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央, 绞刑架上。

立于众人之前的主教逐一念诵完了那所谓的罪证。

“……现在,就让我们来彻底清扫罪孽。”最终,他用近乎于悲悯的姿态说出这带血的字眼。

教堂的侍从已经站到了绞刑架后拽住了绳索的另一头, 就等着将这位邪恶却异常瘦弱的亡灵巫师高高吊起。

而与此同时,教会的侍从们还必须得抓紧时间堆好木柴。

毕竟亡灵巫师能操纵死尸。

为防死者复苏,他们在这之后还会动手烧干净残存的尸体。

只是还没将绞刑架上的已然被绳索扣住咽喉的少年高高吊起, 人群外突然传来了一阵一样的**。

“住手!你们这样做是违法的!”

不知道是谁突然这么高喊了一声,以至于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人群外, 看着在场所有人都被自己吸引了注意力,连抓着绳索的教会侍从都在愣神间停下了自己原本的动作,阿塞尔在心里小小地松了口气。

他继续往下说:“只有切实的证词才能证明罪恶,而我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中听不出哪怕一点真实有用的信息。”

“请你用合法的证据告诉我,他到底错在了哪里?!”

说话间,不只是阿塞尔全程注意力集中,在场的其他联邦人也都绷紧了浑身的肌肉。

在这场群众的血色狂欢中,他们不得不考虑其他诸如人群暴动、教会不会理睬他们狠心直接动手等等意外,并时刻做好出手的的准备,以至于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于受害者受伤的瞬间冲上前营救。

好在教会那边并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又或者说, 在惩处清扫行动时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意外, 他们一时间甚至都没能反应过来。

高台上,主教垂眼看着突然冒出来的这些人,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看这些人的体态和衣着, 也不像是什么普通的平民,看着应该是什么不知名的贵族。

但是贵族……贵族没事管这些做什么?!

就算如今在和王权对抗中, 教廷处于下风, 但这场争斗至今还没彻底落下帷幕, 他们也没沦落到什么普通三流贵族都能冲上来踩一脚的程度吧?!

主教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不少东西。

他一时间看着都像是愣在了原地,没想到居然还有人会在这种时候砸他们教会的场子。

周围的镇民这会儿也都看向了这些突然冒出来为亡灵巫师抱不平的人。

他们也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主教明明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这也是整个帝国认定的习以为常,为什么还会有人对此抱有疑问,站出来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毕竟那可是一位亡灵巫师啊。

亡灵巫师就是罪孽本身,不是么?

自甘堕落选择成为一个亡灵巫师,说明这个混蛋本身内心就干净纯洁不到哪里去。

高台上,主教半垂着眼,说话的神情还带着居高临下的倨傲:“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塞尔笑笑,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于遣词造句时也没带上任何攻击性的字眼,但当他开口说话后,却能叫人轻易察觉出他话语中的锋芒。

“如果说他操纵灵魂,那就请拿出他操控他人谋利的证据。如果说他传播瘟疫,那就请拿出他在城中投毒的证明。如果说他与尸体为伍,那就请拿出他偷盗或是侮辱尸体的凭证。”

“如果你什么都拿不出来,那我只会觉得你们这是在胡乱肆意地给人定罪,本身涉嫌违法。”阿塞尔一字一句地把话说出口,饶是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对他投来了质疑的视线,最终也没能打断他话语中的坚定。

主教冷笑:“行,你们要证据,那我就给你证据。证据就是曾有人亲眼看见他操纵尸体,他就是个该死的亡灵法师!”

“涉嫌违法”?还真是个可笑的说法。

早已习惯了教廷统治下的帝国,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些人说话莫名其妙且荒诞滑稽。

阿塞尔看着依旧没有要退让的意思:“那这也只能说明他曾经可能偷盗尸体,这罪不至死。”

绞刑架上,听着阿塞尔依旧坚定的语气,被困在绞刑架上的少年眼神微闪。

他微微抬头看向那些站出来为他说话的联邦人,看着像是有些感动的样子。

但这最终似乎也仅限于感动,从他眼中依旧看不见任何希望。

所有人都觉得他有罪,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罪,以至于到了现在,即便听到了有人为他的生死高声呼喊,他仍旧发自内心地认定了自己未来的死亡。

主教皱眉,开始觉得眼前这些人有些胡搅蛮缠了。

说了这么久,对方似乎压根就没听懂他的意思,自顾自地相信着自己认定的那些没有道理的东西。

主教的语气开始听着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但他并不只是偷盗尸体。他是亡灵巫师,谁知道他会对那些尸体做什么,谁知道他会在那些尸体上倾倒些什么恶毒的魔药。”

“谁知道,等他再次使用魔法,让那些尸体再次复苏后,会给这座城市带来怎样的浩劫。”

像是已然从主教的话语中想象到了那可怖的结果,周围不少人闻言都露出恐惧的神情,开始附和着主教的话语劝说起面前这几个固执到近乎于痴愚的青年,想让他们知道主教口中说的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是啊,那些亡灵巫师天生邪恶,你们可不要被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蛊惑了。”

“呵,说不定他们就是被那个亡灵巫师下了恶毒的诅咒,不然这会儿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话。”

“我知道你们这些贵族老爷们是想发善心,可善心再怎么泛滥也不该泛滥到这些亡灵巫师头上啊。你们要真想找到一个人可怜展现自己的善良,为什么不去贫民窟看看,碰碰运气。”

“你们这样已经开始让我觉得伪善了。别再管了,别再那我们所有人的命和那个亡灵巫师放在一起,用全城人去赌一个可能。”

然而这些来自于星际位面的联邦人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劝告。

事实上他们并不觉得自己这会儿做错了。

即便到了最后,他们得知了亡灵巫师可能真的天生邪恶生来就会害人,他们也不会为此时自己对生命的敬畏而后悔。

有些事情就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才算是合适。

阿塞尔并没有理会周围对自己的疯狂毫不自知的人群,他转而看向了绞刑架上跪着的少年,语调温和地询问:“你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想过要给这座城市带来灾难?”

“如果没有,那我们也绝不会让你因为他人的妄想而死亡。”

绞刑架上的少年眼中泛出了泪光,但他依旧不敢出声。

他清楚地接收到了由他人散发出来的善意,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太过美好的善意,但他怯于在此时应声。

边上,主教几乎已经认定了这些人就是出来撒野砸他们教会的场子。

他对附近的侍从使了个眼色,已然决定让他们把这几个胡搅蛮缠的家伙撵出去。

于是那些身体健壮的侍从手持武器,拨开拥挤的人群,朝着那些误入清扫的联邦人的方向走去。

但阿塞尔显然并没有半分要就此退却的意思。

不等侍从走到他们面前,阿塞尔便高喊出声:“放肆!我们是世安·宋殿下的下属,我看谁敢在此时暴力执法!”

“陛下也觉得这里面藏着些问题,今天这事必须得弄清楚!”

他们和宋世安才交流过想法,也知道宋世安正朝着这边赶来,明白对方的想法必然和他们相同,并不会放任这么一个少年还未来得及盛放便匆匆死去。

周围,原本沸腾的民众也因为听到了宋世安的名字而有一瞬间的凝滞。

新王来到这个边境城镇的这段时间里,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这个城镇的变化。

也就是因为切实感知到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种种,在听说了这位年轻帝王过去创下的那些传说后,他们才会发自内心地拥护世安一世,开始试着给予对方过去甚至都未曾献给教会的忠诚。

于是从此开始,阿塞尔那些在他们看来原本只像是个笑话的言语终于开始有了可信度。

他们开始怀疑这里面是不是真的藏着些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了。

不过因为过去接受的理念习惯,到底还是有些想偏了——

“之前我就想说,他们这么不依不饶,有没有可能那其实不是什么亡灵巫师呢?”

“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也没什么真实的证据证明那是亡灵巫师,那个说看到操控尸体的证人也没有出现。”

“那些站出来怀疑教会的人也没说过庇护亡灵巫师,一直说要看确实的证据,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蹊跷。”

与此同时,绞刑架上的少年在听到了世安·宋的名字后,脸上不自觉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希冀的表情。

但也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他面上很快又变回了一潭死水。

眼眶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在尘埃中清出一片干净纯粹的空白。

“……可我真的是一个亡灵巫师。”少年至此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的善意。

周围的人群瞬间再次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事情在得到了本人的证明后,至此也该尘埃落定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阿塞尔至此似乎依旧没改变自己的想法,说话间还带出了一点像是要与亡灵巫师“同流合污”的意味:“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真的想要在城中传播瘟疫吗?你真的会操控其他人的灵魂来作恶吗?如果只是在过他人的同意操控其他人的尸体,那并不算死罪。”

少年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到了地面上。

像是所有面对他的微末善意至此都得以落到实处,他终于能接受这些人通过言语传达到他心底的和善。

他语无伦次地哽咽说道:“不,不,我没有,我从来都没那样想过。”

“尽管我是亡灵巫师,可我一直都没想过传播瘟疫,也没想过操控别人的灵魂。最开始,我也只是因为家里其他人都意外去世,事情太多太重,实在没办法料理家里的事,所以才选择动用了魔法来填补空缺。”

“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用魔法害过谁。”此时,可能都无关最后的生死,他只想向周围所有人证明自己。

阿塞尔像是终于清楚了什么事实,他平静而坚定地说道:“是么,那你确实罪不至死。”

周围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被阿塞尔堪称胆大包天的话语镇住了。

他们简直无法想象,居然会有人说出这般肆意妄为的话来。

高台上,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权利被他人篡夺,即便在这一瞬间,主教自己都还尚未清楚明了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却还是下意识地从中感知到了不详。

主教气愤地怒吼,也不知道究竟为了证明什么:“谁给你审判的权利?!谁给你审判的资格?!那是亡灵巫师,那就是邪恶!”

“我给他的权利。”充斥着怒火的尾音还未落下,另一个更加平静,也更加威严的声音紧接着传到了所有人的耳边。

下意识循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看过去,这个帝国的君王——世安·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宋世安语气笃定,像是在宣布这一场闹剧的最终结果:“我同样觉得,那确实罪不至死。”