻将纪明承、宁怀真二人带回了驻地,她压根没有心思听底下人的报告,一挥手便让他们自行去处理。那妖修眼中掠过了一抹困惑,他挠了挠头便退了下去。故而等纪玉棠回到法殿,看到的便是李净玉翘着腿占据主位的场景。

纪玉棠:“……”她下意识转向了纪明承和宁怀真二人,眼神闪烁不定。

倒是李净玉见了二人,眸中掠过了几分沉思,她起身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地朝着二人打了个稽首道:“净玉见过师伯、师叔。”

在第一眼看到李净玉的时候,纪明承夫妻二人的眼中明显掠过了几分惊吓,还以为是冉孤竹在!那事情被太上三宫做成了,等到辨认出这位是惑心宫的祭月,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心绪复杂。

纪玉棠恼怒地横了李净玉一眼,朝着她使了个眼色,见她不动弹,又传音道:“你的事情之后再说。你先离开。”

李净玉:“我见不得人吗?”

纪玉棠:“……”

见纪玉棠面上浮现了羞恼,李净玉勾唇笑了笑,主动道:“我是为太上三宫之事来寻找小棠的。既然师伯、师叔回来了,那事情以后再说。我先不打扰了。”说着,便从容地从法殿中退了一出。

李净玉一走,宁怀真便转向了纪玉棠,沉声道:“你跟她走到哪一步了?”她不觉得自家女儿跟祭月没有关系,毕竟在“太上计划”暴露前,两人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她无意管束太多,但是李净玉到底是流着李家的血,谁知道会不会让太上计划在两人的身上完成。

纪玉棠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跟李净玉是什么关系?似乎并没有明确,但是道侣之间的亲昵事情倒是一件没有落下。

宁怀真:“……”她不难从纪玉棠那张骤然变得绯红的面庞上猜出答案,沉默了半晌,她又正色道,“你们如何,我不想管。但是太上计划的,不能在你们的身上有结果。”

纪玉棠闻言松了一口气,她道:“不会有结果的。如今太上三宫决定从‘太上元胎秘法’着手了,等到他们做成了,太上道祖便会降临到这个事件。”

宁怀真又道:“你们的打算是放任太上三宫弄出来?”

纪玉棠点头。这一纪元是太上纪,而太上之执附着在了天道上,使得整个九州都被其所掌制。唯有让“太上元胎”承载“太上执念”,顺利诞生“太上道祖”,才能使得整个九州天道解脱出来。

因着宁怀真和纪明承的好奇,纪玉棠在法殿中细细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直到黄昏才从中走出来。而这时候案上已然堆叠了不少文书,纪玉棠一一处理之后才得到闲暇。不过此时已然是月在中天了。她抬眸凝视着窗外的那轮皓月,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李净玉的面容。

“你倒是让我好等。”悠悠的语调中仿佛夹杂着叹息,李净玉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她抱着双臂倚靠在柱子上,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在明月珠的照耀下更是闪耀着神采。

纪玉棠回神,她转向了李净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论道。”

纪玉棠狐疑地望着李净玉,“论道”两个字在她听来,就跟“太上三宫”一样,是个很明显的托词。然而这次李净玉的确是为了论道而来的,她以太阴之道与纪玉棠的大道互相对撞叩问,借着她身上的“阳气”,一次又一次地演化天地。

纪玉棠眨了眨眼道:“无休无止的演化之下,或许真的会有一个小世界被托承出来。”混沌阴阳演天妙法是大道本源的法则,是万事万物之始。在杀生道的时候,那股法则之力用来磨去罪障,但是如今轮道时的演变,则是使得它被裹在了元炁中,仿佛一颗种子。在得到了足够伟力的积蓄后,它就会创生出一个新的世界。

“那不是一件好事情么?”李净玉慢条斯理道。

纪玉棠眉头一皱,她直视着李净玉道:“你要开辟新天?”

李净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并不打算解释。纪玉棠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多问。

许是顾忌着纪明承、宁怀真在此,两人凑在一起时当真只是单纯的论道。直到一月之后,南疆来了消息,李净玉眼神中闪烁着异芒。

“是魔修之事?”纪玉棠询问道。

“不是。”李净玉摇了摇头,笑道,“是忘情宗那位前辈处。”早在之前,她便通过恩师槐晚秀传达了拜见那位宗主的意愿,可对方藏身于星辰之海清修,迟迟没有回复。如今南疆传来消息,却是那位出关了,愿意同她见上一面。

李净玉又解释道:“我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她同我相关,可能只有见了之后,心才会落回到实处。”

纪玉棠注视着她,半晌才道:“小心。”

李净玉笑了笑,她偏着头道:“除此之外呢?”

纪玉棠面色一红,她低声道:“那你要如何?”

李净玉招了招手,笑吟吟道:“你过来。”

纪玉棠垂首不言,但是身体向来诚实,在下一刻便已经挪到了李净玉的跟前。微凉的指尖落在了下巴上,缓缓地又拂过了面颊。像是被火燎了心,滚烫得仿佛要烧成灰烬。

李净玉低头贴了贴纪玉棠的面颊,她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片刻后松开了纪玉棠,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便化作流光向天边遁去。

-

忘情宗。

在惑心宫整合魔道之后,整个宗派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藏真虽然名为宗主,可她从来不会管底下的人如何,只是漠然地观望着。她与槐晚秀能走到一道,却不代表着底下的弟子与惑心宫是同道。以“忘情”之名聚集在一起的玄门堕落修士,没几个是手上干净的。

星辰海中,明光长河璀璨生辉,气流宛如潮水一般在此中奔涌着,掀开了一片片炫目的光华。李净玉踏入了星海里,感觉到了一股浩瀚与飘渺,这是从同为天人境的恩师身上难以察觉的。只有一个可能,说明这一位已然是修到了极致,只差一步就能够攀寻到大道。

“净玉见过前辈。”李净玉止步,她朝着前方那道白影打了个稽首。

“不必多礼。”温和的声音传出,那坐在了星海之中的白衣女修忽然间转过身来。她的面容被星光遮蔽,只有一片模糊。但是片刻之后,那星光一层层散去,使得那副眉眼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李净玉抬头,双眸中有几分灼烧的痛感,但是她没有转开视线,而是定定地望着前方的人,面庞上爬满了错愕之色,一句“阿娘”也跟着脱口而出!

此刻的太始道宫,韩林池从宝库中的一堆道典里翻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只不过上头虽然记载了藏真的事情,然而没有功体上的缺陷。他匆匆地扫了一眼,神情骤然一变,当即与杨溪舟、祝得言二人碰头。

祝得言温声开口道:“道兄找到了?”

韩林池沉重地点了点头,眉眼间似是沉着霜雪。

杨溪舟眼皮子一跳,开口道:“怎么回事?”

韩林池:“那位修的是三世轮转忘情身。”他的牙齿格格打着寒颤,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这功法修三世三化,走得都是‘太上忘情’一道,在这千年间,我太始一脉修成此道的修士中,除了她早已经陨落的大弟子李真如,便是李清洵。我猜测李清洵是她最后一化,如今她三世修成,功体已全了。她是不是也想借着太上元胎成道?”那位的功行比他们都要高深,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位同样可以做到,如果“造化之精”被那位掠去,那他们能够分到什么呢?

杨溪舟闻言心中一凛,他严肃道:“等到太上元胎大成,我等要在第一时间将她镇压!”原本手中的秘法是不得已之时才用的,可现在得知那位的危险程度后,便只能一开始就运使出来了,要不然根本没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