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在了太始冲渊剑阵中的玄门弟子尚且因那声声不断的剑气而手忙脚乱, 更不用说万寂和高沧他们了。剑流如同飞瀑一般垂落,无穷无尽,削杀着动**的魔煞之气, 他们的面色铁青, 压根不知道太始传人藏身在何处。原本的《阴冥万象图》是准备用在眼前这群玄门弟子身上, 将他们炼成阴冥万魔之一,然而此刻却被要取出用来护身。

《阴冥万象图》乃是群魔分化之法, 过往被魔门修士斩杀的玄门弟子俱是被封印在其中, 成为一只凶煞的邪物,他们的面貌与过往没有半分相似,幻化百端, 钻出来之后立马向着剑流冲去。

“这大阵是谁设下的?”颜首夏心惊肉跳的。

沈辽之沉着脸将一枚护身的法箓祭出,垂落的光芒堪堪护住他们一行人。他的视线越过了阵法落在了魔修的《阴冥万象图》上,如今魔修炼制的魔头成为大阵的祭品, 可要是这样持续下去, 等到剑阵化散了, 那么他们就会被那张《阴冥万象图》吞噬。

“不知道。”沈辽之摇了摇头,又道,“那群魔头比我们承受的压力还要大,趁这时候闯过去!”他们太玄宫弟子的目标是李净玉, 可直到如今李净玉都不曾现出身形来, 不知道躲藏在何处,这种情况让他的心极为不踏实。

囚牢外。

在见到了大阵的演变后,纪玉棠下意识地往前方飞掠,然而被涂丹朱一把扼住了手腕。涂丹朱肃容转向了纪玉棠, 沉声道:“那是一座太上杀阵。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那该如何?”纪玉棠皱着眉, 心念转动, 脑海中掠过了一抹灵光,如电光石火般转瞬即逝,根本无法抓在手中。

涂丹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纪玉棠吩咐道:“纪道友,你先去将人种救出来。”

纪玉棠反问道:“那你呢?”

涂丹朱勾了勾唇,她笑道:“既然他们为我而来,我自不能在这等时候抛下他们。”

纪玉棠还想说什么,涂丹朱却推了她一把,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率先飞向了大阵。如果纪玉棠在这个时刻追上去,那“人种”便无人管顾,谁也不知道在大战之后是生是死。深吸了一口气,纪玉棠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寻找那隐藏的小界之门,只是在抵达的时候,眸中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净玉。

“你要阻拦吗?”纪玉棠一点都不意外李净玉的出现,她冷笑了一声,开口质问。

李净玉挑了挑眉道:“我为什么要阻拦?”她随手打开了小界,淡笑道,“你对太上道的体悟更上一层楼了,连阵法都是一点就通。”

“什么?”纪玉棠愣神,片刻后灵光浮现,她想通了其中的变机。她瞪着李净玉,“你教我的不是解阵之法?”

李净玉眨眼,迟疑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阵吧?当太始冲渊剑阵压过了魔门的法阵,那不就相当于阵势已经解开了吗?”

“可颜师姐她们还在大阵中!”纪玉棠脱口道。

李净玉点头:“是啊。”她旋即展颜一笑,“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确会腾出手收拾天海魔宗的修士,然而玄门的修道士也并非是她的朋友啊。

“你、你——”纪玉棠指着李净玉,怫然道,“无情!”

李净玉闻言眸色变深,在纪玉棠要飞入小界的时候,她伸手往前一抓,只见前方烟云弥漫,遮天蔽日。数息之后,一枚圆形的小球落入了掌中。而在球体被李净玉抓住后,那道小界之门陡然消失,前方感知不到任何异度空间的存在。

纪玉棠拧眉注视着李净玉。

李净玉微笑回望,提起了不相干的事情:“冉家和太上三宫要你与冉孤竹结亲是吗?”

纪玉棠恼怒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净玉勾了勾唇,慢条斯理道:“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将圆球收入了袖中,她作势要离开这边。纪玉棠哪里会让她就这么走了,一个箭步冲向前去,一把按住了李净玉的肩膀,只是她来得及抓住一片布料,在她的大力之下,衣料往下一滑,露出了一个圆润雪白的肩头。

李净玉回眸,她慢悠悠地拢起了衣领,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急不可耐。”

纪玉棠哪里会认这句话?一句“抱歉”卡在了喉头,她满是羞恼地望着李净玉,色厉内荏道:“你不能走!”

“为什么?”李净玉困惑道,“你我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可聊的。”

纪玉棠:“……”半晌后她抿唇道,“你把人种给我。”

李净玉挑眉道:“那你准备用什么交换呢?”她转身凝视纪玉棠,又笑盈盈道,“是用你自己吗?”

“我与冉家没有关系,我不会同她成亲。”纪玉棠咬牙道。人种在李净玉手中她不能脱身,可那边太始冲渊剑阵似乎与她也有关,她不能陪着李净玉在这里浪费时间。在回答了李净玉的困惑后,纪玉棠又道,“你将人种给我,等我将颜师姐她们救出后,我便来找你。”

“这样啊……”李净玉故做沉思,片刻后应道,“你立下法誓吧,不然我不信你。”

她还有脸说别人不可信?纪玉棠气得不轻,不甘不愿地发了一个法誓。等到李净玉将那藏着人种的圆球拿到手后,看也不看李净玉一眼,便化作了一道遁光离开。李净玉望着她的背影直叹气,虽然说学了布下剑阵之法,算得上是剑阵主人,可她能知道如何调动剑阵吗?或许会知道的吧?毕竟《道德天书》可是太上根本经呢。

纪玉棠抵达的时候,玄魔双方都异常狼狈不堪。虽然有法器护持着,可那剑芒源源不断,来去无形,避免不了被斩上几道。在这种“众生皆同”的攻势下,安然走入阵中、不被剑芒锁定的纪玉棠就极为扎眼。

“那、那不是祭月的俘虏吗?祭月呢?难不成祭月出事了?”万寂狐疑地开口。

高沧先前没有瞧见纪玉棠,只以为祭月手中有一个长得漂亮的凡人,等看清楚了才骤然间醒悟过来,对着万寂咬牙道:“那是玄门修士,哪里是凡人?!”

“纪师妹,你——”颜首夏望着纪玉棠眉眼浮现了几分喜意,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尚未说出口便被沈辽之抢先一步。

“纪道友,这太始冲渊九重剑阵是你布下的?你怎么会太始阵法?”

要不然,剑阵怎么不会攻击她?

“自道书上看到的。”纪玉棠不可能说是李净玉教的,她的眼中掠过了一道愧疚,她点了点头,在沈辽之一行人开口之前就补充道:“可我能够感知到大阵中的动与静,却不知如何操控它。”

“无妨。”沈辽之眼前闪烁着异常璀璨的光芒,他的视线越过了纪玉棠,落在对面的那帮魔修身上,又道,“太始冲渊剑阵以九渊之水为根,是动与静的变化,纪道友,你只需要给我们指明,动静之变,我们可自行避开那如流水般的剑芒。”

纪玉棠见状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她不可能再回头寻找李净玉。她周身的神意感知着剑阵的变化,几乎与整个剑阵化为一体。在她的指引下,玄门修士那边面对的剑流急速减少,已然可以轻松承负。魔修那边哪会看不出这样的变化?他们将纪玉棠认定为太始真传,此刻目标倏然一转,要将她杀死在阵中!可别说有颜首夏一行玄门弟子护住了纪玉棠,纪玉棠自身也不寻常,轻而易举地便化开了魔修的攻势。

“万寂,你把我们喊过来是为了送死的吗?”魔修弟子咬牙切齿,纷纷开始后悔,若是不应万寂之约,他们还快活地在洞府中吃喝享乐呢,现在功劳捞不到,可能还得折在这里。暗骂了一阵后,又有魔修怒道,“《阴冥万象图》只有这样的效用吗?万寂,你还不赶紧动手!”

《阴冥万象图》当然不止如此威能,可以万寂金丹期的修为,再解开一层宝禁,他就压不住这一件宝器了。他的心中叫苦不迭,在同门的催促下,抹去了最后一层禁制,“万象归一”。所谓“阴冥万象”乃是极阴极煞之物,在归一之后,显化出来的不再是那恐怖扭曲的幻象,而是一个被“万象”从阴冥之地请出的“魔影”。在“魔影”缓缓地现身后,天地仿佛笼罩了一层暗色,骤然变得幽沉晦暗,日光被灰翳遮蔽,唯一的光芒便是魔影手中托举的一轮“冥月”。

这魔影没有自主意识,他只会吞化一切,使得天地归于阴冥。不管是玄门还是魔门的修士,都在他的攻击范围内,一时间叫骂声不绝于耳。

阵中增添了变数,可纪玉棠一行人的目标并没有改变,魔影固然可怖,然而能够释放出这魔影的魔修们更加危险。剑芒飞转之间,那维持了长时间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浓郁的血腥气在剑阵之中蔓延,尖利的嚎叫声如利戟,刺穿天幕。随着第一个魔修的陨落,之后的败局更是明显。纪玉棠一行人摧枯拉朽一般解决了魔修,最后将视线定在了那与剑气相抗衡的魔影身上。

打到了现在其实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了,可如今并不是放松的时刻。沈辽之笑了笑,又道:“现在是我太玄宫一展风采的时候了!”太玄宫以雷法为正,旨在封魔克邪,对付这样的魔影有极为强劲的手段,只不过这魔影超过了他们的修为层次,好在有太始冲渊剑阵作为牵制。

一个时辰后。

魔影逐渐地虚化,那轮“冥月”犹为惨白,几乎要散成一团极阴之气。沈辽之一行人面色煞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好在那太始冲渊剑阵的威能也被消去了七七八八,余下的不成威胁。“诸位道友——”沈辽之哑着嗓子转向了颜首夏他们,正打算开口,一道湛然的水流自天际冲刷下来,此并非是九渊之水,可与它们的气息极为相似。沈辽之话音戛然而止,他错愕地望着那道在大阵中显化的身影,眼皮子剧烈跳动。

“太始渊天神水”将那即将散去的魔影一卷,尽数收束起来,而那一幅《阴冥万象图》也落在了李净玉的手中,只不过其中的力量耗尽,想要再度恢复,不知道要蕴养多少的时间,炼化多少的魔魂。慢条斯理地收起图卷,李净玉居高临下地望着沈辽之一行人,浅笑道:“多亏诸位替我伏魔。”

沈辽之额上青筋跳动,气得够呛:“你、你——”在玄魔二道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李净玉都不肯现身,他一度以为李净玉已经离开了,谁知道她压根没将那帮魔修的性命放在心上!对同道尚且如此,那对玄门修士呢?他警惕地望着李净玉,手上掐诀,可一道雷芒尚未打出,便见清光闪烁,对方已经先行出手!

“小心!”纪玉棠神色一变,接下了李净玉的攻势。她将藏着人种的圆球扔给了后方的颜首夏,伸手一抓便祭出了落月之弓,在半空中与李净玉缠斗起来。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地消失在众人的跟前。

远处。

李净玉率先罢手,她抱着双臂,笑吟吟地望着提着落月之弓的纪玉棠,曼声道:“这么怕被人发现与我走在一处吗?”

纪玉棠收起法器,冷哼了一声道:“与魔修同行难道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你留下我做什么?快说!”

李净玉叹气,伤怀道:“你怎么这般不耐烦?真是让人伤心。”顿了顿,她又道,“是我留你吗?不是你主动要与我一起吗?”

纪玉棠抿唇,她低着头不去看李净玉那扰乱神智的面容。

“罢了。”李净玉幽幽开口,“虽然你不耐烦我,可我仍旧要一心替你着想的。你在运使了道德天言这一法门之后,气力散尽,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你想要改变这种境况是吗?”

纪玉棠闻言抬首,她定定地望着李净玉不答话,不想泄露出自己半分心绪。

“你要修‘二象同照’,在找双生潭是吗?”李净玉又道。

纪玉棠神情骤然一变,恼怒道:“你窥我意识?”

李净玉一挑眉,既然在对方的泥丸宫存神,她总能够感知到一些东西,再加上翻看道典,也能够猜到不少了。见纪玉棠神情冷锐,她又笑道:“你不用防备我,我不会害你,顶多是利用你罢了。”

纪玉棠都要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她讥诮一笑道:“难道我要对你感恩戴德吗?”

李净玉眸光一转,笑道:“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纪玉棠又一次在心中痛骂李净玉的无耻,她吸了一口气,极为不满道:“为什么非要是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净玉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怅然:“我离开南疆之后游历四方,最先认识的人就是你呀,小棠。我只是希望你能与我同行。”

纪玉棠心尖一颤,几乎要信了李净玉的话,但是很快,她又坚定了自我的本念,盯着李净玉,语气不善道:“为了大道之心吧。”还有龙角,她又在心中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李净玉凝视纪玉棠,眼神中充斥着包容,她道:“你若这么想,那就当是这样吧。”

纪玉棠:“……”听她的语气,怎么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李净玉话题一转,又道:“我知道双生潭在哪里。”

要修成“二象同照”法门,“双生潭”缺一不可。这个消息的确令纪玉棠心动,然而她不觉得李净玉会白白地告诉她,直勾勾地望着李净玉,她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双修?”

李净玉眉头一蹙,片刻后展颜一笑,她的眸光如秋水,顾盼之间风流自成。

纪玉棠看着她的这副神情,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李净玉往前逼近,她伸手撩起了纪玉棠的一缕发丝,缠绕在了指尖:“原来你想同我双修吗?”

温热的吐息如羽毛在面颊上扫动,纪玉棠避无可避。她的眼波如水光**漾,耳根浮现了一抹绯色。将头发从李净玉的手上解救了出来,她蹙眉道:“玄魔道不同,我是不会堕入魔道的。你我之间,总有一日会断个一干二净。”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道:“你要有这个魄力,可以现在就断。”她眯了眯眼,身上的风流旖旎敛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几分冷、几分邪、几分狂。“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听了李净玉讥诮的话语,纪玉棠呼吸陡然一滞,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她总是根据记忆中关于李净玉的微薄映象来勾勒她的形容,可这样产生的哪里是个“真实”的李净玉?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与李净玉的关系,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处理。

李净玉抱着双臂,她绕着纪玉棠转了一圈,哼了一声道:“要你做的事情其实也不算为难你,你本来就不愿意,不是吗?”

纪玉棠冷静了下来,她淡声道:“什么事情?”

李净玉晃了晃手指道:“一是不入太上三宫。”

纪玉棠点头:“我可以。”

李净玉勾唇,又道:“二是不与冉孤竹成亲。”

纪玉棠道:“这是自然。”

李净玉:“三是——”

纪玉棠倏然打断了她的话,拧眉道:“为什么有这么多?难不成任由你无穷无尽数下去?”

李净玉:“三也就是最后一点,不同其他人双修。你能做到吗?”

纪玉棠面色一下子涨红,平静的心绪再度被李净玉给打乱。她当然能够做到,但是这与李净玉有关吗?

李净玉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她只道:“双生潭在一座前辈的遗府中,你跟我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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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前往寻找双生潭,不见踪影。

沈辽之一行人却只当她与李净玉缠斗,直到分出个胜负才罢休。然而等到他们将真罗殿的人种安置好了之后,仍旧不见纪玉棠回来,众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到宗门,而是在真罗殿附近找寻了将近一旬,直到附近魔门修士逐渐多起来才退离。

“真罗殿一战”,是大劫到来之前玄魔两道第一次较大规模的交锋,以魔门的惨败为终结,不仅仅是坏去了一件法器,连祭月都不知所踪!如今仅仅是寻常的魔门弟子,压根不会有人去管他们的死活,可祭月与众不同,她是魔门选定的“魔种”,未来的魔祖将会在她的身躯上诞生,魔门怎么能够不寻找?

在听到这件事情后,大部分玄门修士都只觉得痛快,可太上三宫与春秋天阙却十分紧张和凝重,无他,因为纪玉棠也跟着一道失踪了。他们去纪家打探过,知晓纪玉棠还活着,可到底在哪里,却是不清不楚。各宗修士几度进行了天机推演,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知晓她同魔门的祭月在一起。

“要与魔门暂时休战,同他们一起寻找李道友和纪师妹?”白鹿学宫中,其实颜首夏和沈藻并没有面上那般焦急,她们与李净玉打过交道,隐隐猜出她与纪玉棠之间的关系。落到魔宗弟子手里未必有好下场,但是这两个人在一起……可能境况会与众人想得不同。可饶是这般,在接到了宫师传来的消息时,她们仍旧是止不住震惊。

“魔宗那边找寻祭月,是因为她是魔种,可玄门这边对纪师妹是不是太……”

“太关切了,一看就不怀好意。”沈藻接过了颜首夏的话,冷冷一笑。

颜首夏心中其实赞同沈藻的意见,可听她这般嘲弄“玄门”,眉心不由得紧紧蹙起。凝望着歪在榻上没个正行的沈藻,她温声道:“你的怨愤逐渐增多了。”

沈藻坐起身,随手拨了拨衣襟上的酒渍,她讥诮一笑道:“怎么,怕我入魔吗?”

颜首夏无奈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沈藻睨了颜首夏一眼,哼声道:“我没有吗?”顿了顿,她又挑衅道,“我若入魔又如何?你要大义灭亲吗?”

颜首夏定定地望着沈藻道:“我不会让你入魔的。”

沈藻仿佛没有听见颜首夏这番话,手中的酒葫芦催动着,醇香的酒味在屋中散开。

“连净莲禅都入执堕魔,那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