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世间最难的,是生离死别

另一边傅竟思往前追了快半日, 终于抓到前面纵马的人,拦下那人后才发现是宣平侯府的一个普通家丁。

他意识到自己中计了,刚调转马头往东边方向赶想与他们汇合, 行至半路忽然看见空中乍开的信号, 于是更加马不停蹄地往季梵他们那边赶。

这边暗卫还在一批一批涌上来,损伤惨重的云烈军兵力似乎有些应顾不暇, 为首的几人身上皆负了伤。

身前形成一排人墙,季梵和施微还有薛蔺几个人都被隔在里面。

季梵扶着施微坐到那棵树下,方才伤她的刀尖上沾了毒,她此刻眼前已是眩晕重影, 脸色苍白不堪。

“你怎么样?”季梵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 极力扶着她让她能更舒适一点。

他从来没有看到她这么虚弱的样子,哪怕那天在火场见到蜷缩在角落的她,她也还是手中捧着茶壶,冲天的火光里能看到她眼眸里透出的几丝倔强。

见他来了,累极的身躯才像是终于如释重负一般,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而现在看她,原本属于那双明眸间的光亮早已涣散,眼眸变得暗淡无光, 从前杏脸桃腮下那张灵巧的朱唇依旧微张。但苍白得似乎连最后一丝血气也要散开。

“我没事,你……你怎么样。”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凝望间,听着她渐渐微弱的呼吸, 方才相拥的余温似乎还在心间留存。他握紧施微发凉的手,呼吸都因害怕而颤抖起来, 一丝从未有过的恐惧密密麻麻席卷了他全身。

他从小锦衣玉食到后来金榜题名, 仕途一路青云直上, 季二公子也名满京城,所以从小到大,他并未觉得世间有什么难事,也从未有过一刻让他这样惧怕过。

现在历经千帆才终于知道,原来世间最难的,是生离死别,最怕的,是心中在意之人渐渐散去的余温。

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希望她能好好的。

后方终于传来奔腾的兵马声,经过一番激烈厮杀,这批暗卫也伤亡惨重,看着后面云烈军的主力即将涌上来,为首的暗卫握着刀柄的手一紧,深知他们也负伤抵挡不了多久,随后咬牙冷声道:“杀了薛蔺!”

一时间他们向那排人墙发起猛烈的进攻。

迷迷糊糊间施微看到暗卫向薛蔺持刀而去,她微动唇道:“季乘溪……薛蔺绝不能死……你别管我,我今日万一要……有什么事,你也……不能让我白死啊。”

“好……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他从嗓子里挤出这句颤抖的话,抬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施微,前面还躺着伤口血肉模糊牺牲的云烈军,剩下的人奋力抵抗的挣扎嘶喊声在他耳边回**。

他转身拾起长剑劈开了向薛蔺刺去的重重刀光和剑影,又投身了厮杀中。

兵戈扰攘中,薛蔺只看见后方一袭熟悉的身影朝他奔来,那单薄瘦小的身影却又跑得那样快。

他激动地向前一步,“蓉儿,你回来干嘛!”

他这一步暴露的破绽给了更多人可乘之机,将他团团围住的云烈军被敌方尽全力死搏之下撕出一个缺口,他并没有察觉到此刻无数柄尖刀正要刺向他的腹背。

梁蓉从来没有跑的这样快,她几乎拼尽全力奔向薛蔺,在尖刀刺向薛蔺的那一刻,她转身抱住他,冰冷的长刀瞬间刺向她的腹部。

暗卫一次没得手,被云烈军全部击退,傅竟思等人终于赶到,他立即翻身下马,带领身后的兵马投入这场死战中。

梁蓉腹部鲜血横流,她再也撑不住倒在薛蔺怀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这种场景,血肉横飞,刀光剑影,她以前最害怕这样。

她乞求田平停下马车,她要回去找他。可在方才见到他的那一刻,这些害怕似乎就如眼中云烟,她不管不顾用尽了最大力气跑到他身边。

薛蔺抱着她跪在地上,手上堵住她胸口还在源源不断流出的殷红鲜血,手足无措地哭喊道:“蓉儿……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要回来——”

他以为,送走了她,他也能安心了。

“我……”梁氏嘴角流出鲜血,胸口微弱地喘/息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我……从未……怪过你。”

无力的手最后一次扶上他的脸庞,想冲他笑已经笑不出来了,最终,苍白的手无声垂落下来。

她闭眼的那一刻,脑海中见到的还是嫁他的那一年屋里摇曳的红烛和窗外纷扬的大雪……

“蓉儿……是我的错啊!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薛蔺眼神迷离,手中紧紧地抱住她,任凭鲜血染红他自己的衣襟。

他为别人做了一辈子嫁衣,到头来棋子游离在棋盘之外,执棋者毫不犹豫地举起长刀要送他下地狱。

他听信花言巧语,宁愿去爱一颗虚情假意的心,也对身边二十年如一的炽热真情视而不见。

如今再想和她说句话,也再也没机会了……

看着面前依旧冲上来想杀自己的暗卫,他流着泪心中冷笑一声:李昀,我也要送你下地狱。

由于傅竟思及时赶到,残存的云烈军看到他纵马而来时士气大振,那批暗卫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没过多久就完全落了下风。

顾津早就认出这批暗卫是李昀的人,看着眼前一具具鲜血淋漓尸体,他也没想到李昀会下这般毒手宁愿鱼死网破。

看着这些人快被云烈军尽数歼灭,他明白他们这次恐怕已经没有胜算了。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畏惧李昀又惧怕朝廷。

正当他内心首鼠两端之时,大批暗卫眼看要被俘,都纷纷吞毒自尽。

为首的暗卫在倒地的最后一刻对缩在最后的顾津道:“顾大人,你还在等什么?殿下还在等着你回京复命,你的一双儿女也在苦苦等你回京呢。”

顾津心中被他这句话一扯,他算漏了李昀的心狠手辣,这次若是前功尽弃,他又怎不会赶尽杀绝。

他没有办法,开弓没有回头箭。

傅竟思听到这话,猛地转身看向顾津。

季梵身上多处负伤,他勉强撑起身,朝施微走去。

顾津看着离他最近正靠在树下双眼微闭的施微,袖中的匕首无声出鞘,他迅速拉起施微,把匕首架在她颈脖上。

施微被他这一拉,全身的刺痛向她袭来,无力的身躯摇摇欲坠。

昏沉间,她只感觉好像被谁重重一拉,有一把利刃抵在她脖子上使她不能动弹。

一丝冷风灌过,身后是悬崖峭壁,无间深渊。

她用力摇晃着头,试图让眼中回过一丝清明。

“放开她!”季梵心中紧绷的弦顿时散开地四分五裂,他扔下长剑,迈着愈发沉重的步伐向他走去。

“别过来……”顾津看他走过来,手中的匕首又握紧几分,他猜对了,这个人果然是季梵的软肋,“季梵,你也不想他死吧?”

季梵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靠近,担忧的眼神却没离开过她半分。

“顾津,你想干什么?”季梵攥紧拳头,咬牙冷声道。

顾津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你们也看出来了,我是东宫的人,所以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做。

季梵,我可以不杀他,你把薛蔺给我放了。”

傅竟思看季梵动容的眼神,喊到:“季大人,陛下下旨捉拿的朝廷钦犯和你一个随侍,孰轻孰重?季大人不要做傻事。”

一个随侍吗?只有他清楚,她不是随侍,她是他心尖最重要的人。

看着傅竟思出言劝阻,场面一时陷入两难,顾津又提高了几分声音,刀尖朝她逼近,“把薛蔺放了。”

傅竟思冷眼扫过顾津,抬手对身后的云烈军道:“抓住他。”

“等等。”季梵拦住正要上前的云烈军。

“季梵。”傅竟思叫了他的名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在刺眼的日光照射下,施微强迫自己睁开眼,那强烈又熟悉的目眩感,让她想起了前世临死前在刑台上的那刻。

果然,偷来的时光不能长久,她努力撑起沉重的眼皮看着远处的季梵,她这次若是死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过好在,若是在这里了结,她也不算枉活这一世。

她看清了对眼前人的感情,除掉了前世欺压她的的恶人。

薛蔺此番被押回京,李昀就会被定罪,她总算也把前世的仇人拉下了地狱,李昀死了,前世一切都不会发生。

朝中满朝忠良不会被屠尽,她的爹娘不会无故受牵连,季梵也不会因救她中计而死。

她本就是死过的人,上天让她报了仇,让这么多前世不得善终的人有了一个新的结局,让她做了前世未做完的事,她也该庆幸了。

山河无恙,诸事时宜。

至亲故旧,千载福长。

吾之所爱,岁岁欢愉。

那天的放灯执笔写下的心愿,以后也都会实现。

只是心中唯一一丝遗憾,是他,她真的好想再抱他一次,亲口对他说一声喜欢。

施微极力露出一丝笑,强迫自己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季乘溪,你别管我。你把薛蔺带回去,我们那日说要一起寻的那条心中的路,也就算是找到了。

我也没什么遗憾了,唯一的遗憾,是你。”

席卷的冷风把她的话传到自己耳中,此刻他的脑海中,心头上,没有一丝空隙的地方不被她填满,睁眼闭眼,满眼都是她的影子。

看着她在风中的身影,心口像被刀绞般传来阵阵剧痛,轻放在身侧沾满凝固鲜血的手指每一根都在颤抖,双腿再也往前迈不开一步。

从小到大,他有多了解她,就有多害怕她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他向她摇头:“施微……你不要……”

顾津还在步步紧逼,施微释然一笑,目光不舍地从他身上移开,倚着顾津猛退了几步,随后拉住他一同向后倒去。

“施微!”叫喊声回**在幽静的山谷间,季梵立即跑到崖边,但伏身往下却看不到一丝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