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皇城里多半的人都被折腾了一遍。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荣春王府。

整个王府都被御林军围了,而明棠还在昏迷不醒,后半夜又起了高烧。

老王爷被人迷迷糊糊的叫起来,只粗略部署后,就急忙配合御林军搜府。

他也不知道怎么睡一觉之后,儿子会惹来这么大的祸事。

但当然是拼了老命都得维护的。

——

冬日里的夜晚极冷,寒风呼啸。

廊下的几盏灯笼,被风吹的晃晃悠悠,灯影森然。

披着褐色厚袄的老王爷,腰背略显佝偻,站在海棠居的院子里,面带怒气的跟人对峙。

门口是举着火把的御林军们,也是毫不退后。

招月和摇星都立于廊下,死守着门。

老王爷疲惫的脸庞上,被火光映出斑驳光晕,他沉声开口。

“本王的府里,绝没有你们要找的纵火之人!全府都搜遍了,怎么,连本王生着病的儿子都不放过,还得进去闹他?里面昏迷不醒的是皇太后的亲皇孙!”

“王爷息怒!末将等也是奉旨办事,皇上有令,全城封禁搜查,一定要找出纵火之人,末将等也是听命当差,还请王爷不要为难我们。”

“搜!本王今天看着你们搜,我儿子要是出了事,我便到御书房门口一头撞死去!”

“这……”

来搜查的御林军将领,脸色有些为难,他挥挥手:“你们两个进去看看,务必轻手轻脚,不许惊扰世子。”

“是!”

两个御林军应声而动,朝紧闭着的主屋大门走去。

招月板着脸,把门开了一半,让搜查的两人侧着身子进去。

总是逃不过搜查的。

……

房内。

宽大的床榻上,半边脸包着纱布的人,毫无意识。

苍白薄唇连睡着了都在紧抿着,脸庞毫无血色,眉眼紧闭,几乎都听不见呼吸声。

进来的两人,快速在房里放轻脚步的转了两圈,查过衣柜,屏风后,以及所有能藏人的角落。

最后才把视线放在那张**。

其中一个动了动身,被另一个伸胳膊拦住。

“嘘,别过去,万一吵醒了世子,咱俩的命还要不要。”

“那**……”

“**不必看了,纵火贼哪有胆子藏世子**去。”

“说的也对,那咱出去交差吧。”

“走。”

“……”

两道身影又先后出了房间。

等到屋子里彻底沉寂下来后,床幔颤动一瞬。

狼姆从床后的角落里出来,掀开明棠脚边的被子,把里面被点了睡穴的孩子抱出来。

外面响起老王爷硬气的叫骂声,以及御林军将领的连连道歉。

很快,盔甲擦碰和脚步声,就逐渐撤远了。

而床尾的帘幔后面,凌寒寻还站在那里。

正透过悬在眼前的纱帘,注视着**还在昏睡着的人。

……

他们没想躲在这里的,毕竟如果刚才被发现,会直接连累荣春王府。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借荣春王府采买的马车,先混出城去。

只是老王爷知道以后,把他们一行人拦住,强行塞进了儿子的屋里。

老王爷说。

“现在还怕连累王府?当初把你们接来王府的时候,咱们就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城门口的盘问更森严,驻军三千,你们要是此刻出城才是死路一条。”

“狼王啊,你这回的玩笑可开大了,我儿子是用了心的,等他醒了你跟他好好说说,玩笑而已,忘了便好。”

“去吧,你们快去他屋里躲起来,外面我来应付。”

“……”

凌寒寻从那人昏倒后,就一直都是行尸走肉的状态。

被狼姆他们硬扯着,塞进了海棠居的主屋里。

其余狼族的人,都化妆成了王府的小厮,躲在王府下人的屋子里。

就这么惊险的躲过一夜。

等御林军彻底离开王府,转去搜查别家府邸时。

狼姆才把娃娃抱着,住在了海棠居的侧屋里。

而凌寒寻一直都没走,他坐在明棠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握着对方略显冰凉的手掌。

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像是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老王爷说,这回是他的玩笑开大了。

意思是,他只是穿女装逗人玩儿,好笑的骗了一遭,都是玩笑而已。

也许老王爷看出了什么,但’玩笑‘两个字,也已经算是表明了态度。

凌寒寻俯身,把掌心里的手,缓缓贴在自己脸上。

无比珍惜这最后难得的相处时间。

等着人醒了以后,就该把他们赶走了吧。

就算是王府和狼族继续合作,那也不会让他们再住在王府里了。

怎么办,凌寒寻想,往后是不是,连见这人一面都难。

没有人能懂他的绝望和心痛,因为没有人在意他的想法。

狼族的人只盼望能看着他有出息,有志气,有本事。

老王爷只盼着自己儿子能好好的成亲娶妻。

就连明棠自己,都不会喜欢男人。

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安慰凌寒寻两句。

比如:

别难过,他会原谅你的,就算不跟你在一起,往后也可以是朋友。

别自责,你穿女装也是迫不得已,谁能想到来了以后,会遇到喜欢的人呢。

凌寒寻,你是肉体凡身,你也会难过,你也会委屈,放轻松些,都会好的。

……

诸如此类的话,没有一个人能跟他说。

一个人都没有。

他只能无措的坐在这里,等着天亮后的诛心审判。

纱布被人小心的揭开查看。

他检查了明棠脸上和胸前的伤,都敷了好药,处理的很好。

这是为了帮他们救人,受的伤,还伤在脸上。

明棠是个多爱漂亮的人,衣裳都得烫的没有一丝褶皱,才愿意穿。

这回因为他,伤了脸。

凌寒寻心疼的无以复加,手指都在颤抖,连呼吸都艰难。

无尽的愧疚,懊悔,害怕,担忧,以及说不出的绝望和爱意。

把床边坐着的人,像条将死的鱼一样,放在这些情绪之火上炙烤。

最后。

他把额头凑到睡着的人掌心里,低低的说着话。

说的颠三倒四,内容混乱,可就是想说说话。

因为这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能让人静静听他说话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